周健 | 携程亲子园虐童事件：愤怒与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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刊发《英国金融时报 FT》2017年11月10日
周健：此事引发如此大的社会恐惧，是因为每个养孩子的人都知道，无论自己多么强大，孩子都有被欺凌的可能。
图片引用自FT中文网
昨天，我从四川回北京，一路奔波不息，手机里乒乒乓乓地在推送“携程亲子园虐待儿童”的新闻。晚上，该视频进入热门第一名，上海长宁区教育局发言人对记者说：携程亲子园未在教育部门备案，第一责任人是妇联。
我想问问上海市长宁区教育局的相关领导，你们这么说考虑过党中央的感受么？2016年2月18日，携程亲子园在开业一周后，便因没有获得教育行政许可，被“叫停”了。为何在2017年6月1日，“携程亲子园”被列为2017年上海市政府实事项目“公共托育服务”第一批试点项目之后，在依然没有获得行政许可的情况下，可以大张旗鼓地开业？
6月6日，在上海市人民政府官方网站“中国上海”发布消息说，在有区教育局参加的联合验收中验收合格。说实话，我就想质问一下上海市长宁区教委党办主任邓丹萍，你们究竟在用什么姿势学习“十九大”报告中的“办好学前教育”？难道教育行政许可在你们那里就是一个“管民不管官”的东西？
磕桌角
灌芥末
“携程亲子园虐待儿童”事情的经过大概是这样的：根据在网上传开的视频，一名幼师将一名幼儿的书包摔在地上，又一下子推搡小女孩，使她的头撞在桌子的角上。随后，还有视频显示，携程亲子园用让幼儿“吃芥末油”惩戒这群不超过3岁的孩子。有家长在视频里哭诉，“半个小时就喂了孩子半管芥末油”，“一个小时就拉了6次，10分钟就拉一次！”
此外，还包括给幼儿喷消毒水，吃安眠药等行径……
一
有人说，类似于“携程亲子园虐待儿童”这样的社会恶性事情之所以层出不穷，是因为中国人在忙着把宇航员送上天，没有时间写出一部 《虐待儿童法》。这些人可以冷静下来想一想：负责学前教育的行政主管部门，在未依《教育法》获得“办学许可”的“携程亲子园”大张旗鼓开业半年之久后，没有采取任何措施；负责妇女儿童权益保护的妇联，天天在讲《未成年人保护法》，却在自己100%控股的下属机构里发生了令人震惊的“虐童事件”。还有那些说孩子是心头肉的父母，除了愤怒和哭泣，其实什么都不会做。想一想这些画面，是不是觉得多写出一部《虐待儿童法》，如果掌握在这些不作为的部门手里，不过是多写出一部笑话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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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程亲子园虐童事件的监控视频
我个人并不赞同把0-3岁的幼儿单独送去接受“早教”。这样很可能是把过去以父母观念为主的“家庭野蛮养殖”变成了工业化的“商业野蛮养殖”。生育与女性相关，在孩子0-3岁成长的紧要关头，许多有中国特色的早教专家四处对还在产后抑郁中没有走出来的妈妈说：早期教育能促进幼儿大脑的发育，对孩子心理和生理的发展都起能到促进作用。
我觉得这些早教专家首先应该向遗传学专家学习，告诉那些刚刚生过孩子的母亲，遗传是决定一个人性格脾气特征的主要因素，每个孩子因为遗传而变得性格迥异，因材施教才是教育的根本。早教本身没有错，但正确的幼儿早期教育是父母一定要参与其中的。如果父母觉得养育孩子是件麻烦事，而认为把孩子扔给早教机构，自己就可以省时省心，那么孩子在托儿所被不称职的老师打骂的事情恐怕就难以避免。
“携程亲子园虐待儿童”之所以引发如此大的社会恐惧，是因为每个养孩子的人都知道，无论自己多么强大，自己的孩子都有被欺凌的可能。如果整个社会的强者平时缺少对“弱者”的尊重，做为“最弱者的儿童”无论养育方法多么科学，依然逃不脱暴力的野蛮侵害。
二
据上海市人民政府官方网站“中国上海”披露的消息，“携程亲子园”是2017年上海市政府实事项目“公共托育服务”之一的试点和样板项目。2017年5月下旬，通过长宁区妇联、教育局、卫计委、环保局、民政局、财政局、食药监局、消防支队等单位人员共同组成验收专家团队，赴携程亲子园开展现场验收工作。经实地查看指导，验收团队同意携程亲子园通过验收。同年六一儿童节，“携程亲子园”还得到了上海市总工会的授牌。
“携程亲子园”的执行方是《现代家庭》杂志社下属“为了孩子学苑”。《现代家庭》杂志社是上海市妇联直属单位，由上海市妇联100%持股。几年前，携程就在办职工托儿所时，被政府叫停；2015年，长宁区妇联向携程推荐“为了孩子学苑”，以第三方外包的形式承接幼儿托管业务，然后携程的亲子中心才重新开张，成为区政府的各种示范基地。
无论人还是公司，只要有钱有名气，就容易被认为无所不能，很多人对此就趋之若鹜，害怕去晚了赶不上。很多年轻的父母在选择早教的时候，也是看硬件、看名气、看宣传。“携程亲子园”被套上各种示范基地的光环以后，不少父母便以为把孩子送入“携程亲子中心”是“赢在起跑线”，即便有爷爷奶奶可以照料孩子的家庭，也要把孩子送入亲子中心。
中国开放二胎没有几天，全民都开始讨论“早期教育”，信誓旦旦地要让孩子从小就接受智力训练，不要让人生输在起跑线。如果说农村孩子从小学一年级开始住校是“撤点并校”导致的结果，那么城里的孩子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在“国际学校”住校，则往往是父母对“早期教育”硬件、荣誉和宣传的迷恋。教育是人的养育问题，而不是培养竞争机器，今天很多急需孩子获得社会竞争优势的中产阶级家长，在教育商业机构制造焦虑、放大焦虑、解决焦虑的营销宣传之下，硬是把孩子的教育当成工业生产，这些都是对孩子教育的认知误区。
对0-3岁的孩子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教育而是养育，简而言之，就是看好孩子，让孩子吃好、睡好、玩好，在幼儿的吃、睡、玩中去交教育孩子，去帮助孩子建立规范，发展社交，认识世界。
人的教育的发展是一个缓慢的过程，不是谁一挥手、一批示就能成功。没有个体关注的教育，对孩子的成长意义不大。特别是在上海这样的地方，低收入者忙于生计，往往不愿带着孩子玩。然而，精力旺盛的年轻父母们，应当相信自己做父母的能力，建立在养育和关注基础之上的教育，才是人的教育，才是有价值的教育。
三
“早期教育”这件事被很多人文艺化了，他们把孩子送到“早教中心”的理由是“孩子一个人在家里太孤单了，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孤单”。0-3岁的孩子需要伙伴，但0-3岁的孩子更需要父母。把孩子送到“早教中心”能缓解年轻父母的焦虑，却增加了孩子在“托儿所”或“幼儿园”被打骂、被体罚的风险。
就在前两天，南京栖霞爱德美幼儿园，老师殴打3岁男童。孩子的家长说：“老师还用脚踢他，把他拖进监控死角，那里摄像头照不到，但是听其他同学说，还是在持续地殴打中……现在孩子的额头上有个大包，鼻子流血流了好几天了，哭得很伤心。”
2010年12月，江苏兴化板桥幼儿园，老师用熨斗烫伤7个孩子。
2013年3月，河北燕郊最大的私立幼儿园“幼幼幼儿园”，老师用针和刀虐待儿童，甚至还逼孩子喝尿……
2012年的10月，温州的幼儿教师颜艳红“因为好玩”，揪住幼儿的耳朵向上提起，孩子嚎啕大哭。此外，在颜艳红的QQ空间中，还有将幼儿扔进垃圾桶以及多张幼儿亲吻、幼童被脱掉裤子的照片……
2016年11月，河北衡水深州保育员把孩子放到窗子边，恐吓，取乐。
2016年11月，四川成都郫县高宽创智幼儿园老师用牙签扎孩子的手。
事件发生后，一切就像彩排好的悲喜剧，媒体报道，舆论谴责，网友痛斥，政府干预。颜艳红等人在被公安机关行政拘留后，被裁决“无罪释放”。
人类的进步应该是从经验中吸取教训，但是，我们在对待“弱势群体”的问题上，常常是惨无人道，将儿童更不算做是人。2016年，江苏南通老太太张爱芬竟将出生仅4天的孙女，用脚活活踩死在医院的墙角。案发后，张爱芬的丈夫、儿子、儿媳及亲家都对她的行为表示了谅解，邻里多人向法院联名请求对她从宽处罚。一个孩子死了，很多人竟然谅解，想想真是毛骨悚然。
对于“携程亲子园虐待儿童”，我懒得谴责了，谴责意味着作为两个孩子的父亲，我还缺少自我反省。我不能说如果社会不改变，我就无能力，我就要永远在这样的痛苦中煎熬，我要对自己说，你不能让社会绑架了你。
教育是一件关于人的事情，不是一件关于钱的事情；教育是一件全社会应该都参与的事情，不是一件靠行政许可管能好的事情。只有教育获得自由，一个国家的未来才可能是良善的社会。
特别是对于0-3岁的婴幼儿最需要的不是硬件完备、技术先进的“亲子中心”，而是成年人用心的陪伴。
作者介绍：周 健 曾用名才让多吉，北京感恩公益基金会发起人、公共政策与公益评论专栏作家。有十年以上的公益项目以及企业社会责任规划和管理经验，是慈善公益理念的积极倡导者，也是慈善公益领域的资深践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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