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谈《金瓶梅》| 会聊天才能办得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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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谈《金瓶梅》之七

第二回

俏潘娘帘下勾情 老王婆茶坊说技

旧社会，青楼女子社会地位低下，即便卖身的，也不是你有钱有权就立等可取，马上进屋子吹灯脱裤子一泻千里。

八大胡同的青楼女子也有自己的选择，吴三桂一怒冲冠为陈圆圆，瓦德西为见赛金花剃净胡须，蔡锷偶遇小凤仙高山流水是知音，她们虽为风尘女子，也是有情有义有气节的江湖儿女，不是当个官、有点钱、想上就能随便上的。

那个时候，逛青楼的恩客要想“佳人夜试薄罗裳”，首先要在院子里和楼上的姑娘吟诗作对，和姑娘要聊出了情趣，恩客才能上楼。这些恩客除了有钱、有权、还要有文化，她们知道男女睡觉也要有趣，和无趣的人睡在一起，没有一点生息。

《金瓶梅》中说，大宋朝乐崩礼坏，焚琴煮鹤，世风日下。即便如此，清河县的西门大官人，被潘金莲一根竹棍敲得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后，也不敢对卖炊饼的武大媳妇霸王硬上弓，只能三番五次地与武大家隔壁的王婆勾兑。

西门庆拿定主意，连饭也不吃，就一路到王婆的茶坊。

西门庆道：“干娘，你且来，我问你，隔壁这个雌儿是谁的娘子？”

王婆道：“他是阎罗大王的妹子，五道将军的女儿，问他怎的？”

西门庆连忙说道：干娘不要开玩笑。

王婆道：“大官人怎的不认得？他老公便是县前卖熟食的。”

西门庆道：“莫不是卖枣糕徐三的老婆？”

王婆摇手道：“不是，若是他，也是一对儿。大官人再猜。”

西门庆连猜了五六个，王婆都说没有猜对。

王婆哈哈笑道：“我好交大官人得知了罢，他的盖老便是街上卖炊饼的武大郎。”

... ...

西门庆道：“干娘，我少你多少茶果钱？”

王婆道：“不多，由他，歇些时却算不妨。”

西门庆又道：“你儿子王潮跟谁出去了？”

王婆道：“说不的，跟了一个淮上客人，至今不归，又不知死活。”

西门庆道：“却不交他跟我，那孩子倒乖觉伶俐。”

王婆见西门庆聊天有趣，才把话往潘金莲身上靠。西门庆知道王婆爱财，他也不接着问潘金莲，把话题直接横插到果茶钱上，还许诺要让王婆的儿子去自己店里做伙计赚钱。

说完后，西门庆起身走了。

过了两个时辰，西门庆又来王婆的茶坊，朝着武大门前歇着。

王婆出来道：“大官人，吃个梅汤？”

西门庆道：“最好多加些酸味儿。”

西门庆喝完梅汤道：“干娘，你这梅汤做得好，有多少在屋里？”

王婆笑道：“老身做了一世媒，那讨不在屋里！”

西门庆笑道：“我问你这梅汤，你却说做媒，差了多少！”

王婆道：“老身只听得大官人问这媒做得好。”

西门庆道：“干娘，你既是撮合山，也与我做头媒，说头好亲事，我自重重谢你。”

王婆道：“前日有一个倒好，只怕大官人不要。”

西门庆道：“若是好时，与我说成了，我自重谢你。”

王婆道：“生的十二分人才，只是年纪大些。”

西门庆道：“自古半老佳人可共，便差一两岁也不打紧。真个多少年纪？”

王婆道：“那娘子是丁亥生，属猪的，交新年却九十三岁了。”

西门庆笑道：“你看这疯婆子，只是扯着疯脸取笑。”

说毕，西门庆笑着起身去。

西门庆和王婆聊天，给那些不会说话办事的青年男女提供了聊天的新思路。聊天不是聊事，首先要聊得有趣，对方觉得这个人有趣了，彼此有了人情，才可以办事。

大概是二十年前，任正非到北京见当时的市委书记刘淇，双方见面一直在谈人生、谈哲学、谈价值观。随行的华为北京老总给任正非写字条，提醒任总谈业务。任正非看了，揉了，继续和刘淇书记谈人生、谈哲学、谈价值观。

谈完了，任正非走了，没提业务的事。

即便是年轻男女聊天，心里迫不及待地想啪啪，也要等待“小扣柴扉久不开”，回头间才能看到“一支红杏出墙来”。等待，会让势利的事情注入一点人情；等待，才会让潘金莲变得欲罢不能。 

真爱需要不需要玩这些戏法，留言说说你的看法？

天色晚了，王婆茶坊正要关门，西门庆又来了。

王婆道：“大官人吃个和合汤？”

西门庆道：“最好！干娘放甜些。”

王婆连忙取一碗来与西门庆吃了。

坐到晚夕，起身道：“干娘，记了帐目，明日一发还钱。”

王婆道：“随官人愿意，明天再说。”

西门庆笑着走了。

吃饭喝汤在聊天中都是文化，前面聊天用酸梅汤，借谐音引出说媒的事；这里聊天用和合汤，借功效影射男欢女爱。

王婆暗示西门庆可以谈潘金莲的事，西门庆也暗示要“放甜些”，喝完后不说潘金莲，却说明日给钱。 

第二天，王婆刚把茶坊门打开，就见西门庆躲在茶坊水帘下，对着武大家门，不停地住望帘子里瞧。

王婆装没看见，在茶局子内煽火。

西门庆道：“干娘，陪我吃了茶。”

王婆哈哈笑道：“我又不是你相好的，如何陪你吃茶？”

西门庆也笑了，一会便问：“干娘，隔壁卖的是什么？”

王婆道：“他家卖的拖煎阿满子，干巴子肉翻包着菜肉匾食饺，窝窝蛤蜊面，热烫温和大辣酥。”

西门庆笑道：“你看这疯婆子，只是疯。”

王婆笑道：“我不疯，他家自有亲老公。”

西门庆道：“我和你说正话。他家如法做得好炊饼，我要问他买四五十个拿的家去。”

王婆道：“若要买炊饼，少间等他街上回来买，何消上门上户！”

西门庆道：“干娘说的是。”

吃了茶，坐了一回，起身去了。

西门庆叫王婆和自己一起喝茶，王婆说“我又不是你相好的，如何陪你吃茶？”

西门庆问王婆，隔壁是卖什么的？

王婆回答“拖煎阿满子、干巴子肉翻包着菜肉匾食饺、窝窝蛤蜊面、热烫温和大辣酥”这些食物，都是对性器官的暗示，就像今天说“黄瓜、香肠、木耳、鲍鱼”一样。

西门庆骂王婆疯子不正经回答，王婆对西门庆说，潘金莲是有老公的人。

西门庆是个对话高手，只关心对话的目的，而不是在乎对话中的面子和输赢。

话不投机，笑一笑，走之。

回到现在，对人性的认知和尊重，我们是在退步。

张玮玮求爱不成，就唱出“我深深的爱着你，你却爱着一个傻逼，你还给傻逼织毛衣”，完全没有新乐府运动大咖元稹老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专注与情怀。

我不清楚张玮玮在处理亲密关系中经历了什么，静不下心去洞悉女主角的人性却是这个时代的特色，用暴躁的情绪掩盖解决问题的能力是这个时代的现实。

西门庆走了一会儿，又回到茶坊里找王婆。

他摸出一两一块银子，递与王婆，说道：“干娘，权且收了做茶钱。”

王婆说自己有“入门休问荣枯事，观着容颜便得知”的本事，早就知道西门庆想干什么。

西门庆听了，笑将起来：“我并不知干娘有如此手段！端的与我说这件事，我便送十两银子与你做棺材本。你好交这雌儿会我一面。”

两天时间，五次聊天，十两银子，西门庆才谈妥王婆撮合潘金莲。

一个训练有素有钱有势的把妹高手，他知道男女关系，要靠两情相悦，而不是有权有势。虽然有女人愿意躺在宝马车里哭，但也不能拉开宝马车门直接让她上，这样做实在没有江湖儿女的气概，是在下作女人，也是在下作自己。

女人也是人，有趋利之心，也有情欲的渴望，但在利益和欲望之外，女人和男人一样也有尊严和荣誉。

学会聊天，学会尊重女人，就是在尊重男人自己。

重读《金瓶梅》能学着细腻起来，不要把粗糙的革命风格，遗传下一辈。

上期回顾：  出轨也有偶然性，王婆四个字改变潘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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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周  健  曾用名才让多吉，北京感恩公益基金会发起人、公共政策与公益评论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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