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谈《金瓶梅》| 忽悠怎么变成了生产力
第七回 薛媒婆说娶孟三儿 杨姑娘气骂张四舅
周健野说 · 野谈《金瓶梅》之二十
忽悠是一种生产力
《诗经》中的“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讲的是渣男忽悠美女的故事。“那小子嬉皮笑脸地来找我换丝绸，换丝绸是假，求欢爱是真”，这个始于忽悠的爱情故事，结果却有些哀怨，姑娘抱怨结婚以后，整天洗碗刷锅被冷落。
忽悠是根植于人性之中的谎言，忽悠是用故事去说假话，忽悠是对方愿意被忽悠，愿意顺着忽悠去遐想未来。上古的时候，忽悠主要用于男欢女爱，后来，经过政治家、历史学家的艺术加工，忽悠被广泛用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还成为了一种生产力。
从几年前开始，贾跃亭就四处讲述他那些志向宏大、气势澎湃的商业故事。他一张开嘴就说“乐视模式，全球领先”、“美国都没有”、“打破边界，声来自由”、“七大子生态破界化反”，这些听上去似是而非的故事标签，满足了很多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民群众的发财梦，他们倾其所有，想跟着贾总发大财。
在资本市场拿钱主要有两种手法，一种是你今天能赚钱，也就是经营业绩好；一种是你未来能赚钱，市场预期好。市场预期从哪里来，很多时候是从故事中间来。中国人喜欢听故事，但能把故事讲好的中国人又不多，贾跃亭是个会讲故事的人，所以他拿到了很多投资。
贾跃亭的第一个故事是“生态发展模式”，生态发展模式把吸引人的故事串起来，搞一个故事会。贾跃亭的第二个故事是“生态化反”，生态化反就是让不同的故事相互赚钱，相互做托儿，专业地说就是关联交易。
2016年，乐视网关联采购高达74.98亿，占当年运营成本的30%以上。乐视网营业收入219.51亿，关联方交易高达117.85亿，占比超过50%。
2017年12月，贾跃亭拒绝了北京证监局多次责令其回国的要求，继续在美国讲“FF成功融资10亿美元”的故事。这个时候，很多人选择了骂贾跃亭为骗子。
贾跃亭的故事告诉我们，实现了的谎言叫理想，没有实现理想就叫忽悠。忽悠不是说假话，忽悠是被放大了的理想，忽悠是为了把人的参与充分释放出来。忽悠者在忽悠别人的同时，也是在忽悠自己；你忽悠不到别人的时候，别人就会骂你是骗子。
忽悠是社会创新的生产力，忽悠也是社会欺诈的源泉。
忽悠的男人温柔的爱
薛嫂道：“我有一件亲事，来对大官人说，包你老人家中意，何如？”
西门庆道：“你且说这件亲事是那家的？”
薛嫂道：“这位娘子，就是南门外贩布杨家的正头娘子。手里有钱财不少，南京拔步床也有两张。四季衣服，插不下手去，也有四五只箱子。金镯银钏不消说，手里现银子也有上千两，好三梭布也有三二百筒。不料她男人去贩布，死在外边。 这娘子今年不上二十五六岁，生的长挑身材，一表人物，打扮起来就是个灯人儿。不瞒大官人说，他娘家姓孟，排行三姐，就住在臭水巷。又会弹一手好月琴，大官人若见了，敢情一箭就上垛。”
西门庆听见妇人会弹月琴，就问薛嫂儿：“几时相会看去？”
薛嫂道：“如今她家，只有一个姑姑。她姑姑这老婆子，守寡三四十年，无儿无女，靠侄男侄女养活。这婆子爱钱财，侄儿媳妇嫁给谁她不管，只要能给她银子就行。大官人明天从家里拿点碎布头，买上一担礼物，再许诺些银子给他，保证就能把老婆子砸蒙。只要老婆子同意，别人还敢说什么？”
... ... ... ...
到次日，西门庆早起，打选衣帽整齐，拿了些布料，买了四盘羹果，装做一盒担，叫人抬了。薛嫂领着，西门庆骑着头大牲畜，小厮跟随，迳直去了杨姑娘家。
西门庆头戴缠综大帽，一进门就叫：“姑娘请受礼。”
薛嫂说：“这是清河县数一数二的财主，西门大官人。在县前开个大生药铺，家中钱过北斗，米烂陈仓，没个当家立纪的娘子。闻得咱家门外大娘子要嫁，特来见姑奶奶讲说亲事。”
婆子道：“官人既然要说俺侄儿媳妇，直接说就行，何必又买礼来呢。”
客气完了，婆子说：“我侄儿在时，挣了一分钱财，不幸先死了，如今都落在她手里，说少也有上千两银子的东西。官人做小做大我不管你，只要与我侄儿念上个好经。老身是他亲姑姑，将来我就要一个棺材本，也不算要你家的。娶过门时，遇生辰时节，放她出来走走，就认俺这门穷亲戚，也拖拉不穷你。”
西门庆笑道：“你老人家放心，别说一个棺材本，就是十个，小人也买得起。”
说着，西门庆便取出六锭三十两雪花官银说：“这点意思，先与你老人家买盏茶吃，到明日娶过门时，还你七十两银子、两匹缎子等等。”
老虔婆黑眼珠见了白银子，满面堆笑说道：“不是老身心眼小，是先斩断后不乱。”
薛嫂在旁插口说：“你老人家不知，如今知县知府相公也都来往，好不四海。你老人家能吃他多少？”
到次日，西门庆打选衣帽齐整，袖着插戴，骑着匹白马，玳安、平安两个小厮跟随，薛嫂儿骑着驴子，到杨家去了。
进门后，薛嫂请西门庆坐了，一面走入里边。一会儿出来说：“大娘子梳妆未了，你老人家请坐一坐。”
这薛嫂一面指手画脚与西门庆说：“我替你老人家说成这亲事，指望典两间房儿住哩。”
西门庆道：“这不打紧。”
正说着，只见使了个丫头来叫薛嫂。不多时，只闻环佩叮咚，兰麝馥郁，薛嫂忙掀开帘子，妇人出来。西门庆睁眼观那妇人，满心欢喜。
妇人走到堂下，望上不端不正道了个万福，就在对面椅子上坐下。西门庆眼不转睛看了一回，妇人把头低了。
西门庆开言说：“小人妻亡已久，欲娶娘子管理家事，未知尊意如何？”
那妇人偷眼看西门庆，见他人物风流，心下已十分中意，遂转过脸来，问薛婆道：“官人贵庚？没了娘子多少时了？”
西门庆道：“小人虚度二十八岁，不幸先妻没了一年有余。不敢请问，娘子青春多少？”
妇人道：“奴家是三十岁。”
西门庆道：“原来长我二岁。”
薛嫂在旁插口道：“妻大两，黄金日日长。妻大三，黄金积如山。”
说着，只见小丫鬟拿出三盏蜜饯金橙子泡茶来。妇人起身，先取头一盏，用纤手抹去盏边水渍，递与西门庆，道个万福。
薛嫂见妇人立起身，就趁空儿轻轻用手掀起妇人裙子来，正露出一对刚三寸的金莲脚来。
西门庆看了，满心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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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庆骑马进城去了。
薛嫂转来向妇人说道：“娘子，你嫁得这位官人也罢了。”
妇人道：“不知房里有人没有人？做什么生意的？”
薛嫂道：“好奶奶，就有房里人，那个是顶事的？我不说谎，你过去就看出来。他老人家名目，谁不知道，清河县数一数二的财主，有名卖生药放官吏债西门庆大官人。知县知府都和他来往。近日又与东京杨提督结亲，都是四门亲家，谁人敢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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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成功忽悠的链接
2016年，曹文轩在文代会上说：“中国有着大量独一无二的丰富的故事，但中国作家还缺少讲好中国故事的能力。我认为，把中国故事讲给外国人听，作家还需要站在全人类的高度，只有这样才能把中国故事变成全世界的精神财富。”
曹老师的话有些地方还是说得对，今天的中国作家既没有古代文人讲故事的能力，也没有古代文人讲故事的高度。八百年前，兰陵笑笑生就能把“西门庆娶孟玉楼”讲成“忽悠的男人温柔的爱”，这样的写法不仅真实，而且还有全人类的高度。
张竹坡说，西门庆娶孟玉楼，是良心丧绝，贪不义之色、贪无耻之财，在我看来是有些偏颇。事实上，先是薛嫂忽悠西门庆，把三十岁的孟玉楼说成二十五六岁的少妇，然后才是薛嫂和西门庆去忽悠杨姑娘和孟玉楼说要娶孟玉楼做“当家立纪的娘子”。
孟玉楼被忽悠也并非不知西门庆的实情，而是相信只有嫁给西门庆，才能保住家里那些被张四舅看得流口水的几千两白银。
在孟玉楼下嫁西门庆的故事中，薛嫂、西门庆、杨姑娘、孟玉楼、张四舅都在忽悠，所有的忽悠都从“我是为你好”出发，所有的忽悠都想从“玉楼的钱”中分一杯羹。
成功的忽悠是需要链接的，在孟玉楼改嫁的故事中，把忽悠者和被忽悠者链接起来的是钱，是每个人内心都有的贪财的欲望。
欲望是忽悠的媒介，如果没有欲望，或者被忽悠起来的欲望不能兑现，忽悠就会破产，就成为了笑话。比如说贾跃亭，无论现在如何讲“FF成功融资10亿美元”的故事，大家都认为是骗局、是谎言。
孟玉楼不是被薛嫂、被西门庆忽悠，而是她愿意被忽悠。换句话说，不是薛嫂、西门庆骗了孟玉楼，而是孟玉楼能容忍这种欺骗，孟玉楼琢磨的不是骗与不骗，而是如何在这个真真假假的社会中立身处世。一个人，特别是生活在城市中的女人，很多时候做出的选择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这些不得已而为之，很多时候都是钱惹的祸。
看孟玉楼的故事，看到孟玉楼“被忽悠”是聪明，看到所有人都在“忽悠”是智慧，看到“不得已而为之”才是慈悲。慈悲心就是要去关注、去理解人的生存状况，在不得已而为之的尴尬中，找到自己做人的原则，找到自己能掌控的幸福。
忽悠是社会创新的生产力，忽悠也是社会欺诈的源泉。如何甄别这二者的区别，就是做人心中要有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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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
周 健 ，曾用名才让多吉，北京感恩公益基金会发起人、公共政策与公益评论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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