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谈《金瓶梅》| 谁把我们的人情变得如此肮脏
第九回 西门庆偷娶潘金莲 武都头误打李皂隶
周健野谈 · 野谈《金瓶梅》之二十九
纪晓岚也不是好东西
真实的纪晓岚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坏起来的时候，一般人都比不过。
乾隆33年（1768年），两淮“预提盐引案”被曝光，涉案一千多万两白银。为了不打草惊蛇，乾隆皇帝指示办案人员，秘密行动，不得声张。
两次出任两淮盐运使的卢见曾涉案其中。纪晓岚把大女儿嫁给了卢见曾的孙子，他是纪晓岚的亲家。
纪晓岚听说乾隆皇帝准备查抄卢见曾后，立刻让人给卢家送了一封信。信里面纪晓岚什么都没写，只是装了几粒盐和几片茶叶。
办案的官员去抄卢见曾的家时发现，卢见曾家里没有多少钱，找不到任何他贪污的证据。
卢见曾没有周立波幸运。
乾隆皇帝办案，不讲究非法证据，三审两审，卢见曾就招了。他承认是亲家纪晓岚通风报信，事先把赃款转移了。
原来纪晓岚给卢见曾的信，意思是“查（茶）盐亏空”。
卢见曾被判绞监候，最终死在狱中。纪晓岚因通风报信被发配新疆乌鲁木齐。
纪晓岚是一个爱惜自己羽毛的人，纪晓岚也是一个懂得人情世故的人。他绞尽脑汁想要帮亲家，也想让自己依然冰清玉洁，这是人情社会堕落的特色。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的人能像我们一样，把人情关系用得如此丰富多彩。纪晓岚明知通风报信是徇私枉法，不但要做，还要想做得天衣无缝，这事就有意思在这。
中国历史上出过很多有钱人，到如今都烟消云散。从秦汉开始，皇帝手里一缺钱，就拿富商大贾开刀，商人的钱就变成了国家的钱。比如，西晋的石崇、明代的沈万三、清代的胡雪岩，哪个不是皇帝老儿一声令下，身首异处，家产充公。
上有所行，下有所效。皇帝和官员既不尊重私产，老百姓自然也不会尊重公产。久而久之，人情大于正义，私利大于公正，用人情挖社会主义墙角的技巧就被丰富起来了。
正义很多时候是肮脏的
话说武松从京城一回到清河县，换了身衣服，就着急忙慌地去紫石街找武大和潘金莲。
街坊邻居见武松回来，都吃一惊，捏两把汗，说道：“这番萧墙祸起了！这个太岁归来，怎肯干休！”
隔壁王婆听见武松回来，慌忙跑过来，想把武松糊弄过去。武松想了一夜，觉得蹊跷。早起又去问街坊邻舍：“我哥哥怎的死了？嫂嫂嫁得何人去了？”
街坊邻居惧怕西门庆，都说道：“都头，你问王婆就知道了。”几番问下来，有个多嘴的人说：“卖梨的郓哥与仵作何九，他俩也知道。”
人情是一个社会的润滑剂，一个没有人情的社会是寒冷的。在“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时代，人情虽存，却已经发馊变味。
变味的人情把礼义廉耻都丢得差不多了。和我关系近的，我就帮忙；和我关系远的，我就看热闹。我不是说看热闹的人不好，而是这些正义的看客们，内心还尚存一丝对正义的渴望，是生存所迫让他们的变得懦弱。
他们深知，在无法无天的社会里，追求正义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围观正义不但安全，而且还能舒缓正义缺失的焦虑感。
郓哥见武松来找自己，便对他说，“武都头，你来迟了。我想帮你打官司，只是我老爹六十岁，没人赡养。”
看到郓哥出手帮武松，正义的读者都松了口气。很多人却忽视了，郓哥“鸡贼”的一面。他把事情从头到尾说给武松听之前，先把他爹搬出来要了几两银子。
李宗盛唱道“道义放两旁，利字摆中间”，说的就是弱者在生存的逼迫之下，对道德人心的放弃。
武松是一个走南闯北的明白人，不但拿五两碎银子给郓哥爹当生活费，还答应结案后给郓哥十两银子做生意。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武松掏银子，请郓哥作证。
武松了解人情世故，懂得了利字当头，懂得起用银子才能换证据。
别以为人穷天生就有正义感，一个人贫困潦倒的时候，他们往往都把正义当成生意做。
武松用钱把证人郓哥摆平后，就是找人写了状子，带着郓哥去县衙门喊冤。武松对知县说：“小人哥哥武大，被豪恶西门庆与嫂潘氏通奸，踢中心窝，王婆主谋，陷害性命。何九朦胧入殓，烧毁尸伤。现今西门庆霸占嫂子在家为妾。有这个小厮郓哥是证见。望大人作主。”
说毕，递上状子。
西门庆在清河县花钱大手大脚是出了名的，知县、县丞、主簿、典史，上上下下都与西门庆有人情钱财的勾连。大家一商量，决定先把这事情拖一拖再说。
知县要拖官司，也会给自己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对武松说“你也是本县的都头，是懂法的。自古捉奸见双，杀人见伤。你哥哥尸首又没了，又不曾捉得他奸。光听这小厮一说，便要官府立刻抓人。还是待我从长计较，可行时，再去抓人。”
西门庆听说武松告官了，忙叫心腹家人来保、来旺，连夜带着银两，将官吏都买通了。
次日早晨，武松到了县衙，指望知县派衙役抓人。知县收了西门庆的钱，不但不愿抓人，还把武松教训了一顿。
武松回到家里，把郓哥放了，便径直去寻西门庆打架。
杀人不能没有道义的尺度
此时的西门庆，正和通风报信的皂隶李外传在狮子楼上吃酒。李外传是诨名，因为他经常干些“吃完原告吃被告”和通风报信的事情，赚些钱来家用。
两人正吃得热闹处，西门庆看见武松似凶神般从桥下直奔酒楼前来。他灵机一动，假装要换衣服，从后楼跳墙跑了。
武松冲到楼上，没看到西门庆，却见皂隶李外传坐在对面，两个陪酒的小姐坐在两边。武松指着李外传骂道：“你这厮，把西门庆藏在那里去了？”
李外传见势头不好，就要往楼下跑。
武松将他一把扯了回来，暴打一拳之后，从窗户上扔了出去。
武松在后楼找不到西门庆，急忙转身下楼找李外传。
李外传已气绝身亡，躺在大街中央。
围观群众对着武松说道：“这是李皂隶，他怎的得罪都头？你为何要杀他？”
地方保甲见人死了，又不敢向前捉拿武松，只得慢慢靠上来收笼他。连酒保王鸾并两个小姐包氏、牛氏都拴了，送到县衙去了。
一个社会真正不要脸的时候，首先是司法人员习惯了黑暗，并且为黑暗提供保护。武松本是知县的鹰犬，还刚刚去京城，为知县给蔡太师送贿赂的银两。武松断然想不到，如果没有自己押送给蔡太师的那些银两，知县大爷就不敢如此大胆地徇私枉法。
一个无可救药的社会，绝对不是因为某一个人有多坏，而是每个人都依附在“恶”的身上生存。让所有人切齿痛恨的大恶，都是由这些不起眼的小恶组成。不论是富人还是穷人，不论是官员还是百姓，他们都能干出坏事。有些时候，越贫穷的人，越是做了坏事，还不知道自己在干坏事，还充满了正义感。
人情在这个时候往往是一个陷阱，很多落马的官员，往往都是从小人情开始，一步一步地抹不开面子，一步一步地被利益套牢。
人情毁掉了规则，人情却创立了自己的潜规则。潜规则就穷人用人情去换取生存，富人用人情去套牢权力，然后烧杀抢掠。
武松为了报案，花钱买人作证。西门庆为了逃罪，贿赂官员。官员们拿了钱，就和武松讲程序正义。武松为了一口恶气，想打就打，想杀就杀。
每个人宁愿扭曲如蛆虫，也不愿意卑微如尘土。
身处这病态的社会，我们的人情世故之所以如此肮脏，是因为我们没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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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说要把权力关进笼子里，不仅要约束他们谋私，更要约束他们谋公。
只有这样，有恒产者才会有恒心，有权力者才会尊重私产。
只有这样，才会少一些挖墙脚的事情，人内心的善良和正义才会被激发出来。
只有这样，才会有人真正去追求公平和公正，才会迎来走向良善社会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