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6日晚上，我坐在书桌前准备写点东西。21点53分，财新覃建行老师发微信说：“周老师，网传李文亮去世了。”我立刻给李文亮拨打微信视频，没有人。拨到第三次的时候，视频被接起来了，马上又挂了。
这应该是李文亮生前的最后一张照片，拍于2020年2月3日覃建行老师是我和李文亮的介绍人，是他先把“守护者后盾行动”介绍给李文亮，然后我再和李文亮联系的。视频一接通，我看见躺在ICU病床上的李文亮扑面而来，他没有戴眼镜，氧气罩挡住了大半个脸，胡子有几天也没有刮了，但人还很精神，两个眼睛瞪得圆圆地看着我。因为财新覃建行老师事先有介绍，我一边给李文亮讲“守护者后盾行动”，他一边点头同意。后来的事情就大家都知道了，“守护者后盾行动”认为李文亮是“一个对工作负责的、真实而敢于说出事情真相的人。他的行为客观上让更多人对病毒有了提前的防范”，因此给予李文亮“抗击新冠肺炎”10万的“特别贡献支持”。李文亮的老祖宗李白说：“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讲的是男人与男人之间，如果是一见钟情、彼此欣赏与仰慕，就不应该是繁文缛节地装逼，而是心里不设防地直接交流。我和李文亮之间的沟通简单直接真诚，差不多用了不到一分钟时间，我就给李文亮讲明了什么是“守护者后盾行动”。他一边听就一边愉快地决定了接受“特别贡献支持”。我说：你拿着银行卡拍张照片给我，免得有人说钱是被冒领的他说：银行卡在车里，我的父母在住院，爱人在娘家，照片暂时真的没有我把基金会的法人证书发给他看，请他授权“守护者后盾行动”公益项目在传播中无偿使用他的肖像、摄影、摄像以及声音。我说：上述内容的授权人为李文亮，被授权人是北京感恩公益基金会我说：这是简易程序，等您痊愈了，我们补充一个正式的授权文件。李文亮是一个高尚的人，李文亮是一个纯粹的人，李文亮是一个直接的人，我们彼此的交流没有丝毫的遮挡。当天晚上的21点30分，“守护者后盾行动”把10万元“特别贡献支持”汇到了李文亮的银行卡里。
我告诉李文亮，我们之所有这么繁琐的要求，是北京感恩公益基金会要求旗下的所有公益项目都要能够自证清白。首先，我们不能让任何一分钱发错了，我们是一个民间的基金会，没有大老板做靠山，我们每一分善款都是由普通人一分一分捐出来的。其次，“守护者后盾行动”不仅支持你这样了不起的人，我们也支持这次所有参与“抗击新肺炎”的一线工作人员。在我们这里每一人、每一个生命都是平等的。第三，我们希望我们严谨的工作态度，能够为重建社会对民间公益组织的信任，甚至是重建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做出一点点自己能做的努力。所以，我们对你提出的要求的时候，你也是和我们一起在为重建社会信任而努力。这些就是我和李文亮第一交流的感受。虽然逝者已去，但我依然还是要感谢李文亮对公益组织的理解与信任。在今天，做一个真实的人相当地不容易。为了能让受助人理解我们可溯源、可自证清白的公益项目程序，我这些年几乎付出了全部的智商和诚意，几近讨好。我尽力地给捐赠人解释，我尽力去给受助人解释，我尽力去给每一个人解释，可现实却总是用力给我们一些不可言说的耳光，弄得我和我的小伙伴都很心碎。虽然，李文亮已经走了，但我还是要把想对他说的话说完。重建社会信任需要成本，也许好人带着真诚去做事会上当受骗，但这就是重建社会信任的成本。如果每个人嘴里都喊着做人要“真诚”，但做起事情来却提防着身边的每一个人，这个社会的信任是永远建立不起来的。就像男人和女人之间的“真爱”，必须建立在“爱得真诚，睡得专一”的基础上一样。再后来，我跟李文亮说话不多，但我一有空就会发个微信问一问他治疗的状况。我说：等你出院了，疫情最紧张的时候就结束了，世界已经太平了。
我说：你去看我的朋友圈，成都地震了，有人洗澡的人说：不知道先戴口罩，还是先穿内裤... ...
李文亮和我一样，是属于那种不太会表达感情，但又爱得深沉的人。有媒体采访他“造谣”的事情，他说：“我当时只是想提醒同学，并没有想那么多，截图被传播出去后还曾一度生气，但体谅公众出于担忧公共卫生状况也就释然了。”李文亮走了，他再也回不到这个世界，他再也看不到他的父母、妻子和孩子了。我相信每个人、每件事在这个世界上出现都是有使命的，李文亮的使命是什么？“守护者后盾行动”的使命是什么？是帮助李文亮和其他在“抗击新肺炎”一线因公殉职的所有人，照顾好他们的父母，给他们父母提供一份终身的赡养支持，是给他们的孩子提供一份教育支持，直到孩子大学本科毕业成人。福柯是1984年去世的，他生前最后一个讲座的主题是“说真话”。人至悲则无语，李文亮的逝去让我很悲伤，但我说不出一句愤世嫉俗的话。我只能不用任何修饰，平铺直叙地讲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这是真话。想一想，420年前，意大利人布鲁诺因为说真话被烧死在罗马鲜花广场，直到1992年才被罗马教皇宣布平反。而李文亮，只是被文明训诫，不但没有被烧死，而且很快还被最高法院平反，可喜可贺。康德说：就算说实话可能会为自己或他人带来许多坏处，人类依然有诚实的义务。
文末插入硬广：如果有人想支持“守护者后盾行动”，请把下面的图片保存到手机相册，然后在支付宝中打开扫描二维码，可以捐款。
作者介绍
周 健 ，曾用名才让多吉，北京感恩公益基金会发起人、公共政策与公益评论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