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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盛顿邮报》:这是一场我们未曾开始就已经输掉的自由之战

2018-02-08 汪佳琪 葡萄槽电影

如果你适当回想一下,就会发现即将迎来的第90届奥斯卡金像奖上的提名影片比前几年的有看点的多,在接连的“小年”中终于出现了一批实力强劲的选手,《水形物语》打破了大家对于传统怪兽题材影片的偏见,领跑提名数量,《三块广告牌》以寓意深刻的剧本与细致入微的情感刻画赢得了广泛的关注与看好。


 

然而在众多质量上乘的影片之中,让我激动到流下眼泪的,不是一段凄美的奇幻爱情,也不是关于人性的娓娓道来,而是一段真实的历史。“一场战争”,我更愿意如此形容它。

 

对垒的双方,则是尼克松政府与美国新闻界,那是一个新闻工作者最有尊严的年代,那是一个从业者知道究竟该为何而战的时期,若是现在看来,宛若一场理想主义与浪漫情怀交织的美梦。


《华盛顿邮报》 

The Post



电影讲述了美国历史上著名的五角大楼文件事件,1967年,时任美国国防部部长的罗伯特·麦克纳马拉秘密组织小组对越南战争进行全面研究,不论是出于良心或是愧疚,这份在他口中被称为“留给后世全面了解越南战争”的报告在隐瞒国家安全部门甚至美国总统的情况下被制作了出来。

 

参与调查并了解这份文件的埃尔斯伯格博士无法忍受政府对于真相的隐瞒,于是铤而走险将这份长达七千页的报告如数复印,并于1971年交给当时的报业大佬《纽约时报》研究后刊登报纸,将美国政府的幕后真相公之于众,以期结束越战。


 

然而面对政府的压力,《纽约时报》最终停止了报道,当时还是地方报纸的《华盛顿邮报》则接过了大旗,为新闻自由与真相而战。

 

《华盛顿邮报》的奥斯卡之旅可以说是相当之强势,虽然只获得了最佳影片与最佳女主角的提名,但能以12月22日美国小范围点映就杀入决赛圈,就足以见得本片的质量保障了。

 

斯皮尔伯格,汤姆·汉克斯以及“提名收割机”梅丽尔·斯特里普,这几乎是学院派的杀手锏阵容了。而对于到了今天已经没有什么失手几率的斯皮尔伯格来说,这种著名的历史题材可以被视为其最得心应手的类型。



《华盛顿邮报》中有我们可以预料到的中规中矩,但也展现了令人振奋的激情。

 

还记得前两年获得奥斯卡最佳影片奖的《聚焦》吗?同样是探讨了新闻的价值所在以及新闻从业者所应该坚守的信念与底线,也涉及到了报道真相与商业之间的博弈。但若真是比较起来,就不难看出斯皮尔伯格强烈的个人风格了,他的视野,他所关注的地方,或者说是在这部影片中所包含的多个主题中得到最好展现的,是一场历史性的对决,它所伴随的仪式感与精准的情感爆发点恰恰是《聚焦》试图去避免的。

 

对于“造梦师”斯皮尔伯格来说,《华盛顿邮报》的故事在今天看来就如同神话一般,光芒四射,影片没有像《聚焦》一样时刻压制自己的情感,认真的探讨新闻伦理问题以及调查的难度,而更像是通过影片去赞扬纯粹的新闻理想,这在今天不论是美国还是中国看来,都显得比以往更加重要。


 

被揭露的五角大楼文件究竟会不会对美国士兵造成负面损失以及附加伤害?这是《聚焦》会采取的重要视角之一,而《华盛顿邮报》没有办法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更多,虽然本片中也将邮报即将上市的商业元素牵扯进来以避免影片陷入二元对立的地步,但由于事件本身的性质也多少会带有“正邪大战”的气息。

 

而反派,正是试图遮掩真相的政府,无论是气急败坏的尼克松还是良心尚存的国防部长。开篇国防部部长在面对真相时与面对民众时两张截然不同的嘴脸就已经为这群叛逆的报人提供了足够的动机。

 

正如斯皮尔伯格在《间谍之桥》中表现的那样,他没有在视听语言上走出革新的一步,《华盛顿邮报》的一切都透露着一丝老派的沉稳,和工业光魔助阵的《玩家一号》等片不同,更加依赖叙事的电影能将导演的思路放大呈现,而《华盛顿邮报》从各个方面看却仍停留在了《辛德勒的名单》那个时代。就像汤姆·汉克斯与梅姨的第一场对手戏,浓浓的舞台感扑面而来。


 

好在本片的编剧之一乔西·辛格是位“挖掘高手”,他曾经担任了《聚焦》的编剧以及2013年以“维基解密”为焦点的影片《危机解密》的编剧,在为数不多的作品中涉及到新闻的可都是硬货,于是《华盛顿邮报》没有落入传记片常会陷入的俗套,做出抉择的人物与令人瞩目的历史事件之间存在着令人信服的细节刻画。

 

《华盛顿邮报》除了用真实的录像录音以及如同历史照片一般的低饱和色调来营造历史感,还通过梅姨饰演的《华盛顿邮报》发行人凯·格雷厄姆引出了近年来老生常谈的女权问题。

 

影片有诸多片段都透露出了那个年代女性所处的不公地位,如一谈到政治,所有的女人都自动退场到旁边的屋子开始讨论起时尚来,即便是报业发行人,也时刻遭受着股东们的轻视,在许多人眼中,凯本身就没有能力胜任发行人这一职位。


 

凯这个角色的成长过程几乎是教科书式的工整,从最开始说话的颤颤巍巍,到最后力排众议做出决定,成为了这场战役真正意义上的总指挥。但可能是影片容量的问题,在今年可以被视为“死亡之组”的最佳女主角逐中,这个角色并不算亮眼,甚至带有着些许投机的色彩。

 

斯皮尔伯格终究没有吉尔莫·德尔·托罗那种切身的边缘感受,他始终无法像刻画本那样去自然地突出凯所带有的时代主题,将用在印刷机上的仪式感照搬到凯身上略显刻意,董事会以及交易所男女分明的画面尚且说得过去,但结尾当凯走出法院的那一刻就有些不自然了,那本该是一场伟大的胜利,通过新闻人的骨气来凸显凯的坚强,更需要的是一视同仁的视角,而不是柔和的圣光加上沿途清一色的女性。


 

反过来看汤姆·汉克斯的表演,很难去挑剔什么,更何况他和他饰演的角色原型已是老相识。和诸多沉闷的传记片不同,其饰演的角色不是在为特定的历史事件而进行填充,而是真正的推动了事件本身成为了历史,对于人物的刻画与历史背景没有出现明显的割裂感。这也是斯皮尔伯格老道的地方。

 

和“一个记者只身对抗庞大机器”的故事不同,《华盛顿邮报》呈现的博弈是这一职业生态链顶点的样貌,商业巨头、报业大佬与顶级政客之间的妥协与交锋,这也引出了一个底层生态很难去呈现的关系网,便是私人交情与专业精神之间的选择,政客会为了有利于自己的舆论而拉近与新闻人的关系。

 

这一点可能在国人看来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这种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关系”与“职权”自古以来就是高度粘合的,而陌生的则是本坚定不移的专业精神,“捍卫出版权的唯一手段就是出版”,这句话甚至会引来不少人的苦笑,因为我们所面临的权力高度不对等以及整个社会体制是容不下这种坚持与反叛的,尼克松可没有能力让整个新闻业消失,他的权力再大,也有被约束的可能,这才是我们看起来最梦幻的地方。


 

我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是在香港,看到编辑室如司令部一般的充满决心,为了真相和新闻自由而奋不顾身,抛弃之前狭隘的商业纠纷而联手捍卫新闻时,我流下了激动的眼泪,这不正是我当年所向往的样子吗?而第二次看,是昨天在电脑上,然而我却是无比的心酸。

 

几次不知如何下笔,我便翻出了两年前写的那篇关于《聚焦》的文章,一下子便意识到了这酸楚的来源。那时的我奋笔疾书,稚气未脱却无比天真,字里行间是积极的反思与朝气蓬勃的希望。

 

我分析了一个记者该如何坚守自己的原则,秉持着新闻专业主义传承优良的新闻伦理价值观,我相信尽管乱象丛生,但我们总会依靠着这个神圣的行业完成我们的使命,并将其代代相传。


 

然而,现在呢?如果我非要用一个词来概括我两次观影的情感,那么《聚焦》代表着希望,《华盛顿邮报》则是“缅怀”。借古讽今,于斯皮尔伯格来说这也是一曲挽歌。

 

如果给我硬性要求,我同样可以借着本“过气”的执着大书特书,假装我们还有环境还有机会去做出改变,我们的生存可以与尊严并存,告诉下一代人“一切还没那么糟”。但我不想自欺欺人,这是一个盲目的理想会致人于死地的时代,我希望我的每一位读者都能清晰地认识到这点。

 

我不禁会想到为什么片中那是个令人景仰的时代?不是人在单纯的使用媒介,而是媒介的形式塑造了传播的过程以及人们的使用习惯,进而影响了整个时代。报业,现如今看来甚至能扣上“古典主义”的帽子,它的严肃要求的是从编辑到读者都要有足够的理性,它追求的不是情感的宣泄,一篇篇的报道是真相,是为了做出改变,而不是一篇篇煽动情绪共筑这个后真相时代的10W+。


 

网络的普及助长了自媒体的繁盛,看似传播更快了,每个人都有更多的发言权了,但事实上那其中有多少称得上是“新闻”?而不是不过脑子草草几笔的“传闻”?报纸有个最大的优势,就是它的不可回收性,而网络最大的便利现如今却不是握在人民手中,一篇报道可以在几小时之内传遍全国,却能在几分钟之内销声匿迹,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你认为这是自由吗?

 

很多人在提到这部电影的时候会顺带提到最近的汤兰兰事件,但我们是如何在几年中迅速堕落到了这个地步?汤兰兰事件所涉及的新闻伦理问题之所以能出现,就足以证明我国如今的新闻专业主义所剩无几了,但主要责任在谁?我们有优秀的记者吗?曾经有过。


 

新闻有了没了根,这是最荒诞的魔幻现实主义,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我没有看到宪法第一修正案所带来的“势均力敌”,而是对媒体高压管控与无休止禁令压倒性的推进,步步为营。这庞大的机器在自以为掌握了真相的时候,却也让自己的公信力万劫不复,群众宁愿相信传言,也不会相信正式的公告,甚至对其嗤之以鼻。

 

与此同时2017年的《新媒体环境下中国调查记者行业生态变化报告》也无情地揭露了我们所面临的现实,再过个几年,可能我们就不需要这个报告了。真正在提供优质新闻的人已成为了濒临灭绝的边缘人物,而那些随便洗一洗稿子就能大摇大摆赚钱的蛀虫却越来越多。

 

《华盛顿邮报》中对于群众的刻画少之又少,但几个镜头便说明了另一个问题。媒体的堕落,不管是怎样的国情,都不可能是强权一手可以做到的。新闻自由可以培养群众的理性,而这种理性最终可以赋予媒体强大的监督力量,才有可能让媒体成为真正的良心。


 

这里核心的区别就在于除了权力机构之外,有没有人或是组织,有权利去思考怎样对于国家才是更好的,并做出自己的选择,这一问题即便是大多数的民众也会默认为“没有”。

 

通过几次封杀事件中民众的反应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会出现越来越离谱的新闻事件,是谁在为一时的喜好而叫嚣着滥用权力,为言论封禁一次次的拍手叫好,殊不知这正在一点一点的瓦解本已奄奄一息的新闻自由与新闻专业主义。

 

这种混乱成为风气是因为理性的缺失,而自始至终都存在着的高压打从源头就厌恶这种理性。那么这是什么理性?简言之就是“我不认同你的观点,但我誓死捍卫你说话的权利”,《华盛顿邮报》中新闻界的胜利正是在绝大多数人都抱有着这种念头的情况下到来的。


 

可到了二十一世纪,我看到的却仍然是风靡的“我不认同你的观点,所以我会想办法消灭你”的极端阶级斗争思维,也可以见得为何我们会“顺理成章”的走到今天这步,其中有着无法忽略的历史因素。

 

如此看来,政府、群众、商界、媒体,这个生态圈中已经畸形到了何种地步,这也是为何《华盛顿邮报》来源于现实的影像却给我了看《吹梦巨人》的感觉,如果我不了解这段历史,我甚至会觉得这是部奇幻片。


 

影片的结尾堪称神来之笔,愤怒的尼克松和媒体真正的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连接《总统班底》可以直接推出“美国历史电影宇宙”了。那么如今把“假新闻”挂在嘴边的特朗普呢?这电影仿佛在告诉他,“这事儿我们没完”,那我们呢?

 

《华盛顿邮报》值得我们思考的早就不是什么新闻伦理或是新闻自由了,该我们思考的,已经是新闻的存亡问题了。

 

新闻本该是历史的第一份草稿,如今却只能用404进行祭奠,历史则变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站着的人消失了,跪着的人也要遭殃,新闻再这么下去,就要死了。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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