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他们不一样!一群为“慰安妇”奔走呼吁的日本人

庄庆鸿 东亚评论 2019-05-22




2014年3月,日本大阪市市长桥下彻发表了“‘慰安妇’是有必要的”言论,引起了多国的强烈抗议。事后,极右分子桥下彻并未辞职。


桥下彻


但很多愤怒的中国人并不知道,也有这样的日本人,几十年如一日,坚持为中国“慰安妇”受害者奔走呼吁。他们是“桥下彻”们的老对手。


安倍晋三上台的2014年以来,是他们最困难的时期。


“桥下彻发表这样的言论,我们一点也不惊讶。”2013年,在东京的一家咖啡馆,WAM的负责人、“慰安妇”问题专家池田惠理子告诉我,“因为桥下彻长年以来在历史问题上的发言都非常恶劣。我们看到消息后反应迅速,马上提出了联名抗议书,要求桥下彻辞去公职和维新会(注:日本右翼党派)职务。”


2013 年,东京,池田惠理子。


据她介绍,日本关西地区关注“慰安妇”问题的民间团体有50多个。这一次,就是民间团体“慰安妇问题关西NETWORK”的志愿者,拿着抗议书,直接来到了大阪市政府。


但桥下彻没有出面,由秘书接受了抗议书。抗议者们还给了桥下的秘书5本WAM出版的“慰安妇”问题书籍。“就是因为桥下彻太缺乏这方面历史的基本知识,完全不学习,才会发出那样的谬论。”


01

日本历史教科书里,“慰安妇”问题去哪儿了?


池田惠理子生于1950年,小时候在东京附近的“穷地方”成长。小学成绩很好的她,当上了班级委员,老师让她“扶帮带”,同桌总是穷孩子或者成绩差的同学。“他们吃的都不好,放学回家时,我把学校的面包送给他们,这么点小事,他们就会非常高兴。我还有过一个很帅气的小男生同桌,家境也不好,成绩很好,但小学四年级就出车祸离世了。我很同情他们。”


小时候,池田惠理子就明白了贫富差距。“隔壁班也有很富有的同学,所有的孩子必须选择跟富家子玩、还是跟穷孩子玩。我选择了穷孩子那一边。在这样的矛盾中,我看到了不平等,觉得这样的社会太奇怪了。”


高中时,她就是个爱写小说的文学女青年。


“那时我有一个亲戚,因为家里太穷了,竟然就把女儿卖了。我想女性不是物品,不能这样,女性不应该是男人财产的一部分。我想要改变这样的社会。”从那时起,她的女性意识就慢慢萌芽。


1973年,23岁的池田惠理子从早稻田大学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日本最大的电视台NHK。


“当时日本社会有严重的性别歧视,公司里有100个男职员,只有两三个女职员,女员工也没法升职当领导,女性在‘必须沉默’的社会价值观中成长,只能过这样的人生。是什么造成了这样的社会现状?我觉得最大的原因是大众媒体。我不能这样袖手旁观下去,想靠自己的力量改变这一切。因此,我就想进入媒体,通过报道改变这个残酷的社会。”


“我是个急性子,想到的马上就去做了。总之,这是命运。”她笑着告诉我。直到退休,她在NHK工作了37年,一直持续调查“二战”“慰安妇”问题。


但她调查“慰安妇”问题,却不是因为电视台的要求。


20世纪90年代,她要做纪念“二战”的电视节目。她依照惯例去NHK庞大的资料库里找了一圈,“结果什么都没找到。这么多年NHK都没有做过任何‘慰安妇’的报道,我太惊讶了”。最后,池田惠理子坚持做出了片子。那是NHK第一次关注“慰安妇”问题,但是最终没有被播出。


从那以后,池田惠理子开始用业余时间调查“慰安妇”问题。“这是我的固执。我想传达最苦的人们没法表达的声音。”她和一群日本志愿者几乎年年来中国,为许多中国的受害老人录下历史的证词。


1992年,“中国慰安妇证人第一人”、山西省盂县的万爱花老人来到了日本,第一次公开作证。她状告日本政府时,池田惠理子就在旁听席上。


2011年3月,日本志愿者到山西太原看望病重的“中国二战日军性暴力受害者第一人”

万爱花大娘。


1994年的太原,万爱花大娘在中外记者面前讲话,突然灯灭了。一片安静中,只有她自己苍老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大家都安静地听着,我被极大地震撼了。”池田惠理子说。1996 年开始,她作为“山西省·查明会”的志愿者,开始记录中国“慰安妇”受害者的口述历史。


1997年,她创立民间摄影社团“影像塾”(日文:ビデオ塾),从事“慰安妇”受害者和日本老兵证言的拍摄录制。1998年开始,她跟随松井耶依,作为“VAWW-NET日本”的组委会成员,参加了筹备2000年的女性国际战犯法庭。2003年,她是WAM的筹建委员长,2005年WAM开馆后,她是运营委员长,2010年9月至今任WAM馆长。


从1997年开始,安倍晋三聚集右翼的日本国会议员,组成了“思考日本前途与历史教育的青年议员会”,他自己任会长。


这个议员组织,到现在去掉了“青年”两字,依然活跃着。2007年,美国众议院提出“日本政府应对‘慰安妇’问题谢罪”的议案后,该议员组织公开把“‘慰安妇’不是性奴隶,是自愿的军妓,不存在虐待”的书信送到了美国众议院。至今,右翼政治势力依然在日本试图推广美化侵略战争的《新历史教科书》。



“1997年以前,日本的历史教科书里都会写到‘二战’的‘慰安妇’问题。但是每年‘慰安妇’问题都受到右翼的疯狂攻击,从2012 年开始,通用的高中历史教科书已经把这部分内容删去了。”池田惠理子叹息道。



删去这部分内容的责任,究竟归谁?


日中韩共同历史编纂委员会共同代表俵义文认为,始作俑者是“日本政府、文部科学省和自民党政治家”。


“在这种强大的政治压力下,教科书出版社不得不‘自我检查’,删除了‘慰安妇’历史的记述。同时,日本各地的教科书选用制度也慢慢向右转了。”


1999年8月,根据文部省的要求,东京书籍、教育出版、帝国书院等出版社都删去了“从军”和“强制被迫”等词语。



但是日本书籍出版社一度顶住了压力,2002年版的教科书里依然保留了“慰安妇”内容,反而比其他出版社更多地增加了日军的侵略史实记述。右翼的《新历史教科书》委员会和《产经新闻》将日本书籍出版社攻击为“最自虐的出版社”。


据俵义文记述,1997年,日本书籍出版社的教科书在东京的23个区中有21个区选用,但2002年,这个数字下滑到了两个。2006年,数字终于变成了零。


但池田惠理子还是在继续传递历史真相。


WAM出版了面向中小学生的“慰安妇”问题历史教材。“因为中国的‘慰安妇’实在是太惨了,日本政府根本就拒绝承担谢罪赔偿的责任,愿意出来作证的日军老兵又很少,我们不能放弃。”


她介绍,东京都教育委员会、自民党教育再生总部,都是推动教育右倾化的右翼力量。“历史问题说到底是教育问题,右翼也认识到了。他们希望重新建造起为国冲锋陷阵的一代,能像当年军国主义政府时代那样,所以必须修正教育。”



使用1997年以前出版的教科书的日本一代,已经知道了“慰安妇”的史实。但十多年后的现在,日本年轻人想学这段历史,也很难有机会了。


02 

日军性暴力,为何无人被审判?


“现在是整个和平反战运动最糟糕的时期。”2013年,在东京,战争与对女性暴力研究行动中心共同代表西野瑠美子女士对我说。


2013年6月28日,西野瑠美子联合15名日韩“二战”“慰安妇”问题研究者,联合出版了反驳日本右翼的新书——《直面“慰安妇”问题的右翼网络暴力——“河野谈话”和日本的责任》。在书的前言里,她略带无奈地写道:“围绕着‘慰安妇’问题,要求日本政府谢罪赔偿的运动已经开展了20多年。但是,现在依然没有一个受害者能接受的结果,前景愈加不明朗。”


2013 年, 东京, 西野瑠美子与田中宏教授在讨论战后追责问题。


西野瑠美子原来是一名中学语文老师,20世纪80年代开始加入民间组织,从事社会工作。1990年,她接触到“慰安妇”问题后,就再也“脱不开身”了。


她多次到中国山西、上海、云南等地调查“二战”性暴力受害者。“我们找了心理医生,检查结果显示,时隔60多年,老人们的心理创伤依然非常严重。她们突然听到男人说话,或者看到好多人一起走过来,就会下意识地想躲起来。”西野说。


2000年,在海南农村,她和向导被全村人气势汹汹地围住了。一个老人朝她冲了过来,她差点被打了一拳。老人骂道 :“小日本鬼子!”多亏向导反复解释,西野瑠美子才得以脱身,继续调查。“但我认为这是很珍贵的经验,亲身认识到当年日军给中国人造成了多深的伤害。”


1993年8月4日,日本内阁官房长官河野洋平发表了著名的“河野谈话”。河野谈话承认日军直接参与在朝鲜半岛、中国等地设置“慰安所”及强征当地妇女充当“慰安妇”,并对此表示道歉和反省。


河野洋平,日本自民党内主张对华友好的著名外交专家


2007年,美国、荷兰、加拿大的众议院和欧盟议会都作出了要求日本政府在“慰安妇”问题上谢罪的决议,有的还要求赔偿受害者。



2011年,在韩国更是发生了一起在研究者看来“划时代”的事件。这一年,韩国的宪法法庭,判决“对日军‘慰安妇’问题未积极解决”的韩国政府“违宪”。


“但是,把视线转回日本国内,大动向完全逆国际潮流而行。”西野瑠美子说,“无视史实、要维护‘二战’日军‘名誉’的势头,真是止也止不住。”



2007年6月14日,日本国会44人参加的“历史事实委员会”在《华盛顿邮报》上以“这就是事实”为题发布了意见广告,否认“慰安妇”问题是“二战”日军犯下的罪行。


2012年8月起,石原慎太郎、桥下彻等日本右翼,更是发表了“‘慰安妇’都是自愿的”“没有强拉‘慰安妇’上战场的资料”等狂妄言论。


石原慎太郎(右)与桥下彻(左)


2012年11月4日,日本右翼在美国新泽西州的报纸Star Ledger上再次刊登意见广告,其中甚至批判了“河野谈话”。这一次,联名者里有当时尚未重登日本首相宝座的安倍晋三。



进入2013年,“慰安妇”问题成为日本右翼试图突破日本和平宪法的一个支点。


桥下彻作为“先锋”不断发声,第二次掌权的安倍内阁也放出了“可能推翻河野谈话”的风声。这引起了中美等多国媒体的激烈批判,但安倍首相依然在2013年2月7日的日本国会上表示:“没有强制慰安妇的证据。”长期研究战后赔偿问题的日本一桥大学田中宏教授认为 :“这是日本在国际上的耻辱。”



“我们到现在为止做了很多调查,但安倍和桥下却说没有任何证据,就证明他们在说谎了。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河野谈话。此外,还有当年远东军事战犯法庭的判决。”西野瑠美子说。


2013年5月22日,235个日本民间团体、450多人在东京召开了针对桥下彻错误言论的抗议集会,池田惠理子也是参加者之一。“很多国会议员都来了。”5月28日,韩国“慰安妇”受害者金福童、吉元玉发起了受害者证言集会,约600人参加。


韩国“慰安妇”受害者吉元玉老人和金福童老人


但在国际压力下,桥下彻只是在5月25日撤回了“冲绳美军也活用了色情产业”的发言,却不撤回“慰安妇是必要的”这句话。在西野瑠美子看来,“这可以说是20多年来我们面临的最大危机”。



“不管大家怎么努力,日本政府全部无视,从报纸到电视的媒体也都‘自我规制’,不做任何报道。右翼的自民党也批评桥下彻,但主要是因为他对女性的歧视,谁也没有正视历史。”


西野瑠美子认为,责任不仅在教科书,而在大众传媒。“我认为只要有机会一定可以传递历史真相,但媒体一直在报右翼关心的领土争端问题,很少报道我们的活动。”


出人意料的是,这些“慰安妇”史实的研究者,很少上网。但这却不是因为他们“跟不上时代”。


“这是因为,日本右翼的攻击太泛滥了,还是不看为好。”西野瑠美子说,有一次她偶然搜索自己的名字,竟然搜出了许多她的生活照片。“都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被偷拍的。”



坚持揭露日本加害历史的松冈环,常遭受日本右翼势力污蔑与威胁。


对他们来说,电话威胁、人身攻击已经是家常便饭。“我已经很小心,名片上都不透露住址等个人信息,但威胁电话还是会直接打到我家里。”西野说,每次站在铁轨前等电车,他们都不会站在最前面,“以防万一”。


即使这样,他们依然坚持自费出书、做调查。


“如果我被右翼攻击,就说明‘慰安妇’问题真的很重要。我更应当坚持继续做下去,一定。”池田惠理子说。


但战争与对女性暴力研究行动中心依然坚持,从来不接受企业的捐款支持,只接受个人的小额捐款。“否则就要听企业的,也没有多少企业会来给我们捐款,因为他们做环保之类的更利于企业社会责任形象宣传。”


西野瑠美子也知道,他们不可能回避网络,尤其是在日本右翼在网络上非常活跃的当下。日本年轻人一搜索“慰安妇”三个字,出现的大都是右翼发布的错误信息。


因此,她目前正在和志愿者一起准备建立“慰安妇”问题的专门网站。“虽然我们人手有限,不可能成天发帖,但必须要在网上发出声音,让年轻人看到真正的历史。”



03 

日本年轻人为何不关心“慰安妇”问题?


相比中国青年一代对中日历史问题的高度关注,日本的同龄人可以说是关心者寥寥。这个问题在反战和平组织里,体现得尤为鲜明。


战争与对女性暴力研究行动中心里,最年轻的一位会员也已经30多岁,会员中多数都是四五十岁,年龄最大的有70多岁。


“我们的会员里老人居多,都是年轻时参与后就长年一直支持我们的人。一次研究会能聚到十多个人,就算很好了。”西野瑠美子说。她已经60岁了。“等我们这一代人老去,过世,也许就没有其他人了。”


被迫成为日军性奴隶的受害者,她们也正在离去。


除了没有年轻人接班,反战和平组织的资金匮乏问题也很严重。“因为筹不到钱,我们不得不解雇专职志愿者。”西野笑着对我说。


二三十岁的日本年轻人缺乏对历史问题的敏感和意识,也不来参加活动。


在东京外国语大学,金富子教授做了关于“慰安妇”问题的学生调查。许多学生回答她:“我是中立的,不支持也不反对。我不想对政治发言,更关心就业。”


“现在年轻人对生活有着强烈的不安全感,因此远离政治。我认为只要给他一个遇见的机会,给他一次冲击,让他慢慢思考,就够了。”西野瑠美子说,“中日两国都无法忽视对方的存在,现在很多中国学生来日本学习,两国年轻人应该互相多交往。”


现在的日本国会是偏右的,但西野瑠美子也说:“现在也是最好的机会。”


“在此前的民主党执政时期,就算让他们承认‘慰安妇’问题,强大的保守派自民党也不认账。而现在安倍政权就在台上,如果能趁现在让政府承认的话,就可以改变局面。”


事实上,日本政府和国际社会打交道的时候,“慰安妇”问题,正日益成为它必须跨过的门槛。2011年12月18日,日本时任首相野田佳彦与时任韩国总统李明博在日本京都会谈。在约1个小时的会谈中,双方用40分钟“吵”的就是“慰安妇”问题。


韩国总统李明博同日本首相野田佳彦在京都举行会谈


李明博表示,“慰安妇”问题正在成为两国关系的障碍,日方需要切实拿出优先解决“慰安妇”问题的勇气。野田则表示,“慰安妇”问题已经从法律上解决,今后将继续从人道主义出发寻找良策。


2013年,安倍晋三在选举期间一直大肆宣传要修改和平宪法,否定反省战争责任的村山富市谈话。



日本前首相 村山富市

1995年8月15日,村山富市首相就历史问题发表正式谈话,对日本的殖民统治和侵略,村山富市表示深刻的反省和由衷的歉意。


但西野瑠美子认为 :“修改和平宪法不是日本一个国家的问题,关系到周边各国,没有那么容易。最重要的还是日本直面历史问题。想要跳过这个问题,考虑中日互信友好,考虑融入亚洲是不可能的。”


“承认慰安妇问题,是日本走向真正民主化的入口,所以我们必须坚持下去。”最后,西野瑠美子说。她手中,正举着和日本强大右翼对抗的新书,黑红色的封面上,印着1938年农历正月在南京开设的日军“慰安所”的老照片。




不一样的日本人



简介:

《不一样的日本人》记录了20世纪50年代至今,许多日本反战和平人士保护中国死难者遗骨,数十年挖掘中国“慰安妇”、劳工集中营受害者等历史证人,抢救历史,并无私帮助中国受害者起诉日本政府,与日本右翼势力斗争的鲜为人知的真实感人故事。



作者 | 庄庆鸿

编辑 | 梦佳佳

佳佳怡

图片 | 梦佳佳

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






“东亚选书”之旨趣与期待



为推动东亚研究学术作品的精准传播和广泛阅读,东亚评论公众平台联合国内数十家出版社,自2019年新开”东亚选书”频道,向读书界推介各出版机构的东亚选题相关出版物,以便读者按图索骥,有所依循。目前,该频道下又设“东亚书单”(周六推出)和“东亚书摘”(周日推出)栏目,前者属巡礼式介绍,后者则将从这批图书择其一种做书摘,以利读者窥斑见豹,初步领略该著风情、精要。“东亚选书”频道是本公众平台的一次试水,期待各位读者、出版人参与讨论,以便调整;亦欢迎各出版社热情加盟,推介图书使东亚主题出版能在读书界有更广的覆盖面和更强的渗透力。


联系邮箱

dongyapinglun_tg@163.com



精彩回顾







END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