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短 篇 ] 女巫系列：《别羡慕人家的乳房大》 || 何小竹

女巫系列：《别羡慕人家的乳房大》

文：何小竹

1

　　很早以前，我认识一个女巫，我们只经过了一个礼拜的接触，就确立了恋爱关系。所谓恋爱关系，就是可以相互摸一摸耳朵，并在饥饿的时候亲吻对方嘴唇的那种关系。

　　回想起来，她应该是一个比较朴素的女巫。这意思是，她很少在我面前卖弄她作为一个女巫的那些特异功能。她很克制，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以说她是尽了全力，希望做一个普通的女人。相反，我的脾气却不见得好。你看你看，乳房这么小，还是女巫。我脾气不好的时候，就会故意用这样的话去刺伤她。

2

　　她叫小万，或者万小。颠来倒去怎么念都可以，这是她自己说的。我们是在一个有很多人喝酒、抽烟和跳舞的房子里认识的。

　　那天我喝的是一种带薄荷味的酒。我端着酒杯在人群里穿梭。穿梭来穿梭去，就和一个大乳房女孩碰在了一起。我假装毫无邪念的在她乳房上摸了一下，问她，一起玩一玩？她表情冷漠，怎么玩？她问道。我就说，一起抱一抱。她咧了一下嘴（嘴真大），算是笑了一下。你想请我跳舞？她问道。我点点头，还端着我的薄荷酒做了一个"嘭嚓嚓"的三步舞动作。她又咧了一下嘴，可以，两百元。我一听就很生气，我告诉她，都是一百元，别想蒙我。她又笑了一下，那你去找一百元的，那边，飞机场。说完，不怀好意的朝另一边扬了扬头。我顺着那方向望过去，就看见了她，瘦瘦小小的。后来我得知，她叫小万，或者万小。

　　我和小万一起跳舞的时候，那个大乳房的女孩还几次经过我们身旁，像是故意过来与我打照面。一次是她拿着一个奶塔在吃。哈哈，飞机场。她拿着奶塔做了一个飞机滑翔的动作。再一次，她拥着一个男人跳舞跳到我们跟前。我看见那个男人的上身轻而易举的就贴在了她的胸脯上。物有所值啊，看见了吗，帅哥？她这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她最后一次过来，我看见我怀中的小万紧张得都快哭出来了。我便对小万说，知道吗，现在流行苹果，都认为西瓜很傻。我这话也是故意说给那个大乳房女孩听的。

　　当时，小万很感激的仰起她的大眼睛，看着我已经有点湿润的鼻尖。

3

　　我是一个女性内衣批发商。简单的说，就是卖胸罩的。但我并不直接将产品卖给用户。我是批发商，我针对的客户是散落在这个城市的各个零售商店。我还从来没有亲手将一只胸罩交到一个需要它的女人手上的经验。小万看上去是最有可能让我获得这一经验的人选。所以，我决定送给她的第一件礼物，就是一只胸罩。

　　但是，小万不想接受这个礼物。她说她从小到大都不戴这玩意儿。为什么？我很惊讶。用不着，她说。我手里捧着礼品盒，心里有点不高兴。我说你不戴也可以，就算是一件礼物，收下来当工艺品观赏也可以嘛。小万本来表情很严肃，听我这样说，她笑了起来。而我呢，却是在将礼物交给她几天之后，也就是在我们正式确立恋爱关系的那一天，才突然笑起来的。小万问我笑什么？我说，其实，当时对你还根本没有过调查研究，盲目的就送你那只胸罩，想想看，你要是戴上，还不像挂在胸前的两只口袋？小万很认真的说，她还真对着镜子戴了，因为是礼物嘛，总得表示一下的。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忙问戴上后什么效果？她说，你说的一点没错，就像挂的两只口袋。

　　后来我才知道，小万是骗了我的。她本来就是女巫，不是平常的女孩，她的乳房戴上任何型号的胸罩，都会自然放大或缩小，以贴近胸罩的型号。只是那时候我并不知道她是一个女巫。知道她是一个女巫已经是后来的事了。

4

　　后来，我就老为这事跟她过不去。干吗不早说？干吗不早说？我总是在情绪低落的时候这样唠叨着。而她每次听着我的唠叨，都是一脸迷惑和无辜的表情。她问我，这有什么好说的？你不是说过你喜欢苹果的嘛？当然，这也不奇怪，一个女巫一般情况下是很难理解一个普通男人的心情的。我给她打了一个比喻，说这情况就好比一个穷小子无意中娶了一个富婆，当得知真相后那种难堪和委屈。她更迷惑和无辜了。说，我怎么就是富呢？我根本没有那个条件养你啊。再说，就算是你说的穷小子意外娶回一个富婆，当发现真相后该惊喜和自豪才是啊，怎么会是难堪和委屈呢？我就对她说，你是没看过有些电影了。这样的情况不少电影都已经表现过，那是很难堪，很委屈的事情。看她还是迷惑和无辜的样子，我就带她去看了三部类似题材的电影。走出电影院，她开始和我讨论。

“都是女的意外发现男的是富翁嘛，和你说的不一样。”她说。

“是啊，女的意外发现了都那样受不了，换成是男的，就更受不了啦。”我说。

“可是……”

“什么可是？我并不是真正在说你是富婆，而是说，当我知道你的乳房可以随意变大变小的时候，那种心里的感受。然后我就用了‘发现富婆’这样一个比喻。”

“我的乳房跟富婆有什么关系呢？好奇怪的比喻。”

“不是真正说它们有什么关系。而是我心里的感受与那个之间的关系。”

“难堪和委屈？是这个关系吗？”

“是对，你总算明白了。”

“不，还是不太明白。”

5

　　我承认，在我与她确定恋爱关系之后，就开始有点嫌弃她乳房的小了。这种情绪的流露基本上属于润物细无声那种情景，一开始连自己都未必自觉。尤其我自己还说过喜欢苹果而对西瓜不以为然那样的话。口是心非让我言行不一，这感觉特别让人别扭。比如，任何情况下，我看见大乳房的女人就有点魂不守舍。只要身边有大乳房的女人，我连走路的动作都会变形。还是小万最先发现了我这个毛病。我自己认为是毛病，但小万还不这样认为。她只说是我的一个习惯。“我发现你有一个习惯。”她是这样说的。所以，有小万在场的时候，我极力控制自己的眼睛，不去往那些尤物身上看。这其实很难。小万说得对，是习惯。习惯比毛病还要难治。

　　“看吧看吧，我没意见。”小万说。

　　看她说话的样子，我想她也许是真的没什么意见。她真的是单纯至极，对男人的阴暗心理还缺乏了解，不知道大乳房的女人对男人有多么厉害的诱惑力和杀伤力。她也许觉得“乳房崇拜”这样的词语只是一个江湖传说而已，所以对自己的小并不怎么在意，尤其是我又说过苹果和西瓜之类的话，就更没引起足够的重视了。看吧看吧，她于是才能够如此轻描淡写的宽待我的这一习惯。她真是，乳房虽小，心胸却很宽广。

　　但是，我不能够如此宽待自己。我知道这样看下去是要出事的。

6

　　出事的时间大约是七月份或八月份。出事地点在某个影城。毫无疑问，电影是导致事故发生的罪魁祸首。

　　我是个影迷。但小万一开始就声明，她讨厌电影。我就问她，为什么讨厌电影？她想了想说，电影都是假的。我觉得她说的这个理由不是她的真实想法。但我也不想强求她。于是，在恋爱前我习惯一个人看电影，恋爱后还是习惯一个人看电影。我说的是去影城看电影。在家里看影碟不算看电影，是看电视。我不喜欢看电视。目不转睛地盯住一个方盒子看，那状态很傻。小万也不喜欢看电视。她喜欢听随身听。所以，我在影城看电影的时候，她就在家里听随身听。

　　我什么电影都看，碰上什么看什么。这就是影迷，迷的是电影本身，而不是电影的好坏。我从不评价哪部电影好，哪部电影不好。我只对胸罩有好坏的评价，那是我的职业，我有专业眼光。所以，常常有这样的情况，放映厅里只有三、五个观众，那其中一个可能就是我。其实，那些被多数人认为很差，很难看的电影，带给我的欢乐还要多一些。比如看《那时花开》，我就笑个不停。

闲话打住，说七月份（或是八月份）出的那个事情吧。

　　七、八月份，成都的影城家家都很热闹，他们业内称这个时候叫做暑假档期。一般在这个档期，都会引进很多美国大片。顺带的，也有几部香港的片子捎带着上映。我几乎整天都泡在影城。反正影城里既有饮料喝，也有快餐卖。就是在顺城街十字路口那个影城的咖啡厅里，我盯上了那个女孩。她是咖啡厅的服务员。事实上，她也盯上了我。

“你的可口可乐。”她说，并微笑着将可乐放到了我的桌上。

　　到八月份的时候总是这样，我只要在咖啡厅出现，不需要我开口，她就会拿着一听可口可乐过来，放我面前，然后笑盈盈的走开。这说明她已经很熟悉我了，知道我要什么。来影城的人很多，但像我这样能经常见到的熟面孔，应该不是很多吧。

喝可乐的时候，我尽量不去看她。于是我的样子就变成了这样：东张西望，心神不定，像追踪嫌疑人的特工，也像被特工追踪的嫌疑人。

　　所以，到八月底的时候，她拿可乐过来，必然附带了还要拿一本电影画报过来，替我放在桌上。真是善解人意啊，虽然是个大乳房的女孩。接下来，必然会出现的三个字就该出现了：有一天……

7

　　有一天，下起了暴雨，小万在暴雨中奔跑。她跑过很多条街，一直跑进这家位于十字路口的影城。她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衬衫也湿了。她全身上下都在哗啦啦的流淌着雨水。她在路上遇到闪电和打雷了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推开12号放映厅的门，她的出现，本身就像一道闪电。借着这道闪电，小万看见了我和咖啡厅的那个女孩拥抱在座位上。接着，就是一声让人心惊的炸雷。

　　那天放映的什么电影我永远的忘记了。小万出现在放映厅门口，如一道闪电，给了我极大的刺激，脑子“嗡”的一下，知道自己完蛋了。我很羞愧。但我还是鼓起勇气问小万，你这样在雨中疯跑，就不怕闪电把你打倒吗？小万闭着嘴巴什么也没说，一把抓住我，把我领回了家。一连三天，小万只叫我吃饭，而她自己却不吃。她把我送她的胸罩摆在床上，一直盯着它看。我也吃不下饭，喉咙发哽。所以，那三天我都是自己下的面条吃。面条煮得很软，我一边吃还一边掉泪，像是有很大的委屈。然后第四天，小万说她也想吃面条。我很快的跑进厨房给她煮了一碗面条出来（还煎了一个蛋摊在面条上）。小万吃完面条，放下碗，便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别羡慕人家的乳房大。”她说。

　　我无地自容，不敢看她的眼睛，手碰到了床上的胸罩，不由自主的便拿了起来。当手把胸罩拿起来的时候，还有过要替自己辩解一下的念头。辩解词都想好了，诸如苹果虽好，但是……。但是，小万马上就从我手上把胸罩拿了过去。然后，对着镜子，她脱下会飞的苏格兰人小背心，将胸罩戴了上去。她转过身来的时候，我就发现，小万有了一对丰满的乳房。

　　我又兴奋又气恼，问她，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不早说？

8

　　可能是因为这件事情的刺激，当然也可能还有一些别的原因，总之，我放弃了已经做了很多年的女性内衣批发业务。我改行卖影碟了，就是人们说的音像制品。反正我喜欢看电影嘛。我卖的每一张影碟我自己都要先看一遍。我的影碟店专门有一间试映室，我让买影碟的顾客跟我一起看，看了觉得好就买，不好就不买。我不卖盗版，也不卖A片。所以，有的顾客来问我，问有那种片子没有？我就知道他想要什么。我很烦，同时也为自己现在的状态感到骄傲。我模仿着小万的口吻告诉他，别羡慕人家的乳房大。顾客听了我这句话，有的会脸红，但有的也会白我一眼，脾气大的还会骂我一句神经病。我不管这些。我对小万说，非法的事情我不做。小万就笑了。她说，不赚钱的生意你做了有什么用呢？我突然就想到小万不喜欢看电影。而且还知道，她说不喜欢电影是因为电影不真实，这话并不是她的真实想法。趁此机会，我就问她，说说你不喜欢电影的真实想法吧？她看上去心情也很好，果然没怎么扭捏，就说出了她的真实想法。她说，只要一看电影，她就会飘进电影里去，要过很久才飘得出来。她怕我不喜欢她这样飘来飘去的，所以才说自己不喜欢看电影，是因为电影不真实。听她这样一说，我就放心了。于是，我将心中的一个秘密告诉了她。我说，我准备将来拍电影赚钱，现在是学习阶段。

▎作者简介：何小竹

　　重庆市彭水县人。1963年生。苗族。1983年开始在《星星诗刊》、《人民文学》等刊物公开发表诗歌作品，并参与“第三代”先锋诗歌运动，为“非非”诗派成员。1992年定居成都，为自由职业者。1996年开始小说创作。自1999年起，主编《中国诗年选》。2000年参与“橡皮文学网站”的创办工作。为《南都周刊》的专栏作家。

发表和出版有长篇小说《爱情歌谣》、《潘金莲回忆录》，中、短篇小说《圈》、《幸福生活的理由》、《明清茶楼》、《迪厅的两个女孩》、《天堂旅馆》，小说集《女巫制造者》、《藏地白日梦》，诗集《梦见苹果和鱼的安》、《回头的羊》、《6个动词，或苹果》、《时间表》和以词典形式写的一本关于西藏文化与自我思考方面的，集藏文化知识简介和个人随笔于一体的休闲读物《喜马拉雅词典》等。

组诗《黑森林》获全国第三届少数民族文学新人新作奖，诗集《梦见苹果和鱼的安》获全国第四届少数民族文学奖。

2015年6月，他又出版了新书《纸上风景》。

本文选自何小竹小说《女巫制造者》，由作者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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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与诗歌》 编辑组

主 编：黎明的酒杯

本期采稿编辑：兰戈、题图：Melania Brescia

2015.0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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