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佳 作 欣 赏 ] 我爱上了…… ll 晴朗李寒
《 我爱上了……》
晴朗李寒
我厌倦了光滑和细腻，厌倦了精致和完美。
我爱上了单一的事物，
和它们粗糙的部分，
我爱上了残缺，没有结局的故事，
爱上了棉布，笨拙的黑陶，露出草梗纹理的白纸。
我厌倦了繁复，重叠，厌倦了涂满油彩的
面孔，和多变的表情。
我爱上了缓慢的旅程，爱上了中途的阻隔，
而不是瞬间的抵达。我爱上了等待，
等待中的焦灼。
三十岁后，我爱上了喝水，水的本身，
没有茶叶，没有菊花，咖啡和砂糖，
我爱它斟满透明的玻璃杯，
清澈地注入我的身体——我爱上了
这具生命的容器，甚至它的破碎。
我爱上了蔬菜，水果，清淡的日子，
多少年没有用过味精了，我舌尖上的味蕾，
却一直绽放，品得出生活细微的变化。
我爱上了自然的光线，安静的天籁，
我的眼睛和心灵
对爱与美、疼与痛，
始终保持了婴儿般的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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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上的是什么
郁葱点评：
晴朗李寒真正弄懂了生活：他厌倦的那些，他爱上的那些，实际上都成为了他生命中最珍贵的部分。对于过去拒绝的东西，他接受了，从容之后，有底气之后，有定力之后才会有这样的坦然。晴朗李寒感受到的不是沧桑而是彻悟，他说“我的眼睛和心灵/对爱与美、疼与痛，始终保持了婴儿般的敏感。”我感觉这首诗是他成为一个优秀诗人的标志，因为他懂得了怎样使生活和文字都成为经典。
辛泊平点评：
或许是年龄的缘故，近来读诗似乎更偏爱那些舒缓、深沉的作品。那些锋芒毕露的诗歌，虽然也时时让我眼睛一亮，但却难以让我再三玩味。也就是在这种背景下，李寒的《我爱上了……》进入了我的视野。
这是一首让人隐隐作痛又慢慢柔软的诗。一行行读下去，就仿佛看到诗人坐在黄昏的窗前，忙完了一天的工作，远望西坠的太阳和满天晚霞，不仅怅然若失，但又饱满异常。诗人是宽厚的，面对时光的流逝，他没有拼命追赶，而是自觉和时间同步，既感念青春的绽放，也迷恋缓慢的到来。这种平和不是作出的姿态，而是缘于内心的澄澈和宁静。
在时间的流里，诗人感受过，思考过。所以，当繁华落尽，他终于“厌倦了光滑和细腻，厌倦了精致和完美。”，因为，那一切只是表象，是诱惑你的海市蜃楼。而那些“棉布，笨拙的黑陶，露出草梗纹理的白纸。”才是事物的真实；那“缓慢的旅程”和“中途的阻隔”才是人生的元态。加速和浓墨重彩是欲望华丽的外衣，同时也是人性难以承受的重负。所以，诗人毅然断绝了那种游离于灵魂之外的“我执”，默然转身，却发现了精神的终极归宿。
“三十岁后，我爱上的喝水，水的本身/没有茶叶，没有菊花，咖啡和糖”，梭罗的瓦尔登湖一样的宁静，朴素的水，这些带着自然本色的事物，渐渐注入灵魂，外化为诗人长久的自足。洗尽铅华，见性明心。少年的猖狂和苛求完美便一下消失，开始接受残缺的人生：“没有结局的故事”、“等待中的焦灼”以及“这具生命的容器/甚至它的破碎”。完整是偶然，破碎是常态，诗人洞悉了这个曾经被年少轻狂忽略的真相，他坦然接受了如水一样无声无色的庸常。“我爱上了蔬菜，水果，清淡的日子，/多少年没用过味精了，我舌尖上的味蕾，/却一直绽放，品得出生活细微的变化”，再美丽和光洁的事物也只是昙花一现，和我们永远相守的，除了自身的肉体和灵魂，还有让人沮丧也让人回归的时间。所以，诗人对命运的坦然领受绝不仅仅是妥协，还是人生的智慧。
这是一首带着禅味的诗章，我喜欢这种心灵自语的舒缓的从容，我欣赏这种倾向审美的沉静和优雅，我感悟文字之下拈花微笑的明心与见性。这样的诗，永远属于艺术也属于灵魂，它将是所有在皈依之路上面临选择之人的灵魂抚慰。
晏略殊点评:
诗人李寒这首《我爱上了……》从表层上以细碎的、具体、可靠的现实主义笔触呈现了诗人本身一时的心境及状态。初看起来是感性的，但这种感是建立在理性基础上的感性，是丰富，值得信赖的。当然，也渗透出诗人对生活或诗歌或其它什么样的热爱及态度。而这种爱，正是从厌倦开始的：“我厌倦了光滑和细腻，我厌倦了精致和完美。/我爱上了单一的事物，/和它们粗糙的部分，”再完美再精致的事物也是相对的，所以说诗人的感性是建立在理性之上的感性。而“单一”和“粗糙”正是生命原初的东西，这里诗人正是有意地通过相对的，表层的“单一”和“粗糙”抵达生活、诗歌的本真。而这种“单一”和“粗糙”恰恰有着内在的深度。
“我爱上了残缺的部分，没有结局的故事，”这是诗人不终止的信号，充满想象力的思想系统。正如叶芝所说：“我渴望一种思想系统，可以解放我的想象力，让它想创造什么就创造什么，并使它所创造出来或将创造出来的成为历史的一部分，灵魂的一部分。”诗人正建立了这样的一种思想系统。使意象不再庞杂，有了流向：“我厌倦了繁复，重叠，厌倦了涂满油彩的面孔，和多变的表情。”生活常常是感性的，直截了当的，诗人崇尚洒脱的生活，坦荡的为人。像诗歌一样直达人的心灵。不需要画蛇添足，不需要造作。这就是真谛。当然这种多变是指表层上的多变，非事物的多种属性也。
“三十岁后，我爱上了喝水，水的本身，/没有茶叶，没有菊花、咖啡和砂糖，/我爱它斟满透明的玻璃杯，/清澈地注入我的身体——我爱上了/这具有生命的容器，甚至它的破碎。”
孔子说：“三十而立”。而诗人三十岁建立了他对世界的认知和态度，这是何种的气度。是具有包容性的，具体性的，彻底性的。这样也就有了诗人以屈身的姿态面对生活：“我爱上了蔬菜、水果、清淡的日子，/多少年没有用过味精了，我舌尖上的味蕾，/却一直绽放，品得出生活细微的变化。”这种姿态正是诗歌的源泉，也是生活的真意。浅淡的几句，足以瓦解一堆陈词滥调。
“我爱上了自然的光线，天籁的声音，/我的眼睛和心灵/对爱与美、疼与痛，”当下，假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覆盖在真实的上面。让我们很难去分辨。而诗人没有去批判，讽刺和挖苦。也没有噢脑，颓废。他表现出来的是对真、善、美的无比热爱和虔诚。这正是一位真正诗人的态度。帕斯说：“作家的道德力量不在他写的主题和题材中,而在于对语言的运用当中。” 我在这里加上一句：而语言的运用取决于诗人对生命的态度。诗人正是从细节的、琐碎的事物出发，深入浅出地抵达那份从容，自然和博爱。而这种抵达是自觉的，形而上的，不是闭合的。是“始终保持了婴儿般的/敏感。”
在诗刊上，偶然看到了李寒先生的这首诗。很喜欢，我仅以一名普通读者的身份作以解读。希望能为更多的读者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
▌简介：晴朗李寒：生于1970年10月。河北河间人。现居石家庄。诗人，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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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编： 黎明的酒杯、题图：黎明的酒杯
2017.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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