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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子,一个时代的结束

2017-03-26 困困 摄影与诗歌

一脸笑容的海子


诗就是那把自由和沉默还给人类的东西。”----海子 

编者按:今天是海子的忌日,3月26号,很平常的一天,几乎再平常不过。有些地方下雨,有些地方阳光。海子出生在3月,也走在3月。在春暖花开的日子,他没有刻意选择来但刻意的选择了离开。我们选编节选困困之前写的《海子,一个时代的结束》中的小部分,让大家认识这位短暂而伟大诗人的小段经历,推文中诗歌是编辑选编海子的一小部分诗。怀念海子!


海子,一个时代的结束(节选)

文:困困


诗人海子去世20周年祭日——2009年3月26日,我坐在开往海子家乡的火车上,同一车厢,还有诗人西川、诗人大仙和作家张驰。西川作为最广为人知的“海子挚友”,在这个日子口儿编纂完1000多页的《海子诗全集》,宣布:“海子10周年祭完成了诗人的神化,20周年祭将完成诗人的经典化。”大仙和张驰,则在海子自杀那一年,一次醉酒之后,怀着弑父的冲动朝老一辈诗人发出吼声:“你们的时代结束了!最能代表新时代的诗人已经诞生,那就是海子!”这是诗歌江湖里的小辈压抑之后的爆发,也是偶然的、狂妄的、最终竟然实现了的预言。现在,这二位年届半百,大腹便便,在餐车喝多了酒,一个问另一个:“你说,为什么我现在对生活还有点兴趣,对文学就一点兴趣都没有?”另一个沉默许久,打起了鼾。

 

那个时代,海子是欣喜若狂、有着自豪幻想的诗歌青年中的一个,他又在青春期的末尾,以25岁之躯躺在火车慢行道上自杀。这就像他诚实坦率而激动人心的诗歌最后的签名,也是他被神化的开始。这个为诗歌壮烈牺牲的故事提供了一个过分简化但吸引人的幻想——伟大的诗歌并非出自特殊的历史环境及诗人的努力,而是一个永远停留在青春期的天才自然流露的情感。他自杀的时刻,又逢美学理想和生活风尚改变的关口,也是更广大改变的征兆, “海子死了”,成为一座诗歌的界碑、一个理想主义完蛋了的标志、一个用死亡祭奠青春的传奇。 

在什么河岸,
你最寂寞,
搬进了空荡的房屋,
你最寂寞,点亮烛火。


——海子《夜晚亲爱的朋友》


穿过一条香樟树丛里的乡村马路,在一湾池塘边,海子的童年就显示在眼前——他一度赤脚在田野里玩耍,偷吃邻居地里的茭白,像只耗子;他也在麦子收割后的夜晚,眺望被一把火烧成焦黑的麦茬地,感受“苍凉”,就像后来他写下的诗:“麦地/别人看见你/觉得你温暖、美丽/我则站在你痛苦质问的中心/被你灼伤……”现在又是三月里,这个位于安徽省怀宁县高河镇的村落,查湾村,是黄色的。田畦里的油菜花开了,汇成一片,倔强地朝向天空,吸收天光的亮。村里的青壮男人都外出打工,留下老人、孩子和母亲,一个典型的皖南村庄,独处寂寞的家乡。油菜花像是乡村一年一度长出的壳,有着唐突的穿透肺腑的鲜艳。


走在路上
放声歌唱
大风刮过山岗
上面是无边的天空


----海子《黑夜的献诗》

 

海子的父母住在一栋“历史的房间”里。既是一栋普通的乡村住宅,77岁的查正全和75岁的操采菊晚年相伴生活于此;又挂着上书“海子故居”四字的大匾牌,承载了海子纪念馆的功能。私人和公共记忆在这里互相区分又混淆。小院里的香樟树、红漆长条凳、小桌上招待来客的茶水和零嘴、大门上“好日子舒心顺意,美生活幸福平安”的对联……,都平常而有生活气息。村口却有个旅游景点常见的指路牌(标注“海子故居”),查湾村的村民已习惯把它当成标志建筑。“海子故居”里单辟了个小房间,存放着海子的藏书、照片、遗物、诗歌、朝拜者的题字……,它们来自外面的世界,填充着“历史的房间”。 

我把天空和大地打扫干干净净
归还给一个陌不相识的人
我寂寞地等 我阴沉地等
二月的雪 二月的雨

——海子《黎明》


1989年,查正全与操采菊把海子的骨灰从北京领回家。按查湾的习俗,“提前归来者”不可立即入葬,必须先暂存在临时的墓中。1992年,海子的骨灰才入土,坟冢矮小,前端却镶嵌了两樽佛像——一樽释加牟尼,一樽绿度母,都是海子1988年9月去西藏时从玛尼堆拾回来的。前方墓碑竖刻着铭文:“显考查公海大人之墓”,这是按乡俗,假借海子的后辈为他立的碑,称他为“显考大人”的,是当时正咿呀学语的海子的三位侄儿。 


海子墓坐落于查湾村北的一处乱坟岗,海子在长诗《太阳·大札撒》中写:“我戴上麦桔,宁静地死亡/这一次不是葬在山头故乡的乱坟岗上”,他恰好没有逃了这一谶语。

 
查正全和海子大弟弟查曙明花了两个月重修了墓碑,保留原来的坟冢,水泥外壳砌在上面,加宽了,小碑前又立了块巨大的花岗岩墓碑,上刻“海子墓”。它在山岗上独树一帜,自成一幅陵园气派。祭拜仪式开始前,看热闹的村民头顶毛衣,坐在坟边的水泥台阶上晒着太阳。县领导致了词,将海子置于孔雀东南飞的故事发生地、陈独秀的家乡这一背景中,“打响海子这一具有深远意义的文化品牌”;海子父母在闪光灯包围下向墓碑敬献花篮,老两口神色紧张,一言未发,始终紧紧攥着西川的手。 



摄影作品:梅朵


秋天深了 神的家中鹰在集合 
神的故乡鹰在言语 
秋天深了 王在写诗 
在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 
该得到的尚未得到 
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海子《秋》


“不理解。”对于海子自杀,父亲查正全的回答只有这又快又短的三个字。他不愿谈论再多。只有母亲操采菊不经意的轻叹——如果帮他在家乡找份工作,如果让他去南方下海经商,如果……“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 

1989年下半年,海子父母觉得读书无用,让另外三个儿子全辍了学。大弟弟查曙明已经三次参加高考,最小的查舜君,初中没毕业。三兄弟已近中年,现在分别在合肥、西安和北京打工,卖点体力,做些小买卖,生活拮据。 


三月的烟雨 
飘摇的南方 
你坐在你空空的米店 
你一手拿着苹果 
一手拿着命运 
在寻找你自己的香 
爱人你可感到明天 已经来临  
码头上停着我们的船 
我会洗干净头发 爬上桅杆 
撑起我们葡萄枝嫩叶般的家……

----海子《米店》


1983年,海子剃了个光头。已是大四,他只有19岁,娃娃脸,架了副眼镜,总被当成小孩,就像他日记里写的“我过早失去童年”,又有了与年纪不相称的老成持重。大约为了挣脱那个令他不满意的孩童的壳,他随着同宿舍的同学把头剃了,有人去找他,一排光头从晾晒的裤子里钻出来,海子是个头最小的那个。 


那一年北大组织了一次校园诗歌朗诵会,能装1700人的礼堂,站的站挤的挤涌进了2000人。诗社也遍地开花:龙头老大是中文系的“五四文学社”和《未明湖》,还有《启明星》、西语系的《缪斯》、政经系的《窗口》、图书馆系的《学海》、法律系的《钟亭》……海子既不登台朗诵,也不加入社团。 


天已黑了,下着雨
我坐在水上给你写信

——海子

 

毕业后分配到中国政法大学校刊做编辑的海子,像许多80年代青年一样接受了时代在他身上的复制,既没有选择权利,也不必担忧未来,校园生涯结束了,社会生活拉开序幕;作为一个头脑嗡声作响的诗人,他又习惯了这样的猜测:昌平隔绝了诗人期望交流的灵魂,增添了诗人的孤独。昌平位于北京东北侧,安放着几座皇帝陵园和一潭水库,偏远静谧,1984年-1989年,20岁-25岁的海子在这里度过。 


摄影作品:梅朵


我的眼睛合上
我请求

雨是一生过错
雨是悲欢离合


----海子

1989年3月25日,海子自杀的前一天,他清晨6点半坐上了从昌平开往北京市里的班车,穿着那件被校领导批评太花哨的红毛衣,外面套着灰夹克,背包里放了四本书:《新旧约全书》、《瓦尔登湖》、《孤筏重洋》和《康拉德小说选》,还有几只桔子。他也许依然感到“肺要坏了,嘴里充满着烂苹果的味道”。这是一星期前,他到《诗刊》编辑部找唐晓渡时说的一句话,当时海子坐沙发上闷闷不乐,觉得北京的诗歌圈子真有些霸道。 

在夜色中 
我有三次受难:流浪 爱情 生存 
我有三次幸福:诗歌 王位 太阳 

----海子《夜色》


海子躺到火车慢行道之前,把外套脱了,叠好,放在一旁,下面垫着书包,里面有最后一封遗书,他否认了前5封“遗书”,写道:“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在后来不断衍生的神话里,海子肠胃里仅有的几瓣桔子成为太阳的象征。神话里说,桔子在他手上,不偏不倚被火车斩为两半,就像海子的身体一样。 


在黑夜里为火写诗
在草原上为羊写诗
在北风中为南风写诗
在思念中为你写诗

----1988.8.15海子.日喀则


夹在80年代和92年市场经济盛行之间的过渡期,大学校园与文艺界气氛压抑,海子语言的强度、王位、血、太阳的荣耀、以梦为马的精神、5月的麦地……提供了一种对抗萧条的幻想,阅读海子如同一种秘密的兄弟会,分享一种隐秘的雄性情谊。北京大学教授胡续东就是这么一位:“那段时光令人难忘,海子带来一种悲怆,一直差不多到了网络时代,人才变得油滑起来。” 

黎明 
我挣脱 
一只陶罐 
或大地的边缘 

我的双手 向着河流飞翔 
我挣脱一只刻划麦穗的陶罐 太阳 
我看见自己的面容 火焰 
在黎明的风中飘忽不定 

我看见自己的面容 
火焰 像一片升上天空的大海 
像静静的天马 
向着河流飞翔 


---(海子.黎明:一首小诗  1987改)


海子的四位恋人,如今也近中年,知情人都以“保护她们”的心愿不再提供更多线索。初恋小武,和最后一位同事恋人,都经历了波折的婚姻,至今仍孑然一身。打通西藏女诗人电话时,那头是个讶异的中年女性声音,她几乎忘记了那个20年前在西藏匆匆谋面的小个子诗人,只是简短地说:“海子不该自杀,他和骆一禾,他们都是富有才华的年轻诗人。”


我爱你
跑了很远的路
马睡在草上
月亮照着他的鼻子 

----海子


在西川的工作室,他提起感觉自己身体里住着一群人:“我既是海子的朋友,这么过了20年,回头看,他又变成了一个孩子。我还是他的亲人,亲情就是由好多烦琐的事交织在一起,这里面有个分寸。我不知道我该深入到多深。”他说海子被记住,也许源于他的青春与简单,他的新鲜、纯净、冲击力,尖锐,对语言的霸占……都来自那简单。恰好,80年代也如同海子一般青春简单,也许稚嫩,却有着理直气壮关心时代的悲壮。


海子说:愿我从此再不提起过去,痛苦或幸福,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END

        

作者:困困,又叫于萍,1980年生人,毕业于中国政法大学和英国谢菲尔德大学。APP玲珑沙龙的创始人。大家可搜索下载玲珑APP 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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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与诗歌》 编辑组

主   编: 黎明的酒杯(zzw4605077)

采编:phoebe

2017.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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