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雪落到海上 ll 芷妍
雪落到海上
作者：芷妍
不可言说的春天
躺在黑夜的房间里
窗外有柳树和玉兰花
没有开灯
好像看到新鲜，慢慢生长的死亡
芷妍
豢养着泉水，深潭，溪流，江河
我们在一起时
让桃花找不到季节
四月二十一日
负气而走的人们都走了
瞬间疆域辽阔，大漠孤烟
窗外的风声好像大唐盛世后的叛乱
马蹄零散，我在乱军中分辨不清方向
已经子时
茉莉香如潮，从阳台流进来
这些乱世的红颜祸水啊，没有骨头
所见的影子都是黑色，不能洗白
覆盖万物之上
多么强悍的黑
明日还是暮春时节，落花满城
污染车轮，路面，行人的脚
无用而频遭践踏
在京沈高速过香河
整个大巴车厢里这么多人
没有一个人说话
睡觉的，塞着耳机的
我不知道他们听着什么音乐，做的什么梦
隔着皮肉里面是否装着豹子，猛虎，玫瑰，蔷薇，玉兰
我像以时间顺序记载的中国历史
看似宽袍大袖
其实又深又窄，又慢又霉色
这些年早已在身子里浇筑了苍茫的人间
更像糊好的纸扎
装着风，涂着彩
越向深处走却越宽阔
窗外密集的人群
很空荡
好似荒无人烟
无量
雨从天上落下
谷物从地上长出
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
有时落花，有时飞雪
七月流火八月授衣
秋收冬藏
从一株草到浩荡的君主
生养，熄灭，一切水到渠成
这些世间的平常，无量
可以细成一根针
碎成乱世山河
强大成得到天下的帝王心
不过都是浅白色
向死而生，马革裹尸的战将
来来去去，来来去去没有答案
无量的无解
初春的午后
清澈的午后
下过雪的天空是个女孩
像我的十八岁
此时是春天的细腰
最柔软
树影在墙壁上静坐
这些依赖于阳光的柔软，比真实还真实
可惜一直没有看到春风的影子
一茬一茬用旧的春天
又站在人间了
各种生命滴答不停行走
理想依然倒立在古城墙上呼啸
原来每个人的一生都很啰嗦
在龙泉禅寺
大殿里光线昏暗，香已燃尽
烟雾尚谈因果
站在廊下的僧人低着头
经幡的影子落在他的袈裟上，石阶上
也落在我的左手上
它们不说来去
诵经声如蜉蝣
那些祈福牌，祈福条，一层又一层的红色火焰
流淌溢出寺院的边缘
一切各有所安
春日雨中
一整天阴
傍晚下班时有雨
婴儿一样的雨水，手脚都小
步行回家，没有伞
落在我的鞋上，手上，头发里
龙泉寺的廊下应该没有雨
诵经声被洗白
佛香可以暖手
路边叶子绿，玉兰白
前面还有雨
回家要洗外面的袍子
雪落在海上
雪落在海上
没有落入泥土
一幅流畅圆形的生命
是个追求过程的性情中人
像王子猷雪夜访戴兴尽而返
任性又贞静
我原地不动，不去破坏这个圆
站在岸边
海水几乎要舔到脚趾
雪花滑过我的睫毛发梢手臂
悄无声息的落入海中
随着洋流潮汐的力量远行
几万里是指尖的水滴那么小
世间的海是相通的
这些雪还会回来
十字路口
一个十字路口
另个十字路口
又个十字路口
像一块块躺着的墓碑伸长脚趾手臂，首尾相连
临街各色铺子侍立
一副口蜜腹剑的样子
土地被这些墓碑分割下去
车流蜂涌，咀嚼世界
红灯 车灯 路灯照亮碑文细节
洗头
午睡醒来是下午3点
洗头
闭着眼洗完
睁开眼睛，窗外更明亮
好像经过了一阵隧道
阳光是个强盗刚刚得手一大笔银两
生命
就像刚才洗头这段黑暗
死亡才是睁开眼后一直明亮春天的午后
不过我希望离开人间时也是春天
新坟上落满桃花，画面会好看些
瘾
活着已成瘾
过把瘾就死
在地下停车场
他背对着我和我讲电话
告诉我,他的位置在e区
一个普通的男人
带着他的手臂，手表，背包，肩膀,血液，火山和石头
其实我已经看到他了，他还不知道
他的后背很安静
单薄的孤王
像只落在山崖上的鹰
没转身的瞬间
十几秒钟迅速分裂长出殷红的胭脂
从各种鲜花的汁液里提炼出来，一下子泼出来
彼此是犬牙差互的半壁江山
突然希望他慢些转身或者永远不要转身
积
一层层的雨落下
一层层树叶落下
一层层的雪落下
一层层生命落下
一层层的死落下
不停堆积循环的灵魂
一层层长出新芽
穿过城市，村庄，田野，人群
只有堆积的因果
学不会发芽，学不会死亡
准备
当我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
一切都已经准备好
一步步准备了亲人，玩伴，朋友，同事，陌生人
沿着生命线段前行
准备了欢喜，悲伤，愤怒，失望，留恋
不停遇见精密的每一秒
即使每个无所事事的春天都不是浪费
是准备好的荒废
想到这些多么坦然
大寒夜
大寒夜静坐
子时强悍，投影成盛唐
流水漫过兵马俑，大明宫，骊山
和这个果敢坚决的节气举案齐眉
适合一刀断归途
碎花落满身
▍芷妍：居河北唐山作品见于《诗刊》《诗潮》《中国诗歌》《诗选刊》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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