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克荐诗］范雨素：地里整不出奶粉钱

范雨素：地里整不出奶粉钱

雪克荐诗：056号

本期女诗人：范雨素/路也/李荼/索菲/冷凝落/

一江/曼陀林/周剑梅

地里整不出奶粉钱 ll 范雨素

玉米棒子

三十年没变

都是六毛钱一斤呀

地里整不出奶粉钱

我的孩子……

为了生存

我做了城里人的保姆

我的孩子

成了有妈的孤儿

雪克：这是范雨素在她的非虚构文章里的一首诗，标题是我加上的。因为这是她的自画像、写真，这是读完让你的心咯噔一下的好诗。在苦难面前歇斯底里、发泄，属于正常并可以理解；但诗歌不欢迎暴戾之气，诗歌更倾向、更需要这种冷静而不失尖锐、隐忍的言说。向范雨素致敬！

身体版图 ll 路 也

我的身体地形复杂，幽深，起起伏伏

是一块小而丰腴的版图

总是等待着被占领、沦为殖民地

它的国界线是我的衣裳

首都是心脏

欲望终止于一条裂谷

我把它横陈、折叠、翻转、弯曲缠绕

它属水质，可随物赋形

潮润的皮肤如滩涂，带着熟了的芒果的芳香

汗水在脊背的礁石上开花

隐秘的国门打开来又合上

合上了又打开

在你的面前

根据相关条约

我的金矿煤矿油田，有色金属和天然气

统统交给你来开采

你还可以在这版图上修铁路建港口

盖上一座教堂

你对我的侵略就是和平

你对我的掠夺就是给予

你对我的破坏就是建设

疼痛就是快乐

粗暴就是温柔

雷电交加是为了五谷丰登

但大多数没有你的时候

这版图空着，荒着，国将不国

千万里旱情严重到

要引发灾害或爆发革命

其质地成了干麦秸，失了韧性和弹性

脆到要从中间“咔嚓”，一折两半

雪克：这个碎片化阅读年代，需要的是三板斧、二菜一汤。像路也这首超过30行的诗，除了职业，鲜有人能够有耐心读完。但这个，相信大家都能读完，不但读完，还深受感染。一、不晦涩，路也用极其准确的比拟，打通全诗经脉；二、鲜活，记忆里这首诗应该写了十年以上，恣肆的表达、跃动的诗意没有停留在一鳞半爪上，语言活蹦乱跳；三、情感饱满，爱与痛交织。特别是第四节，那种气场，简直就是经典的节奏！

我想让鹅去跑马拉松 ll 李 荼

如果我训练鹅

去跑马拉松

我一定不会让它喝水，吃草

我要喂它奶。我的奶

我等着，等着

等它跑过高速路口

笨拙地逃走。

雪克：李荼这首有点奇谲。一、鹅比人更适合马拉松，奇思；二、为什么要喂它奶，诱惑？三、为什么高速路口？－－悖论的诗歌张力：人创造马拉松，又创造高速路，鹅不跟我们玩了。

比萨斜塔 ll 索 菲

我不是来扶正它的

我无力也无意与世界为敌  

作为钟楼，它未曾撞过一天钟

却比天下钟楼更倾倒众生                         

堪比西西里教父，一生从没布过道

却以教父之名震慑江湖  

绕着察觉不出的斜道

我一步步登上塔顶

环顾四周

整个世界，都是斜的

警世之钟高悬而沉默

斜——斜而不倒的绝技        

已然让它活成奇迹                

扬名立万于膜拜奇葩的人间                            

走出斜塔，世道依然如故

该正的正，该斜的斜

正的永远比斜的多

斜的永远比正的惊世骇俗

雪克：索菲是旅居加拿大魁北克的女诗人，华人作协理事。本诗，她坚持中式的审美传统，说出世道沧桑的至理，她又是大胆的、警惕的，/正的永远比斜的多/斜的永远比正的惊世骇俗//，正斜的选择，很多时候由不得人，何去何从，还需自己掂量。

梦系列之四 ll 冷凝落

听说那是我的爱人。见到他的时候

氢气球是白色的

屋子是白色的

床是白色的

他是白色的

他的右腿裹着厚重的白色

他说那是我，这么多年一直带着

不离身。走近他的时候

我的脚开始发白

然后是我的小腿   我的腰

我的整个身体渐渐发白

突然，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雪克：第一次读到上海80后冷凝落的诗，被她的玄幻意识迷住了。本诗写一个梦，确切地说，是一个为生存、为爱而焦虑的梦，是一个天使与魔鬼同在的梦。关于白色，我曾写过：/白色的东西很多/神谕的洁净/殡仪馆的师傅坚持这种说法/他有他的道理/，也许心有灵犀，一读就唤醒我的某些潜意识。

姿 势 ll 一 江

趴着，侧卧，蜷曲，弓腿

床太软，还是

骨头太硬?

一个人的床

如此空旷

最后，我把四肢摊开

摆一个作案现场

雪克：湖南女诗人一江的诗很冷，冷得你必须呷一口热茶，再将其翻读一遍。诗中状写的任何姿势，与床软、骨头硬无关，与失眠有关，特别与寂寞而失眠有关，至于她/摆一个作案现场/，是什么案的现场，发挥你的想象，诗趣就出来了。

抽烟的女人 ll 曼陀林

她吸烟成瘾

她想按下一个 又一个暗影

堆积在烟灰缸

烟雾在虚度

细长的摩尔 进入喉咙时

会有一种奇痒 逼进肺部

又被驱赶出来 不做停留

她忘了手指的余温和灼痛感

不停地剥下指甲上亮闪的磷片

她不想成为灰烬的一部分

她说 你走开

夜空便陷入万籁的静寂

雪克：一段陷入泥沼的情感，被曼陀林通过吸烟这个介质反映出来。我相信，吸烟的女人是自信的、是有魅力的，同时也是孤独的，她倚重情感，也能在呑吐之间处理好情感问题，虽然有时难免被灼伤。本诗传递的，正是这种个性女人的气质。

栀子花开 ll 周剑梅

把夜色开得香而白

自觉或不自觉被苍茫吸引

深陷其中不能拔出自己

辽阔往往虚空

虚空穿出的风声呼啸

恐惧是无法把握自己的虚脱

白色洁净迷人

如同雪落无声

在内心的孤坟上一寸寸堆积

埋葬多年不敢喊出的声音

那个说出真话的人

如今躺进桅子花里，把黑夜一点点开白

我们身体里藏着掖着的香气

偷偷跑进桅子花丛相认

雪克：周剑梅这首，诗人张绍民已经有一段相当到位的解读，我不再啰嗦。要说的是，相对于她的其他诗歌，这一个是很出彩的。除了布局匀称、气息通畅外，从花开始而不结束于花，最后四句打开的诗意，空间巨大，而且翻转得特别漂亮。

▍雪 克：业余分行文字爱好者，无派别，不凑热闹。主编过诗报、诗选，出版过诗合集和个人诗集，有诗作被译成英、德、韩文，入选过《中国最佳诗歌》《新世纪诗典》《江湖》等各种选本。现居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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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影与诗歌》 编辑组

诗歌版执行主编：雪克、题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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