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 作 欣 赏］柿子 ║ 加里﹒斯奈德
柿子
作者：加里﹒斯奈德
一大堆，排在陶盘上
真像是穆僖画出来的
那老人拍拍婴儿般柔软的皮
表明已经熟透，
老人笑了，
他看出我喜欢他的柿子
我换给他几个钢蹦儿
秋天果实的富藏
排在路边，卖给旅游者
他们原是来看皇陵
却看到了
活得更长远的人民，还有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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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一个“柿子”
文/青谷
“一大堆，排在陶盘上/真像是穆僖画出来的……”
一开始就像电影特写，镜头叠化中突出图画般的美感（穆僖为中国清代一位画家），历史的深邃渐渐透出。以后几句，非常简练、圆熟地将路边买卖的动态速写下来，以平实手法写出平淡生活的生趣，很有现场感和细节的生动逼真。整首诗短短十二行，直到闪电在黑暗地平线引发一声雷鸣：
“他们原是来看皇陵/却看到了/活得更长远的人民，还有树。”
第一次读完顿感震颤，现在读依然深为惊奇！
我与《柿子》的邂逅，是诗的缘分。就像在村口柿摊前经过，我只是想吃到柿子的馋嘴幼童，而斯奈德已是一位见山见水、广识博闻的著名诗人。在读他的《柿子》之前，我竟没有读过他的任何一首诗。
后来知道，在1955年10月13日旧金山6号美术馆，那个由金斯堡朗诵《嚎叫》而拉开美国后现代派诗歌序幕的晚上，作为“垮掉的一代”重要人物，25岁的年轻斯奈德也在那一百多人非常热烈、听众跟着如痴如狂的气氛中，朗诵了自己创作的诗篇《浆果宴会》。而这一天，隔着太平洋的波涛，我仅仅出世两天，是一个还不会睁眼看海的婴儿。
后来又知道，这个生于美国西部农场主家庭，1959年出版“垮掉派”最出色的诗集之一《砌石与寒山》以来，先后出版16卷诗文集，获得普利策、伯利根等重要诗歌大奖，被称为“美国新文化的英雄”，当今已是美国诗坛的元老级人物。尽管中国大陆至今还没有一本他的诗集面市，他与中国和中国诗歌却有着久而深的联系。他的《柿子》就是1984年10月随美国作家代表团来华访问期间，在北京创作完成的。
他在一篇文章中提到，第一次阅读中国诗歌的英译是在19岁。在中国诗人中，他最钟情于唐朝僧人寒山。1958年，他将自己翻译的24首寒山诗发表在《常春藤》杂志上，不但让西方读者接触到了东方思想，还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英美诗学观。
1984年，作为“中美作家会议”美国代表团成员来华访问，可以说，圆了他三十多年来的文化梦想。因为他的创作常置身于中国古典文化的鲜明感觉中，甚至在他看来，就地理位置而言，中国也比欧洲更靠近美国西海岸，近得好像是在旧金山的太平洋西北角。他的诗以大自然为题材，并打出“中国风格”的大旗。他说：“中国诗使我看到了田畴，农场，砖墙后面的杜鹃花丛--它们使我从对荒山野岭的过度迷恋中解脱出来。中国诗人有一种超绝的诗艺，能使最荒莽的山岭现出人性，证明大自然是人最好的住处。”
所以在北京，在极短促的参观帝王们的伟构长城和明陵时，他会从一处墓碑阴影中发现柿子包藏的深厚历史感。秋熟时节，无论乡村还是街市小摊上，柿子是常见的。就像生活本身，在常人眼里常常平淡无味，根本没什么大份量。而当柿子落进斯奈德宽广深沉的诗歌视线里，就变成了不只具有物质属性的灵物。
对他的诗歌深有研究的鲍勃﹒斯托丁，曾在专著中总结斯奈德诗歌的6个特点：1荒野或东方背景；2避免抽象，强调具体；3简单有机的形式，诗行里一般都有意象；4使用口语；5深奥的引喻；6偶尔带色情的描写。这首《柿子》除第6个特点外，其余5个都能找出鲜明的印证。
《柿子》掂出了诗人的份量。以柿入诗，竟写出这么真切、自然而有充分说服力的“人民永生”的宏大主题，试问：需要对生活有怎样深刻感悟力和深厚自信力的人才能做到？柿子这么小，题旨这么大、内涵这么多、意象这么美、意义这么深，实为罕见！
想平时郊游京城，见到从树上打落熟透的柿子，觉得有趣，却没写过柿子的诗。入冬时，见光秃秃的枝条上悬着最后一个柿子，颇有些感触，也写过《最后的柿树》，却也不能与斯奈德的《柿子》相比的。原因很简单，不在一个档次。更想到他构思《柿子》，其实最初看到柿子的场景并不在路边小摊，而在一处墓碑阴影中。一个仅以匆匆观光者身份，与柿子目光相遇，霎那间的碰撞，能赋予小小柿子如此深沉厚重的历史感与生命感，难道只是语言技巧的问题吗？他的审美目光何以从平凡物象直透进精神世界的底蕴？
由此想到生活中任何东西都可以写进诗歌，但不是任何东西只要一写进诗就是好诗，柿与诗，也颇像生活与艺术的关系，不管诗有这派那派（我只认同研究理论时用作标示），也不管大小诗人、新老诗人或中外诗人，价值大小也无妨，柿子有柿子的作用、苹果有苹果的滋味，但要关乎灵魂，透出生活本真的大灵魂。就像我们平素常见的柿子，只指认它是一种水果，是可吃物品，而像斯奈德这样的《柿子》，我们把它称为精神世界的果实，称为大师水准的艺术品，是从自然中孕成的新的艺术生命。也更确认了我的一个想法：真正的好诗让人触摸到灵魂的震颤！生活的柿子变作诗歌的柿子，像一颗活的心脏植入诗人体内，与周身脉搏与血液一起运作并体现优异生命的特性。斯奈德，这个从小小柿子看出人民比帝王活得更长久（并有自然之树相融在一起）的异乡人，不正让我触摸到回应生活大灵魂的震颤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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