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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我多想脱去人类的衣冠 ll 张 静

2017-08-17 张静 摄影与诗歌


我多想脱去人类的衣冠

作者:张 静



提灯的人


仍是长袍的前襟翻掖在腰里。

仍是蜡烛交出泪水的时刻。提灯的人,

仍在深宅里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走着。


仍是长夜当衣。

他有最深的黑和最黑的深。与高墙并行,

廊檐下,仍是他一声长两声短:“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仍是呷一口酒赶走一些寂寞。

流动的烛光和月光,已不分贫富。仍是三更过后,

堆积如山的孤独轻了一半。


仍是梧桐落月。他看见

小姐的闺房在后半夜又亮了起来。书里藏着年轻,

他仍是戏文里没有一句唱词的后生。


仍是他第一个卸下夜。今夜风小,

又省二分烛钱。仍是老爷指间的金镏子,

压着一颗奴才的心。



霸王别姬


夜风吹,帅字旗执意在

黑色的虚无中拍出巨响。

帐篷内,一支油淋淋的红蜡烛

一再交出,浮雕的碟子

已蓄满了凝固的泪水。


在跳跃的火焰中,他粗线条的脸

犹如疲倦,焦虑,愤怒

压迫而成的阴影。


那驰名天下的江东领袖紧紧抿着的嘴唇迸出:

“……虞姬,三天后,必有屯兵来解围。”


她擦拭着佩剑上的血,那样安静。

山坡上,小小的淡白色的灯火

多像她颤抖的内心,然她安静。

她安静,他就有所皈依。


她冷的虚空,又冷的实在。

曾几何时——

他是熠熠生辉的太阳,她就是

反射他力和热的月亮。

十余年来,她默默承受

他强烈的光芒的照耀。


夜越来越深了,她的耳朵

被一阵阵歌声死死咬住。

他在熟睡,这只威武的狮子

正倒在喜迎援军的梦境中。

她汗珠滚动,以速度逼迫喉咙:

“大王,大王……”


月色勾着歌声肆无忌惮地在四面播撒。

他醒来的眼珠爆发着冷冷的绝望的

玻璃一样的光。

这只流泪的动物,决定带着她

突出重围。


“大王,你是懂我的……”

她低着头,理着镶金刀的流苏

像理着动荡的内部。

突然,一道锋利

脱鞘而出,一下扎进

为了他而永无止境的心。


她渐渐凉了,从事实的寒意缓过来的他

仿佛熄灭又瞬间点燃的情绪的火种。

他粗犷又沙哑的金属声交织着

兽角凌厉而悲伤的长鸣。他跨上乌骓马

率领八百士兵,向黑暗中的山下冲去……



广府古城


如果时间允许如此穿越或杜撰——


我就是广府城内张员外家的六千金

母亲韩氏小心翼翼,守着家中事宜

一生咳嗽。在那个时代,她时常

在万籁俱寂的深夜,取消一颗妻子的心

黄昏时分,父亲的随从、马车、灯盏,照耀郊外

也照耀妾容加身的青楼女子

 

但古城上空的月亮彻夜照临

风雨在廊檐上敲击的声音:多少朝代

根据粮食、盐、船只在斗转星移。昨天

我拖着曳地长裙,在西街的铁铺邂逅

锻打的力,通红的铁,瞬间冰冷的事实


戏楼是我常去的地方,水袖忽长忽短

古老情绪到我这里只剩一句叹息

外界,一只蝴蝶飞来飞去,她一定不知道

后台有朵胭脂红,穿透了时光的雕塑

也不能凋零——


周公子还没让书童送来口信,在深深眷恋之后

虚掩的房门,迎来白的和寒冷一样的月光

我把二八年华摁在小姐的内部。但思念

在李清照的词里繁花一片。我终于明白

所谓姻缘,不比牙齿更准确。我的绣针

越来越锋利,越来越需要在长夜确认

“一些看不见的伤口,正接受新鲜的缝合。”



今夜我们谈谈


今夜我们谈谈!谈发达的泪腺,

谈伤口的盐,谈上弦和下弦的区别。


谈青春的那场大手术。

——你把我重新打开吧,

用速度,酒精,力。

不,你还得打开我多年的坟墓,

掀翻上面的土,撬开我的牙,抚摸我喂养的灰烬。


我们还要谈一谈沉默,它滚动的厉害,

灌满了时间的炸药,夜色一旦失控它就会引爆。



有那么一刻


我坐着,看不见日常

我站着,看不见山水


那双悄悄蒙上我眼睛的手

那些我明亮时不断追加的黑暗


我多想承认卑微的姿势里

某种寂静的燃烧


月亮和心事

统治的时辰


我多想脱去人类的衣冠

做一粒楚楚动人的尘埃



在苏北


谈论生死远不如

罗列一个人内部的风霜


黑暗中锻打的铁

通红的思想,疯狂的温度,一种偏执


在苏北……一切的源头

一条有了姓氏的河,其中的年龄


必须介入词语

否则闪电,只能瞬息


请允许我这样的寒冷

一张纸,一支笔,全部的命运


请允许肉体的脚手架上关于灵魂的建筑

女性的,热烈的,刚柔并济的


我的历史,小于一段星辰

我的时代,低于一粒草籽


但诗歌!这只充满激情的豹子

波动的身体里对速度的追求


它奔跑时无穷无尽的内心

我潦倒时不断生出的幻想的头发



楼道里坐着一位中年女人


一场瓢泼大雨比

一个人容易崩溃。

她坐在台阶上低着头

梳理内心的陡坡。

此时她目盲耳鸣狠狠

捉住泪腺的铁轨。

而黑漆漆的楼道

蜿蜒着静物构筑的光线。

一截遗弃的烟头

叙述某种孤独感。

她是在下了大雨后才渐渐减轻的。

她是在

卫生间的水龙头再次模仿倾盆的样子,

才回到病房的。



白 鹭


白鹭翻飞,像一种怀念

一种久远正拨开时间的迷雾攫取某个瞬间


有时它是一张图片,一群白鹭

被空气托举出耀眼的光芒


那撇开时代的翅膀,背负着

废黜冷静的巨石


它热烈到要取出你身体里的湖

起伏的草甸给内心施加银两


房湾辽阔,荷花在水系里

诞生:诗歌是一种怀念!


当白鹭们凝立,风暴隐于波浪

从黑暗到黑暗,其间多么空旷


空旷到世界孑然,你是一个孤独的人

正被无法预感的神秘悄悄转移



简介:张静,江苏邳州人,医务工作者。作品见于《扬子江诗刊》《诗选刊》《2016江苏新诗年选》《大风杂志》《中国女诗人》《扬子晚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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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编: 黎明的酒杯(ID:zzw4605077)

本期采稿编辑:雪克

2017.0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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