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的细腻和忧郁 ll 梁 彬
辛夷的细腻和忧郁
文 ： 梁 彬
辛夷是我的小老乡，最近在诗歌界有小旋风之称，不但自己写得好，还勇于挑战权威，吐槽在诗歌界打酱油的教授等。
偷闲读了他的几首近作，渐渐明白他的诗歌受到读者欢迎的原因。他的诗里一透露出一种细腻和忧郁，这种气质是独有的，而“发乎情”以及口语化的语言又拉近了作者与读者之间的距离。余史炎这样评价他的诗歌：他的诗歌中，看不到刻意营造诗性氛围的痕迹，呈现出一种独特迷人的气息；忠诚于内心的书写的人，其诗歌自有其不同凡响的特质。也许我正是被他这种诗歌气质慢慢吸引，萌生了写作这篇文章的想法，是基于一种内心深处的认同感吧，要去探寻这种写作策略的根源。
和大多数现代诗人一样，辛夷受过中国古典美学的濡染，但他的诗明显已进化出“现代性”，找到了新旧诗良好的契合点。
一、诗“意境”营造出来的慢情调
“意境”是“中国创造”，它不仅用于诗歌，也用于绘画。当中国的现代诗大量地借鉴西方诗歌的时候，西方诗歌也在借鉴中国古典诗歌，其中包括对“意境”营造的借鉴（比如美国诗人罗伯特·勃莱）。辛夷的诗同样营造了丰富的意境，但跟很多现代主义诗人不同的是，他极少使用意象和隐喻来造境，而是用口语化的语言去承载丰富的感情从而营造出“情境”，像最近刚出炉的《饮酒辞》：橙黄液体，盛开在夜晚/画梦人口吐出烟雾，这是凌晨/风从珠江开始上岸，吹拂着一些/东倒西歪的影子。每个人看上去/都比平时清瘦了很多，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层清凉的露，像花朵/醒来后的哭泣。人间已经摇摇晃晃/没有一盏灯光扶得住我们……//。
诗人对眼前景象的一系列加工，呈现出一个个人化感受极强的新境：冷色调、落寞……在诗人还没有开口说话之前，我们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喝闷酒的、孤独的、悲伤的辛夷在江边醉得迷迷糊糊，这就是境的先遣作用。
同样的“境”，在不同心情的人笔下，就呈现出不同的“意味”，而这种意味正是司空图“辩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中的“味”。辛夷秉承了“目击道存”的传统哲学审美，道，存于器中，他所见到的景、物、事大多染上了浓厚的情感色彩，散发着他独特的诗味。再看看下面这首作品：/香蕉林，河流，夕阳/构成的深秋。时间饱满/果子成熟后，枝条感受到重负/生锈的思想在一枚铁钉缓慢进行/令人不安的线条，沿堤岸跑动/细微如呼吸。涂滩冷下去了/不知名野花吐出蛇信，内心火焰/漫游进蕉林寂静之梦。密度极大的暮色/把恐慌压成香樟，变形的表面。/52赫兹，没有多少人听得到。/没有。穿过暝色与落叶而来的人/甚至看不见白昼丢失的任何一种色彩/哦，乏味在磨损石头/声之形空空荡荡//。这是辛夷的另一首新作《十月》，深秋的景象在他的笔下并非一片金光，而由于他的敏感、忧郁，“境”显得特别沉重，甚至略带诡异。特别要注意的是，这种移情所营造出来的“有我之境”的在诗中的大量运用是有危险的，如果情感过于强烈，不小心就会跌入钟嵘所说的“理过其辞”，使诗歌“淡乎寡味”，因此，诗中的情感是需要被节制的。
辛夷在情感节制的处理上显然是成功的。
他的情感是通过“境”的变换来调节的，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诗歌的“情感节奏”吧！比如《十月》的结尾：乏味在磨损石头/声之形空空荡荡/，在高峰处诗人的情感经历了/内心火焰/漫游进蕉林寂静之梦/，而到最后所有的情感波澜都归于缓、静、空，这正是他的高明所在，也是中国古代美学的精神所在，苏轼云：静故了群动，空故纳万景。《十月》中的重负、跑动、冷下去、压、穿过、磨损等虽是动的，但其诗境却是静穆的，在这种缓、静、空的作用下，诗歌形成了空荡的时空感，我们谓一首诗“大气”也在于此。
二、“非真实”叙述演绎出来的现代性。
辛夷的叙述区别传统叙述在于其既非“情节性”的叙述，也非事件状态的普通呈现。他叙述事物的“非真实行动”或与事件“相关的局面”（里蒙·凯南），并通过主观的“意动”产生“非真实行动”并与“局面”相互生成：/窗外，木棉秃枝伸向暮色/一场雨后，白雾让世界变得更为暧昧/被卡死的玻璃窗，反复推了几次/都无法打开。微光还是进来了/茶叶已泡开。外面的气息需要想象/静置的时光，阴翳也很可人。/内心絮语很多，挤压着身体/我想打几个响指就不去管它们/可好像是有谁替我打翻水杯/溢出来的形状显现出不安 /床真洁白，忽然羡慕起它来/对于每个陌生人，表情全一样//（《在英德某酒店房间》）
在这首诗里，雨后的局面使“白雾让世界变得更为暧昧”又“被卡死的玻璃窗”、“内心絮语很多，挤压着身体”形成“不安”的局面。这种内心世界的“意动”把对象“人化”，其实是一种诗意的“改造”，它源于诗人细腻的情感感受和敏感触觉，这正是辛夷诗歌的“现代性”所在。
而这种“非真实”的叙述，虽然其表现是“假”的，而其“局面”的实质却是顺应客观真实存在的，是一种艺术上的“真”。
仅仅几首诗的解读，难以概括辛夷诗歌的全貌，辛夷的爱情诗也写得颇有特点，限于篇幅，在此打住。期待他的创作获得更大的丰收。
附：辛夷诗歌选读
从前慢
越过山岗，天空的全景
在草尖凝聚成猫眼蓝
大海的形成，全因一阵风
吹动二十年前我瘦弱的肩膀
可这片山坡没有我的童年
桃金娘结出的果子顶多算意外
我们躺下，让阳光种满整个身体
泥土里死亡和新生，寄居在蟋蟀声
曲线描摹出山的轮廓，延伸到远方
风筝跌落。在一块墓碑前，我捡到
一个人一生的沉默。像现在一样。
草伸出手，遮住我们的脸庞。
别处的生活
我们走到溪边
谈起女人、婚姻、城市、余额不足的青春
树叶晃过我们的脸，就开始转向黄昏深处
十二月的溪流，带来经年的风和村庄
两个男人，像两根木桩一样站着
未婚的恐惧被雪花般的传言所滚动
我们假装淡定，挪动身子，转换话题
谈及别处的生活，国际象棋和杜尚一生
杜拉斯纷纷扰扰的爱欲
战争与黑死病，莱布尼兹与《周易》
手中的烟变得忽明忽暗，一阴一阳
暮色里传来呼唤声，接着是脚步声
初中女同学带着孩子站在我们之间
她变形的身材，让我们体内的光
比香烟熄灭得还快
悲 伤
悲伤的时候
你只成为你自己
和落日无关
和渐渐暗淡下来的山坡
也无关。你的影子丢失了
风带着它漫山遍野跑
晚 安
雨点在窗户上开枝散叶，玻璃制造出
一种沉默。把雨中列车的悲伤，安放在
一些诗里，让下落不明的人永远成谜
晚安，酒店里刚走出去的妓女，天桥下
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晚安，戴着镣铐起舞的人
把机心打扮成喜悦模样的世界
晚安，所有的入睡者和失眠者
晚安，所有有抱负的坏人
和所有疲惫的好人
彼时彼地
酒越喝越恍惚
视野所到的范围
除了黑暗
还是黑暗
空气膨胀。在我
和世界中间。越来越多的事物
变得不可描述。我怀疑
是我一开始就没认清它们
现在我在草地行走
路是倾斜的，周围树叶交头接耳
故事被一种黑色语言讲述着。
风是大的，老鼠抬头就看见我的恐慌。
彼时彼地
我什么也抓不住
发现这世界越来越多的东西
都与我无关。
简介：辛夷，本名张泽鑫，广东揭阳人，居广州。广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有诗作在《诗刊》《草堂》《诗选刊》《中国诗歌》《南方都市报》等报刊发表、入选多种选本及中国诗歌网“每日好诗”“中国好诗”。偶有获奖。
梁彬，80后，广东揭阳人。现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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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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