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一百年,四代人【浙里是我家】百年大业百姓小家006

郑一博 最美课堂 2021-07-09

1911年,盘踞在神州大陆长达数千年之久的封建帝制被摧枯拉朽地连根拔起,而我的太爷爷在浙南乡下一个赤贫的农民家庭中出生;四年后,我的太外公在几公里外镇上的一个小手工业者家庭中呱呱坠地。两个男人从此开启了完全不同的人生。现实中的他们从未有过交集,作为他们的后人,我追本溯源,借助长辈们只言片语的回忆,循着一些零星的线索,才得以透过尘蒙的时光一窥他们当年的风貌。我想,就以两位太祖的出场作为这篇百年家史的开端,并让他们以这种特殊的方式完成一次跨越时空的会面吧。



01

太爷爷:渺远的过往


我的太爷爷在家排行老三。贫穷的家境使他不能像同龄人一样早早娶妻,到了25岁那年,他入赘邻村一户人家,太奶奶姓鲍。十多年后,太爷爷因故返回老家,带回了三个年幼的孩子,我爷爷是其中的老二。太爷爷以划船、挑矾为生,干的是体力活,劳累异常,但收入很微薄。一个独身男子实在无力将三个孩子全部养育成人,他不得不忍痛把小儿子送给别人,以减轻家庭的负担。太爷爷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便因病逝世,只活了五十四岁,他去世时,几个儿子都还没有成家。如今,半个多世纪过去了,我爷爷三兄弟也都先后离开了人世,关于太爷爷生前的点滴,见证者难寻,过去的一切都变得含混且渺远,无从寻踪。


02

太外公:教师之家的缔造者


太外公家住镇上,他的父亲是本地教堂的创办人之一,母亲是温州市区人,娘家在五马街开着一间馄饨店。太外公上过小学,由于家境不是很宽裕,毕业后难以继续学业。他心有不甘,跑到市区中学的教室门外偷听老师上课,隔着窗子大声回答老师的提问,从而引起了老师的注意。出于爱才之心,老师破例允许他免费旁听。这样的幸运持续了半年,之后太外公由于交不起学费,不得不辍学回家。

1930年代后期,中国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之下。抗战时,日军的敌机曾经在太外公家房屋的上方轰鸣着呼啸而过,太外公的三妹妹体弱有病,竟惊吓而死,给家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痛记忆。

当太外公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时,便带着自己十四岁的二妹翻山越岭去山区任教。这段经历也成为这个家族与教师职业结缘的伊始。战争时期,他曾在军队中做过几年司务长。战后,他办过糖厂,也开过饭店,养活了一个庞大的家庭。太外公18岁时便已结婚,太外婆是典型的江南女子,身材娇小,面貌姣好,她一辈子生育了五子五女,是当时名副其实的“光荣母亲”。逢年过节走亲戚时,太外公让十个孩子按大小排成整齐的一列,跟在自己身后,这支队伍蔚为奇观,引人注目,令他颇为自豪。太外公非常重视对孩子的培养,后来,十个子女中有四人成为了教师,在家乡传为佳话,甚至还上过报纸。在亲友们的记忆里,太外公是一个有才华的能人,会唱京剧,会拉胡琴,会自编小节目登台唱戏。他还颇通文墨,写一笔好字,擅长替人写打官司的讼状,是当地有名的“状师”。


大约拍摄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后期,全家福,太外公与太外婆的十个子女均在其中



03

爷爷:远赴江西的艰难岁月,风雨无阻的摇橹之人

我的爷爷生于1943年,本有一兄一弟,但是由于家境窘迫,他的弟弟在16岁时便被送往一位老人家中作为养子,从此面临颠沛流离的一生,不过好在最后也是落叶归根。1968年,我爷爷25岁时,娶了17岁的我奶奶。两家都是家徒四壁,以致当他们结婚时,不仅摆设的家具,连衣服和鞋子都是向他人借来的。爷爷奶奶都没有上过学,只能靠体力谋生,仅有的依靠就是家乡那块瘠薄的土地。除了务农,爷爷还伐木,划船。在最困难的日子里,爷爷奶奶甚至吃不上饭。在漫长的岁月里,如何解决温饱一直是他们生命中沉重的课题。

在彼时的中国,社会基层单位是农村人民公社,生产活动所获得的报酬以工分计算。爷爷奶奶以务农为主,此时生活的负担更重了——家中幼子嗷嗷待哺,赚来的工分却难以维持生计。70年代初期,村里有人去江西吉安做松香,他们也设法取得了公社人员的联名签字同意书,离开家乡远赴江西讨生活。后来,他们还带上了幼小的孩子。我父亲便曾在江西的小学念过书。在异乡的荒山野岭中,我的爷爷奶奶每天凌晨起来,忍受着风吹日晒,日复一日地进行割松油、收松油的繁重工作长年累月,他们的面庞晒得黧黑,双手被树皮和割刀磨得长满老茧,皴裂粗糙。那时森林的开发程度较低,还保留着原始的形貌,时有猛兽出没,对于在山间劳作的人构成了巨大的威胁。一次奶奶曾差点触发当地人布设的捕兽机关,所幸有惊无险。

1975年左右,爷爷奶奶结束了在江西做松香的生活,重返家乡继续务农。农事之余,爷爷做起了船夫。他划着手摇船,运载去海边运输海鲜回乡贩卖的客人。他天不亮就起床,站在船头划动双桨。小小的木船在浙南平原宽阔的河面上慢慢地、吃力地前进着,船舱中是一批昏昏欲睡的客人,不管是寒冬腊月还是酷暑三伏,不管是风和日丽还是刮风下雨,日日如此,爷爷的脸晒得更黑了,手也变得更加粗糙。


拍摄于2005年,我的爷爷与姑婆


04

外公与外婆:教师伉俪的风雨同舟

与爷爷奶奶不同的是,我的外婆从小到大都没饿过肚子,而且,她顺利地完成了小学、初中的学业,并考取师范学校,毕业后成为小学教师。外婆性格开朗,还是运动健将,擅长短跑、跳远和掷铁饼。我外公也是一名教师。1964年元旦,外公外婆和另外两对教师夫妇一起,共同举行了一场集体婚礼。外公的家庭情况跟爷爷类似,都生于农村贫困家庭,都有一个因为无力抚养而被送给人家的弟弟,外公甚至自己在童年时期还有过一段漂泊异乡的经历。但跟爷爷不同的是,外公有机会上学,并且成绩优异,考上了市里一流的师范学校。后来,外公在小学和初中都教过书,担任过校长。

外公外婆新婚时,仅有的家具是一张长辈留下的老旧婚床。他们和父母一起挤在老家低矮的屋檐下,房子短小而阴暗,一逢下雨就滴漏不止,他们不得不用各类盆罐去接水。后来,子女们相继出生,家里更是拥挤不堪。生活负担加重的外婆在教书之外,还要插田,割稻,晒谷,养鸡养鸭,种植菜蔬瓜果。在辛苦而拮据的生活中她带大了三个孩子。

在我母亲的记忆中,我的外婆与外公都曾做过她的老师。外婆讲话风趣,有几分表演才能,这方面可能遗传自她的父亲。她在课堂上惟妙惟肖地模仿课文中各个角色的表情口吻,把小朋友们逗得哈哈大笑,所以她很受孩子们欢迎,也经常被学校推选出去上各种公开课。外公的教学风格就跟外婆不同。外公上起课来一板一眼,不苟言笑,让人望而生畏。但外公备课很认真,有过硬的素质,教学成绩不错。我妈妈日后也成为一名教师,其中受父母的影响颇深。

七十年代初,我的父母都已出生。那时的中国正处于文革动乱之中,我的家乡也不例外,成了“红造派”与“四总派”的争斗场。我的父母当时年纪尚幼,对此并无太多记忆,但是文革对老人们——特别是我的外婆、外公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至今说起文革,外婆仍心有余悸。

那时外公正任职于学区,担任教办主任一职,算是领导,自然受到了造反派的批斗威胁,并被扣上“教育派里的狗头军师”等高帽。外公为了躲避动辄上门的造反派,先是去亲戚家中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回家躲在阁楼中,整天提心吊胆。住在楼下的外婆更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久而久之,竟然生了一场大病。后来病虽治好了,但是落下了神经衰弱和失眠的后遗症。


1994年,我的父母与外公外婆在老校园


05

改革春风吹满地

1978年后,改革开放的春风逐渐吹向大江南北,国家进入了新的历史发展阶段。我的外婆也效仿他人开展家庭副业,比如帮人剥蒜头,组装开关,利用边角料缝制内衣裤售卖到周边地区等,并尝到了赚钱的甜头。这些劳动,当时尚在念小学的我母亲和两个舅舅都参与过。1982年我母亲升入镇上的初中,外婆的教书地点也从村小转向镇小,一家人开始了小镇生活。初到小镇,全家只能住在学校的教工宿舍里,1985年,外公外婆在小镇建起了一间三层楼房,生活条件进一步好转。九十年代,退休后的外婆还曾与人合股,办起了家庭幼儿园,我的表哥表姐也在那里被带大。

改革开放使我爷爷奶奶一家的生活也发生了改变。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在全国逐步确立,人民公社被废除,农民们重新分得了可以支配的土地,爷爷奶奶的收入由此得到显著提高,家中的伙食也得到了改善——曾经常吃的番薯丝不再是主食,白米饭被摆上了餐桌。爷爷还继续做着船工,但船的动力由人力转向了柴油,行驶起来就省力多了。再后来,村里通了公路,船运渐渐被陆运取代,这时爷爷也年事渐高,才结束了前后长达廿余年的船运工作。

06

我的父母:不约而同的教师之路

值得一提的是,我的爷爷奶奶虽然没有文化,却坚持供孩子们上学。而我的父亲也没有辜负他们的一片苦心,从小发愤苦读,初中毕业时不仅考上了高中,打破了老家那所乡村学校高中升学率为零的记录,而且上了县中的分数线。但造化弄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他的县中名额竟然被人悄悄地冒名顶替,使他几乎不能继续完成学业。经过一番奔走,他得以升学,上了镇上的普通高中。1987年,他终于凭借自己的努力考上了杭州师范学院(今杭师大),成为了家中的第一名大学生。1991年,他大学毕业后返乡执教,当了一名高中老师。我父亲的经历,正是知识改变命运的经典案例。

我母亲自小在我外婆外公的庇荫下长大,学业正常进行。1988年她县中毕业后考取了温州师范学院(今温大),毕业后也做了一名高中老师。1994年,我的父母结婚。他们在镇上安了家,不久买了自己的房子,过上了跟他们的父辈完全不同的安稳日子。




1995年,我的父母


1997年,喜迁新居的母亲

07

我:零零后的成长简史

我与姐姐一同出生于2001年,是一名“零零后”。和父辈祖辈不同的是,我一出生便住在镇上的商品房中,从小疏离了泥土。年幼时,当我在水泥路上奔跑,偶尔抓获几只路边杂草丛中腾跃的蚂蚱时,还会激动地将其装入瓶中。后来经历了一次搬家,住进了更好的小区后,我与土地的距离更远了。

小时候的我喜欢阅读父母订来的画报,用彩笔临摹自己喜爱的人物。随着岁数的长大,我开始阅读家中书架上的书籍,并会定期去书店挑选适合自己的读物。阅读的习惯让我对写作产生了兴趣,并使我有过数次撰写长篇小说的尝试,虽然都是虎头蛇尾草草告终。

大约是2012年,我拥有了一台DV机,开始用它胡乱地拍摄,视频与照片都有,记录家庭与校园生活中的点点滴滴。虽然那时的我对摄影没有任何概念,但正是那段看似胡闹的经历,使我对影像表达产生了难以割舍的情怀,也为多年后我的摄影之路的开启奠定了冥冥之中的基石。



百年沧桑家史,几千言的短文难以尽述,只能通过零星的碎片管窥尚未消散殆尽的回忆,录之以作纪念。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