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子欣,第七天
◆第一天
“我是谁?”
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在浓雾弥漫的大海上,我孑然一人独身漂浮在上空。不远处,有好几艘船在我下面兜圈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在这里,在这里……”忽然听到一个人扯着嗓子大喊,随着他的叫声,我看到一个小女孩俯卧在海面上,他漂亮的白裙子随着海浪翩翩起舞。
她是那么安静,如在摇篮里酣睡。有一个警察叔叔跳了下去,把她托出了水面,小女孩的头扎在警察叔叔的怀里,双手耷拉着左右摇晃,似乎还没有睡醒。
当警察叔叔费劲地把她转过身的时候,我惊奇地发现,咦,那不是我吗?如果她是我,那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有点失忆般地惶惑。
◆ 第二天
“上海在海上吗?”
记起来了,我叫章子欣,是杭州淳安的,租客叔叔阿姨要带我去上海参加一个婚礼,我要去当小花童,举着鲜花簇拥在漂亮的新娘子旁边。
我有一个小秘密,没告诉大人们。其实我不想去当花童,我有个如麦兜一样的梦,我想去看大海。租客叔叔阿姨都笑了:“上海不在海上,但我们会带你去看大海。”
叔叔、阿姨对我真好!我幻想着开学那天,能骄傲地告诉小伙伴们,我去看大海了,那里蓝天白云,椰林树影,水清沙白。
叔叔、阿姨没有食言,她们把我带到了一个叫象山石浦的地方,没有椰林树影,没有水清沙白,只有黄色的海、黄色的沙,我不免有点小遗憾。
◆第三天
“我想妈妈了。”
我时儿赤着脚走在松软的沙滩上,时儿跳到海里任河水漫过我的白纱裙,时儿漂浮在海面任海水把冲得左右摇晃,开心冲淡了我的那点小遗憾。
“还想去海边吗?”叔叔问我。想,但我怕黑,我犹豫着。“晚上的海滩上有数不清的小螃蟹,很好玩的,叔叔会保护你。”
有叔叔阿姨在身边,放心多了。我撒开小脚在沙滩上追螃蟹,追得它们一个个拼命地往大海里跑,再也不敢露头。
我如同得胜的魔法公主一样大叫着:“你们这群胆小鬼”。
◆第四天
“我要回家!”
我还记得,有一股很大的力量把我推入海中,海水的味道又苦又咸,旁边那群被我赶下海的螃蟹对着我张牙舞爪。肯定有一只大螃蟹,用它那双钳子死死里夹着我的脖子,让我无法呼吸。
我想回家,我想偎依在爷爷的怀里撒娇,我想从爷爷摆的小摊上偷个棒棒糖,一边吃一边跑,一边回头取笑笨腿笨脚的爷爷:“追我呀,追我呀”。
然而,我的身体轻盈无力地飘浮在空中,如同无边无际的混沌和无声无息的空虚里,空中没有鸟儿飞翔,水中没有鱼儿游弋,大地没有万物生长,只看见流动的空气,像风那样离去又回来。
我依稀地看到,叔叔阿姨如我一样飘在水上,衣服绞扯在一起,全身湿透,还在往下淌着水。他们,是不是为了救我弄湿了衣裳。
◆第五天
“可怜的孩子。”
我看到有一大群人围着下面的那个我,有人叹气,有人抹泪。而那个我似乎还在沉睡着,有人用一张黄色的纸盖住了我的脸庞,似乎是不愿惊醒睡梦中的我。
也有人在旁边纷纷议论着:听说我的爸爸早早地就回家了,我的妈妈到现在连个面都没露,我的爷爷还一如既往在家门口摆着小摊。
我不信,我敢肯定我妈妈准备好了晚饭,等着我回去,我敢肯定我爷爷的小摊上,还有我没有偷光的棒棒糖。我也不信,他们说的叔叔阿姨是个坏人,是他们把我推进了大海。
他们都是那么爱我、呵护我,叔叔阿姨还说要我做他们的干女儿呢!
◆第六天
“妈妈,你在哪里?”
六天了,有一种力量,牵引着我跟着下面的那个还在熟睡的我飘荡,我迷惘地看着身边飘过一个个行走的人,没有悲凄,都那么安详。
我在人群中努力地寻找着爸爸、妈妈、爷爷的身影,大声地呼唤着他们:“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以后再不乱跑让你们找不到了,再不跟别人去做什么花童了。”
然而,似乎我的声音被一种无形的玻璃墙阻隔着,没有人能听到。他们都在努力地照顾着下面的那个我,把我装进一个玻璃箱,送到一个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的地方。
洁白的连衣裙被火烧焦,似乎也烧掉了我与下面那个我之间那根无形的线,我感觉仿佛失去了重力,身体随着那股青烟,往空中升腾。
◆第七天
“我该走了!”
到第七日,神造物的工已经完毕,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安息了。而我,也该走了。
大海的蓝是什么蓝,是不是如蓝天一样纯洁透亮?我哪天才能长大,穿上洁白的婚纱成为别人的新娘?我会不会有个孩子,调皮地也会去偷我爸爸的棒棒糖?
我不知道自己会飘向何处,那里的树叶会不会向我招手,石头会不会向我微笑,河水会不会向我问候,那里有没有贫贱和富贵,有没有悲伤和罪恶,有没有吓人的大灰狼……
那里的大海,是不是才椰林树影,水清沙白,一如我九年来童稚的仰望!一如我心中永远的幻想!(参考余华《第七天》的非虚构写作,谨以此文悼念可怜的女孩章子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