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遥故事：一座交织着摄影节、微电影、张艺谋和贾樟柯的山西古城｜文娱地理

“文化如果没有一代人的欣赏就很难继续下去，后继乏人我拿不出好主意，起码应该在字面上保留下来。”

作者 | 齐朋利

我们在寻找着文化娱乐行业的更多现实状况和真实故事，它们并不全部发生在北京、上海这样的超大城市，而是发生在中国更多的地方和人群里。

第一站，我们选择了山西平遥。这是一座尽量让明清古典文化和文艺生活方式共存的小县城，这里同时是多种艺术形式和文艺名人的汇集点——效仿法式的国际摄影节、张艺谋旗下的印象系列、将要与贾樟柯合作的电影节，甚至还有基于微电影的电影节。

为了感受这里的故事、计划和某种焦虑，我们在早上7点45分从北京西站乘坐D2001次列车向西驶去，以每10分钟一条隧道的速率穿过太行山脉，经过太原中转，于12点8分就能到达平遥古城站。

平遥古城

高铁已经成为中国人口迁徙的重要网络，也是绝大多数地区获得发展机会的必要准备。平遥古城站于2014年7月正式通车，去年发送旅客95.4万人次。高铁站周边是北方冬季特有的萧瑟荒原，空中的雾霾与落光叶子的树木，联手将东北方的平遥古城隐藏在一片混沌里。

当我们来到站前广场时，立马被涌上来的当地人所包围，他们不停地说着三轮车载客只需30元。但是，大多数游客还是选择只需花一块钱的108路公交车。仅仅几分钟，车厢便站满了来旅游的中国年轻人，就在关门前几秒一对外国中年夫妻也挤了上来。

40分钟，108路车到达古城北门站。连绵的平遥古城墙以及青蓝色的拱极门城楼在这时便出现在眼前。平遥古城现今形制始于明代洪武年间，整座城市依龟型建造，拱极门是古城北门也是龟尾，迎薰门是南门也是龟首，古城东西则各有两座城门为龟脚。

平遥城墙是内筑夯土外包青砖，正因为这样的建筑方式使得平遥城墙在数百年后的今天面临着严峻的维修考验。平遥城墙敌楼有72座，垛口则有3000余个，取自“孔子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的典故。

城门通道保留了半米高的铁栏杆，斑驳的印记显示着平遥拒绝汽车的过往与现在，跨过这道栏杆，平遥古城就正式迎来一位位新的参观者。

拯救与改变

城墙

和期待中的明清世界不同，踏入北大街的第一步，这座古城就将脆弱和变迁展示在游人面前。北门内侧城墙西部脱落了数百米，只裸露着光秃秃的黄土，东部则搭着庞大的脚手架，工人们在绿色的围网里时隐时现。从街边小店买下130元古城门票，登上城墙可以看到七八十年代的现代民居在古城中部和北部占到了很大比例。

就古城整体格局来说，平遥良好地延续了“四大街，八小街，七十二条蚰蜒巷”的布局。

沿北大街向前就能到西大街，西大街的西段被众多民俗客栈与餐馆占据着，东段则分布着大名鼎鼎的日昇昌以及蔚泰厚等票号旧址。东大街与西大街大约以晋升炉食铺为界，沿晋升炉食铺向南能看到一座三层重檐歇山式市楼，这就是古城中心南大街。

日昇昌

南大街又称明清老街，以当时建筑保存完好而著称。蔚盛长、协同庆、百川通，古城门票22个景点有一半都集中在这条街上，几乎都是票号和镖局。街上还存在着客栈餐馆、牛肉和推光漆器专卖店、足疗店以及数个VR体验店，南大街东西两侧分布着文庙、城隍庙和县衙。

与近些年各地新建的古镇比，历史是平遥最值得骄傲的资本，保留了历史就保留了真实。由于景点高度集中加上同质化严重，一个下午游客就可以逛完全城。

VR体验店

平遥古城现存具有保护价值的民宅有3797户，其中保存完整的有400余处。南大街临街店铺多是上百年的古建，褪色的精巧木雕、剥落的黑漆门廊、遍布裂痕的石狮子使人有震撼与穿越之感，这一切都离不开同济教授阮仪三“刀下留城”的真实故事。

1962年，阮仪三第一次到平遥时，这里还有完整的古建筑群落。1980年，当阮仪三再度到来时，城墙被打开大缺口的古城，已经开始沦为喧嚣的工地。县政府计划在古城建4条马路，市楼、日昇昌等古建将被设计恢弘的广场和商业大街取代。

意识到时间急迫的阮仪三申请了一个月停工期，与学生完成主张新旧分离的《平遥县城总体规划》，在得到批复后平遥正式走上保古城建新城之路。

时任平遥县文管所所长李有华、文化修复工作者张增河也一直是保护平遥古建的民间力量。1977年，平遥遭遇洪水侵袭城墙坍塌14处，李有华一连数天拍照整理上报。1979年，张增河已经带领女儿张改卿出现在双林寺和镇国寺的施工工地上。由于文物保护逐步走向正轨，1984年张增河成立平遥古建筑工程公司专门从事古建修复工作。

到1993年时，平遥不仅修复了墙体，连72座敌楼、魁星楼、太和门、亲翰门、风仪门三座瓮城也都恢复原状。1995年，在李有华的主持下，平遥中国票号博物馆正式建立。1997年平遥古城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名录，并被评价为“是中国汉民族城市在明清时期的杰出范例，保存了其所有特征”，这正是民间和官方近20年来共同努力的结果。

保护与开发

城隍庙演出

列入世界文化名录可以算平遥旅游真正的起点，作为一个水资源、煤炭资源缺乏，仅有的柴油机厂、火柴厂、针织厂也面临转型的县城，平遥将未来的发展押宝在旅游上。

1997年，平遥县衙完成修复对外开放。两年后城隍庙开发提上日程，在民间出资民间经营的政策下张增河与政府签下协议，2000年1月大学毕业的张改卿进入城隍庙工作。

在旅游开发上，平遥面临的很大一个问题是人口压力。当时2.25平方公里的古城生活着近5万人，高人口密度对古城保护管理及旅游开发带来很大困难。1997年底，县政府最先从县衙搬出来，此后县委、人大等80多个机关单位以及医院、商场相继迁出古城，平遥中学搬迁更是拉动1万人出城，外迁机关与院校主要分布在古城西部和南部。

在2005年前后，平遥旅游业收入已经从每年2000万元增加到2亿，吸引了大批进城的农民。但近几年随着城内房价升高、新城基础设施及大型住宅小区的基本完备，古城人口减少至2.7万，已经接近2.2万的古城合理人口。虽然平遥的人口迁移工作也曾经出现停滞，但是与聊城、金湖等城市拆除文物修仿古建筑相比，其新旧分离政策已经成为最接近理想状态的范例。

张改卿进入城隍庙工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招导游，平遥县职业学校设有导游班，城隍庙首批招了11个人。现在担任城隍庙管理处主任的张改卿，告诉三声（ID：tosansheng）记者：“当时我们请了古建筑专家和民俗专家来给导游培训，2001年年初城隍庙开始试营业。”

2002年，为方便游客也方便平遥以整体形象面对世界，平遥县政府先是推出一卡通，几个月后又改为古城票，一直通行至今。张改卿谈到：“我们由台前退到了幕后，由政府负责统一销售管理，我们只负责内部管理。”

近些年平遥古城保护管理委员会先后投资近2亿元，对古城百余条主道路进行硬化，部分街道进行了线路入地和上下水改造，古城内新建厕所37处，其中星级厕所超10处。平遥古城发展了400余辆旅游车辆，民俗客栈达到375家，旅游店铺超过200家。平遥旅游及相关行业从业人员达到16万，其中相当一部分是下岗国企职工。

摄影展与演出

平遥国际摄影大展

在利用古建筑发展旅游的同时，如何发掘历史文化打造文化品牌成为平遥又一方向。

2000年5月，原《人民摄影报》司苏实向晋中地委提议在平遥效仿法国VISA国际摄影节。在对法国VISA国际摄影节进行实地考察了解其具体运作后，2001年9月第一届平遥国际摄影节在平遥古城县衙亲民堂前拉开帷幕。

之所以选在平遥举办国际摄影节，VISA国际摄影节创办人阿兰·朱利安认为，平遥为摄影师提供了独特的创作资源。平遥县文化局长闫振贵则认为，平遥既有文化底蕴也有国际知名度。第一届平遥国际摄影节从9月20日持续到9月30日，内容包括图片展示与交易，文庙、城隍庙、城墙都成为布展地点，参展国家和地区有16个，图片3000幅。

2002年，平遥国际摄影节更名为平遥国际摄影大展。到2009年时，平遥国际摄影大展参展人次达到25万，门票收入200万，摄影大展成为继节假日之后又一旅游拉动点。2006年平遥国际摄影大展增加招商洽谈会，今年平遥招商洽谈会签约8个项目，投资总额达201亿元人民币。其中100亿将用来建设中医药健康旅游示范区暨特色小镇。

2013年，闫振贵申请了平遥国际微电影节，“平遥作为文化遗产并没有真正走向世界，微电影节是一个交流平台同时也可以打造创意产业。”平遥国际微电影节与摄影大展同期举办，内容涵盖评奖、创意市集和讲座。此外，漆文化艺术节、牛肉文化节都是平遥国际摄影大展孵化的相关活动，“这对平遥吸引客流对外宣传起到很大作用，”

不过，目前摄影大展作为年度活动，对游客日常吸引力依然相对有限，“如何举办常态活动延长游客在平遥逗留时间很重要，逗留时间越长消费就越多，”平遥旅游局治安执法队长赵建文说。

2011年10月，平遥县九成文化与北京观印象艺术发展有限公司合资成立平遥印象文化旅游发展有限公司，2013年2月18日，由王潮歌、樊跃创作的《又见平遥》正式公演。

《又见平遥》演出

实际上，观印象系三湘印象股份有限公司的全资子公司，前身是由张艺谋、王潮歌、樊跃三位中国著名导演发起的北京印象创新艺术发展有限公司。2016年5月，三湘印象成功收购观印象100%股权，目前张艺谋以及IDG资本、云锋基金等国内外具有影响力的机构直接或间接持有三湘印象股权。

《又见平遥》剧场位于古城西侧，为不超过城墙高度，15米高的波折型剧场6米在地下。剧场内搭有古城实景，游客身处其中随剧情转换场景。《又见平遥》讲述了一个票号东家率200余名镖师到沙俄闯荡、为保下属血脉而身死他乡的故事。

演出开头就是赤膊镖师洒酒出征，近距离念台词与互动起初让人倍感尴尬，演到亡魂归来受到感染的观众开始落泪。《又见平遥》90分钟演出特地留出半小时追思山西面文化和中国传统文化，《又见平遥》150多个演员中80%是平遥本地人。有观众表示：“看一次演出抵过在古城逛一天。”

《又见平遥》观众

在去年，《又见平遥》演出647场，购票人次达到42.7万，以188元票价算，收入超过8000万。目前《又见平遥》二期已经动工，这次是要建成占地60亩民国风格商业街。

争议与机遇

巡街

2016年9月，导演贾樟柯与平遥政府签订《平遥国际电影展合作框架协议》，双方将利用废弃厂房建包括电影展区、电影产业基地、拍摄基地以及艺术社区在内的文化产业园区。赵建文表示，国际电影展项目将于明年5月启动，10月份举办第一届。

实际上，之所以在国际摄影节、微电影节和常态大型表演之后再度举办电影展，一方面平遥摄影展在举办十余届之后已经很难再吸引大师和大品牌赞助商的到来。最简单的逻辑是，游客观赏摄影需要一定文化界限，相比之下，电影普及度和影响力更高。

平遥影视文化基地类似横店，古城拥有攻防建筑，城外则要建成马场和古战场，综艺和电影都可以在其中拍摄。平遥还计划在古城东南角建4000亩的房车基地，中医养生基地和乡村温泉项目也在建设中。“明年政府会推出旅游小火车，把这些旅游项目和高铁站、高速路口连接起来发展全域旅游，让游客出行更方便。”赵建文对《三声》（ID:Tosansheng）记者表示。

在对外宣传上平遥也下了很大功夫。从2013年7月开始，平遥古城先后去往全国22个省市及境外地区进行大规模旅游推介，并与卫视、高铁以及真人秀节目进行了合作，对接与签约的旅行社超过2000家。2015年平遥古城客流量达到163万人次，在北方和中原地区等传统客源增加的同时，东北、西北尤其是南方各省客源的增长达到72.88%。

申遗成功近20年旅游让很多平遥人富了起来，但在财政意义上，平遥依旧面临现实能力的界限。重要的是，平遥正是山西的小缩影——在过去几十年中，丰富的煤矿资源造就了一个个暴富机会，但如何实现产业转型却在今天困扰着这个省份。

在依然较为封闭和保守的山西，平遥民众的经营意识和市场思想也成为影响旅游的重要因素。从西大街到南大街，平遥小吃和民俗客栈占到所有店铺一多半，同质竞争极为严重且质量良莠不齐，而细节能力严重缺乏。

即使例如《又见平遥》这样的尽量体现现代性的常态演出，也让很多人有着不满。文化学者郝新喜便是其中之一，“当时我是代表平遥方接洽的，我坚决反对有选妻情节，那是在侮辱女性，是现代人对历史的想当然。”

张改卿也面临着难题，“现在平遥旅游这么热，导游班那些学生我们一年也抢不到一个。景点之间也存在软性竞争，有时候游客进了文庙就不会进城隍庙，除了讲解只能做特色表演。”在去年城隍庙游客在40万人次，而130元古城票里城隍庙能分到3.1元，抛去管理和演出百余万收入只能维持收支平衡，甚至不如开客栈赚的多。

与同一批进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的丽江相比，晋商文化和没山没水的地理形势决定了平遥没什么现代的情调，也难以成为年轻人向往的文艺之城。此外，平遥冬季气候偏冷，11月过后游客数量就会快速减少。

在离开平遥之前，我们见到了85岁的民俗专家董培良，他正在写一本平遥的书，让他忧虑的是平遥的年轻人已经不关心平遥传统文化了，“文化如果没有一代人的欣赏就很难继续下去，后继乏人我拿不出好主意，起码应该在字面上保留下来。”

©三声原创内容 转载请联系授权

长按或扫一扫下面的二维码即可报名。

点击关键词 更多精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