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国家中心城市武汉的动漫创业者 | 文娱地理

湖北省规模以上动漫、游戏类企业共139家（其中动漫72家、游戏67家），其中60%的动漫公司和70%的游戏公司都集中在光谷创意产业园.

作者 | 刘丹如

本文属于三声文娱地理系列报道。我们在寻找着文化娱乐行业的更多现实状况和真实故事，它们并不全部发生在北京、上海这样的超大城市，而是发生在中国更多的地方和人群里。

这一站我们选择了武汉。

从武汉天河机场一路向南，穿过长江大桥进入武昌，才能到达光谷（武汉东湖新技术产业开发区），快要到达光谷时，因为雄楚大道和关山大道的多处堵车，原本只要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变成了将近两个小时，出租车司机说过去一年里，光谷的房价从几千上涨了近两万，堵车也成了家常便饭。

武汉长江大桥

武汉不是一座文化产业发达的城市，尽管GDP在中国百强城市中排到全国第八，但这个数字主要由东风汽车、武钢武重这些重工企业撑起来，其文化发展指数（根据城市的文化资源、公共文化服务、文化产业来考察的文化发展数据）只能排在全国68，在武汉百强企业中，没有一家与文化相关的公司。

动漫是一个例外，根据湖北省文化厅公布的数据，截止到2106年前三季，湖北动漫产业的产值已经超过百亿，总产值在全国三十多个省份排进了前十名，上百家动漫企业聚集在武汉。

2016年圣诞节前，三声记者专程从北京来到这里，调研武汉的动漫产业。

关山大道上的动漫公司

两点十分文化公司前台

下午三点，光谷创意创业产业基地8楼，两点十分陆续来了不少前来应聘的学生。见到两点十分CEO王世勇前，他在接受本地一家视频媒体的采访。

两点十分属于武汉动漫企业中的“大公司”。过去一年里，两点十分的漫画作品《银之守墓人》在腾讯累积点击超过34亿，版权销售到了日本和菲律宾，另一部动画作品《爆蛋晶英》点击突破两亿，已经与全球最大的游戏公司欧洲暴雪签订了游戏项目合作。2016年两点十分获得了数千万的融资，在武汉文创公司中融资数额仅次于斗鱼直播。

前来面试填表的武汉高校学生

“我们现在还在招人，明年可能会达到500多人。”从2016年3月至今，两点十分的团队规模从70多人变成了300多人。王世勇说现在两点十分的办公区域已经从只有一层扩展五层，楼下的咖啡店也被他们买下当做培训和开会的场地，旁边就是去年刚刚开设在武汉的腾讯众创空间。

创意创业基地内的动漫游戏公司

与两点十分同在一幢楼里还有多家动漫、游戏公司。两点十分楼下的铃空游戏，是湖北唯一一家主机游戏公司。2016年，铃空上线了公司研发的第一款游戏《临终：重生试炼》，铃空是国内首家和索尼签约的PlayStation游戏开发商，在PS VR出现后也于第一时间获得了开发授权，制作了游戏的VR版本，并配合PS VR首发。

江通动画所在光谷软件园

光谷创意产业园分为创意创业基地和光谷软件园动漫基地两个部分，中间隔着一条关山大道，凡是动漫文化相关的企业都可以入驻光谷创意产业园，但相对来说，创意创业基地类似于孵化器，地租比光谷软件园更为便宜，武汉最大的动画公司江通动画和直播平台斗鱼也都在软件园，江通动画高管汤玲说，“最初搬入软件园时，地租只有40元每平米每月，现在已经上涨到110元。”

第二天再次前往软件园时，正值圣诞节，此时光谷软件园大部分公司在休息，但大好网的工程师们还在加班。大好网是一家AVG游戏公司，圣诞节当天他们正在制作一款真人冒险游戏，此前他们制作的真人冒险游戏，在B站很受二次元人群的欢迎。

根据湖北省文化厅统计，截至2016年第三季度，湖北省规模以上动漫、游戏类企业共139家（其中动漫72家、游戏67家），其中60%的动漫公司和70%的游戏公司都集中在光谷创意产业园。

并不是所有公司都喜欢扎堆在创业园区。由于创意产业园房租相对较高，近几年也有些公司逐渐从园区搬走。轻文轻小说阅读平台就是2016年春天从光谷软件园搬到了不远处的光谷国际，这家公司创始人尼窝是前A站CEO，也是资深二次元爱好者，轻文轻小说选择了更加垂直的二次元领域，主打二次元爱好者的阅读平台。

《知音漫客》创业帮

武汉的动漫产业能够发展起来，尼窝认为首先得益于纸媒时代《知音漫客》的积淀，“最早出来做动漫公司的那一帮人，很多都是原来《知音漫客》的人。”

《知音漫客》是武汉著名媒体集团知音旗下的漫画杂志，创刊于2006年1月，是中国第一本全彩原创漫画杂志，并很快做到全国销量第一，世界第三的动漫期刊，巅峰时期月销量能够达到800万册。

知音漫客

“当时我们创造了国内好几个出版记录，《知音漫客》是国内销量第一的漫画杂志。《小说绘》是国内销量第一的小说杂志，《绘心绘意》是国内销量第一的绘本。打造的《龙族》、《偷星九月天》、《哑舍》、《浮生物语》全部都是目前国内炙手可热的大IP。”提起过往知音漫客时代的辉煌，《知音漫客》前执行主编杨小邪（真名杨严）的语气仍旧十分自豪。

《知音漫客》创刊前，国内实力最强的漫画杂志是广州的《漫友》，但随着《知音漫客》的崛起，到2013年武汉漫画期刊出版发行总量超过1亿册，武汉成为漫画期刊发行量最高的城市，除了《知音漫客》，众多的漫画杂志也随风而起，全国各地漫画家的画稿都纷纷向武汉投来。

“那个时候想要上稿并不容易，即使像夏天岛这样的工作室想要上稿也需要和编辑们磨很长时间。”杨小邪说《知音漫客》之所以能做起来，就是因为漫客编辑们对内容的极度重视。时代漫王的CEO吴量回忆说，当时漫客的编辑室里，编辑们时常会因为选哪一部作品上刊相互争执。

和所有传统媒体一样，《知音漫客》在互联网时代遭遇困境，内容团队纷纷离职创业。

杨小邪扳着手指，数了数武汉现在成规模的漫画公司：时代漫王、灵动漫画、X-MAN、杭州翻翻动漫武汉分公司、夏天岛武汉公司以及杨小邪和知音漫客其他核心高管创立的漫娱文化，这些公司的创始人、高管不是漫客曾经的编辑，就是漫客曾经的作者。2014年底，杨小邪和包括《知音漫客》创刊人老猪等核心高管离职，组建了漫娱团队，首轮由挚信资本投资，估值两亿元。

杨小邪说，“纸媒不行了以后，另一本漫画杂志《漫友》很多编辑很多都离开了广州，大多都进入了腾讯等网络漫画平台，但《知音漫客》的人大多就地创立漫画公司，接着做内容。”杨小邪说很多不是湖北人的编辑也都没有离开。时代漫王的CEO吴量也是杨小邪曾经的同事，离开杂志后开始创业，2015年创立了时代漫王。

杨小邪和吴量离开《知音漫客》后都曾想继续发挥漫画杂志的编辑优势继续做平台。尽管早在2014年，漫娱的编辑们就已经察觉了纸媒的衰落趋势，但他们还是相信凭借他们的实力和从前积攒的资源可以做出更好的杂志，中途多次改版，最终仍旧抵挡不住销量惨淡的趋势，2016年下半年，漫娱不得不告别做了十多年的漫画杂志，着手转型。

2016年，武汉动漫产业报告显示，武汉动漫期刊发行总量是5000万，与13年相比，漫画期刊整体的发行量都缩水了一半。“网络漫画平台取代杂志成为新的流量入口，我们需要根据新的流量入口来调整发展策略。”杨小邪有些感慨的说：“纸媒是真的不行了，《知音漫客》可能是纸媒时代最后的辉煌。我创业初期也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所以迅速转型。”

经历了阵痛后，2016年下半年漫娱将公司的漫画业务彻底转型，收购并组建了全产业链原创工作室，并将漫画的运营渠道转移到了网络平台。

吴量同样经历从杂志到漫画平台的转型，2015年时代漫王彻底转向了网络漫画平台。与漫娱相比，他们更侧重原创漫画的开发和版权运营。

圣诞节后，时代漫王的CEO吴量从北京返回武汉，他刚刚同北京的游戏和影视公司谈妥动漫改编授权合作，漫王两部在各大人气平台上人气榜上有名的漫画作品明年都将进入影视改编，2016年时代漫王也获得了数百万的天使投资。

除了这两家由杂志转型的漫画公司外，漫客曾经的作者殷俊松创立的灵动漫画最早是与杂志合作，现在也选择与网络漫画平台进行绑定，公司负责原创，平台负责运营，今年他们公司的漫画作品在网易打赏榜上排名第一。武汉老牌江通动画的漫画业务2017年也成立了漫画子公司X-MAN。

离开北上广与选择武汉

武汉不是一座传统意义上的宜居城市。三声记者2016年年底从北京抵达武汉，与那几天雾霾严重的北京相比，武汉并没有好到哪里去。除了以传统工业闻名，这座城市最广为人知的是热干面、鸭脖和酷暑天的麻辣小龙虾，街边生意火热的热干面摊和小龙虾门口的长队至今仍旧是武汉街头最常见的景象。

但对于文创者们而言，武汉本身就是大众文化大本营，《知音漫客》之前，武汉的传媒和出版行业在中部省市就十分发达，武汉曾经也是当年的通俗文化老基地。

更为重要的是这座城市不容忽略的人才优势，据湖北省教育厅公布的数字，截至2016年6月，湖北省经教育部审批或备案的高等学校有123所，武汉的在校大学生人已达118万，位居全球大城市中第一名。动漫行业能够发展的核心原因也与人才资源丰富有关。从2006年开始，武汉大学、华中师范大学、武汉理工大学、湖北美院等陆续开设了动漫专业，培养从专科到研究生各个层次的动漫人才。

武汉的动漫创业开始的很早，本地动漫圈的人大多都相识十年以上，创始人之间非常熟悉。X-MAN的CEO汤玲说，他们这帮人经常会聚在一起聊天吃饭，互通消息。

除了本地漫画公司，翻翻动漫、夏天岛等杭州动漫公司近年也陆续在武汉开办了分公司。“武汉有上百所高校，大部分都开设了动漫相关的专业，人才资源还是很丰富的。”王世勇本人毕业于武汉高校，毕业之后去青岛上海的动画公司工作后又回到武汉创立两点十分，与他情况相似的还有铃空游戏的罗翔宇。

说起回武汉创业的理由，除了人才济济，创业成本较低是所有人都看中的另一优势。罗翔宇说，自己公司的主要产品是主机游戏，开发成本比较高，武汉无论是房屋租金还是员工工资都比上海低的多。大好网的CEO谢亚雄说，虽然现在武汉也有些水涨船高，但是与北京上海相比仍有很大的成本优势。

进击的武汉政府

武汉政府对于创业特别是动漫创业的大力支持，也是大多数人都十分看重的武汉优势。多位创始人表示，早期没有盈利时，除了创始团队自身的投入，政府的支持也是他们能够挺过艰难时期的重要原因。

“我在武汉读书，创业以后我全家都搬到了武汉，成了武汉人。”武汉校导网的创始人杨晓峰说除了个人感情外，各种优惠政策和补助是他选择留下来的原因。

三声记者采访的动漫企业中，很多动漫公司都表示接到过光谷创意产业孵化器的邀请。武汉动漫协会的办公室主任陈益年对三声记者表示，武汉对于创意产业的支持覆盖面广，对大学生创业、进驻孵化器企业以及业内领军型企业政府都有相应的支持。

尤其是领军企业，省市政府给予了特别的关注。据湖北当地媒体报道，游戏平台斗鱼的总部注册在广州，却是一家大本营在武汉的广州互联网公司。湖北省市领导多次到斗鱼公司调研创业环境，小到连带宽费用都过问。武汉市委常委、东湖高新区党工委书记胡立山，平均每两周就要跑一次斗鱼，询问企业有没有困难。斗鱼CEO张文明的母校武汉理工大学2016年还专门为斗鱼举办了专场招聘会。

2015年，斗鱼花费1800万将公司搬回武汉。2016年C轮融资后，斗鱼成为武汉第一家估值超过十亿美金的互联网创业公司，日益壮大的斗鱼对武汉本土的直播游戏动漫等相关公司进行了合作和投资，巨头效应日益发挥出来。2016年，斗鱼从武大华科从武大、华科招了八九十个优秀毕业生，人均年薪达到四五十万元。

我们到达光谷时，央视正在那里拍摄《创业街》的纪录片。从去年9月至今，央视团队先后来东湖高新区进行了四轮拍摄，“在当下，记录中国创新创业状态，武汉、光谷是非常好的样本。”《创业街》制片人谈到在光谷拍摄纪录片的理由时说

实际上，武汉不乏创业传统，这里的高校里毕业生中，走出了武汉大学的雷军、陈一舟，华科系更是有张小龙等占据互联网半壁江山的“华科派”。在众多的二线城市中，杭州有阿里巴巴，福州有网龙，人口不足武汉六分之一的厦门有美图秀秀，武汉至今尚未出现一家成熟的大型互联网公司，很多武汉孵化出的公司也都选择了离开。

据武汉本地媒体报道，斗鱼在武汉孵化完成后就把公司注册到广州的原因在于，其投资人认为广州互联网氛围更好，游戏企业也多，市场机会更大。与斗鱼情况一样的还有PPTV ，创始人姚欣早年在华科宿舍开发出了最初版本，之后因为上海的创业环境更有利，把PPTV 带到了上海，当然PPTV离职员工的创业项目也都和武汉失之交臂。

等待市场的泡沫过去

和一线城市以及杭州等动漫产业更集中的区域相比，武汉的创业者们认为，这个城市目前主要的困境是平台型企业相对较少，融资环境也比较薄弱。

在杨小邪看来，武汉内容很强大，但是相对缺乏优秀的互联网平台，这不利于内容的发展。

对于偏向于内容的动漫公司而言，武汉多家动漫公司都表示漫画后续的开发，比如影视和动画制作都需要到北京去寻找合作公司，而前期的与平台合作发布内容，话语权也更多的在于平台，内容相对弱势，占据渠道优势的武汉漫客们现在需要与曾经的漫画CP公司同台竞争，也需要在北上广深的众多漫画平台中寻找最合适的发布渠道。

但由于武汉本身互联网公司较少，特别是没有大型企业，本身也不利于平台公司发展。对于做平台的动漫公司，招聘人才是最大的困难。大好网的谢亚雄对此十分感慨，“武汉的工资水平与北上广还是有很大差距，招聘资深技术人才十分困难。”而且，考虑到未来的发展，即使开出相同的薪资待遇，武汉企业也抢不过BAT，斗鱼的CEO张文明说，“我们2015年做校招，按BAT标准去招，武大、华科学生也不搭理我们，只招到几个人。”

武汉本地一家互联网公司校导网的CEO杨晓峰告诉三声的记者，他的客户和投资人都在北京，核心技术人员也是从北京深圳的互联网公司挖过来的，过去几年里，他一年有半年都在北京武汉之间奔波往返。在杨晓峰看来，这可能是武汉大多数互联网公司的共同困境。

不过内容创业者们并不认为这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难题无法解决。

王世勇认为，目前动漫行业掀起的投资热潮中存在泡沫，而最终能够胜出的公司一定是依靠本身的内容。他表示，目前整个动漫行业仅仅将目光盯在了日漫，实际上日漫的受众具有局限性，迪士尼的动画才是世界影响力和盈利能力最强的动画公司。他透露，未来两点十分的动漫作品除了日漫外，还会开发全年龄动画。

对于这个话题，杨小邪也说：“不管平台怎么改变，时代对于好内容的需求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杨小邪说。与此同时，漫娱的计划是立足于内容的基础上再辐射其他领域，游戏动画等领域与其他平台进行合作，明年上半年打算在北京开分公司，而武汉本地则专注内容生产，与漫娱有同样计划的还有时代漫王，他们也准备将商务等业务放到北京来进行，武汉的大本营则负责原创内容的生产。

融资难是武汉动漫创业另一个更为紧急的困境。尽管三声记者采访的众多动漫公司近两年都完成了融资，但对于他们而言，获取融资过程大多比较困难。

武汉动漫衍生品公司米炭的CEO周功，前几次参加杭州的动漫活动时发现，很多同行都获得了融资或者正在洽谈当中，但武汉本地的投资机构和投资服务机构都很少，对于没有融资经验的公司而言，无论是了解融资还是寻找投资机构都十分困难，米炭后来寻找到北京的FA公司才找到了投资机构和完成融资。时代漫王也有类似的融资经历，创始人吴量时常需要前往北京参加各种活动扩大圈子。

去北京，几乎是武汉动漫企业融资的共同路径，但不少武汉动漫企业的创业者都认为与北京当地企业相比自己的价值被低估了。

融资是非一线城市创业的共同困境，越是钱多的时候，这个弱势越明显。但当下也只能先做好自己，漫王的吴量说，等市场的泡沫过去了，就是我们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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