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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一群广场舞大妈和滑板少年的矛盾再次吸引人们的注意。短短33秒的视频中,是两方对广场范围的争执不下,女孩哭喊“好好谈你们不听”、“这么多人骂我一个好意思吗”,有的大妈争执不下,有的大妈则拿出手机拍摄,场面一度混乱。而根据新闻内容,广场舞领头说“这个地方我们给钱了,就要在这里跳舞”更是增加了这则事件的疑点,作为公共娱乐场所的广场,究竟是谁在收钱?谁给了大妈特权争抢地盘?在这些争吵和冲突的背后,有哪些值得我们关注的问题?2013年,中国大妈用一场“疯狂扫货抢黄金”惊动了华尔街,引发媒体震惊;2017年,一则有关“大妈强占篮球场”的报道,再次引发人们对公域的使用、规则标准和代际冲突的讨论。而近几年,虽然与之相关的讨论再没有像这两起事件如此广泛,但类似事件却只增不减。事实上,近几年“大妈”们的媒介形象一直与社会冲突、公共空间相关。不论是时常登上社会新闻热点的广场舞大妈,还是因占道引发人们不满的“大爷大妈暴走团”,抑或是盲目投资与购物的大妈,还是今天大妈们与少年们“抢地盘”冲上热搜,似乎“大妈”这个词正在慢慢成为一种“反美学”的标签化存在。
反美学和反传统表现在冲突和夸张两个方面。在近日流传的大妈与滑板少年争吵的视频中,除了少女“撕心裂肺”式的哭诉,还有大妈突如其来的倒地;然而除了与其他群体的争吵,“舞蹈团”内部的明争暗斗也能充分表现“冲突”的内容;各式各样的“暴走团”占用机动车道、公共空间等则展现了极为夸张的行事风格。类似的冲突和夸张,充斥在各类有关广场舞大妈的报道中。我们既可以从中窥探到部分中老年人的素质水平较低,讨论“老人变坏、坏人变老”的古早议题,也更能感受到新闻视角对中老年人形象塑造的偏离,逐渐变焦到一个更具有戏剧冲突性,更强调感官刺激的领域。这种形象呈现,显然与传统的中国女性形象相去甚远。那些在家庭中富有自我牺牲精神或崇高伟大的女性形象,逐渐被媒介中“笨拙”、“蛮横”、“自私”、“跋扈”、“倚老卖老”的极端化形象代替。许多报道和研究对这种变化的归因则停留在这部分中老年人缺乏公共精神、缺乏规则意识上。而在这次“大妈骂哭女孩”的视频中,这些广场舞大妈所言“我们交了钱就要在这里跳舞”,并且拒不沟通有关台阶分层的协商,的确存在很大程度的沟通方式错误,而且暴露出一定的代际沟通鸿沟。这种与平等互信、理解宽容背道而驰的沟通方式,更加深了人们对“大妈”这一群体的负面认识。然而,这种现象的背后,则是中老年女性如今在“身体逐渐自由解放”的同时,仍需承受社会的错位期待的这种矛盾现状。一方面,随着物质与精神生活的逐渐丰富,她们越来越具有选择自我呈现方式的权利,比如华丽的衣服、购买的自由以及广场舞这种特殊的社交方式;但另一方面,社会对女性的期待仍旧存在“消费”的色彩,比如容貌的窥视和视觉的感染,这就在一定程度上对中老年女性形成了某种束缚:她们需要通过特定的社交活动,来缩短自己与人们期待之间的距离。广场舞、暴走就是她们选择的社交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减弱因为年龄带来的孤独感和距离感,形成一种“向年轻人靠近”的取向。因此,与其说是年龄和代际的差异,大妈和年轻人的争端其实暴露出来的更多的是社交资源的不平衡。面向中老年人的精神文化产品较少,年轻人的选项较多。而大部分老年人的社交需求停留在面对面上,年轻人则有更多的线上与线下方式,所以“争夺广场舞地盘”似乎成为保住精神文化土壤的重要一环。这种社交资源的不平衡,则来自于社会关注的不深入。在最近的抖音和快手平台上,随处可见老年人参演诸如偶像剧、职场剧的作品女主角,这些带有丑化色彩的形象受到大家嘲弄的同时,也带来了关注度,但停留在审丑层面的喜剧化消费,很难让公众真正进入老年人的内心。社会对老年人的戏谑化对待,容易让人停留在表象的批判。同时,在家庭中,重要的家庭资源由青年人持有、孩子消耗。家庭和社会对老年人的关注不足,成为中老年人的孤独感上升的源头。加上老年人自身的文化与社交水平滞后,让他们的孤独感趋于扩大。孤独感导致的过度自我防御,催生了一系列的极端行为。在广场中的“占地称霸”或许也是另一种形式的“抱团取暖”。不注重道理的推演,只关注结果的达成,急于消除内心的不安和不稳定状态,也是他们在有限资源内产生过度极端行为的原因。但这种对结果的过度推崇,容易让人陷入非此即彼和二元对立的思维陷阱。“一方战胜另一方”的行动方式是放大矛盾的原因,这种极端化的思维也消解了公域和私域的界限。近日在网上与网友吵得不可开交的围棋冠军柯洁,背后展现出来的除了越来越激化的性别对立,还有因为其欲“争个高下”而让微博成为泄愤场所,削减了“公域”中表达的理性与客观。这也是对立冲突的秩序观念对个体意识影响的外化,人们更倾向通过争斗方式来解决问题,以一方对另一方的“征服”结束。
▲柯洁微博
在广场中,老年人需要空间跳舞,孩子们也需要一定的空间和资源来满足他们的需求。但这并不代表二者不可调和、绝对对立,一定是“谁占优势”才能偃旗息鼓。通过一定的协调方式,也可以达到统一与和谐。而不是出现“年轻人想划分区域,老年人却不肯”的尴尬。实际上,社会中的人是相互建塑与型构的,我们需要通过理性讨论和正确表达来互相影响。关爱老年人不仅仅是物质精神上的赠予,更多的则是在全社会范围内逐渐摒弃这种对立的思维,合理沟通合理诉求。从“非此即彼”,超越到“既此又彼”。比如公共领域是否有专门的广场舞区域,以便减少此类冲突事件?或是面对老人极端行为的时候,我们是否以冷静理性的态度处理?从这一角度上看,老年人或许也只是“一群已经不再有父母关爱的老孩子”。随着老人数量的逐年增长,他们占据的休闲资源也只增不减。在即将到来老龄化社会,我们需要关注的,不仅仅是法制建设、机制保障、管理体系,还有舆论引导和心理疏导。与其建立冲突和对立的语境,不如释放对“老小孩儿”的理解,在没有变老时学会理性观察,在面对老人时学会接纳。参考资料:
亚瑟·斯密斯:《中国人德行》
武建楠:《我国老龄化社会现状及政府对策研究》
贾广惠:《从扰民到反美学的传播议程变迁——论广场舞大妈的媒介形象建构》
谢立中:《超越个人与社会之间的二元对立——“社会互构论”理论意义浅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