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帮喊话的过程中,高考生们完成了从自利到他利的华丽转身,被冠以“为民请命”的英雄头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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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的高考季刚刚结束,熟悉的新闻已按部就班地在热搜就位。在往年的报道中,从考前“暖心送考”“丢准考证的学生”,考时永恒不变的“语文作文题”“穿旗袍的家长”,再到考后的“各地分数线”“第一封录取通知书”,一切都那么似曾相识,仿佛不走一遍流程,高考就不够完整。在这些熟悉的配方里,总少不了“第一个出考场的学生”。每年高考,各路记者都早早蹲守在考场外,将话筒递给第一个出考场的“勇士”。而考生们,在熟悉了媒体的套路后,也开始“有预谋地”接受采访。对着话筒“大放厥词”、后空翻出考场已经是他们玩腻的亮相。今年,他们开始利用高考进行“喊话”。考生们蜂拥出考场,抢夺“被采访权”,争先恐后地对着话筒喊出“QQ空间太难用了”“能不能加强一下亚索”等需求。甚至还有考生“为民请命”,许愿“取消调休”,一时间更是被网友捧上“配享太庙”的地位。在单调的高考流程化叙事中,高考生为何能够实现从被动采访者到主动喊话者的转变?媒体对高考的密切关注,是将高考“捧上神坛”还是“拉下云端”?“高考”,是一个全年无休自带流量的话题,每年高考季则更甚。一直以来,中国人的身体中都流淌着科举选才的文化血脉,高考更是被视为公平竞争的绿洲、鱼跃龙门的天梯,被奉为人生至关重要的转折点。极高的社会关注度与参与度,让高考新闻成为各路媒体的必争之地,并从各个参与主体、各个话题切入口进行360度无死角的跟踪报道。而“第一个出考场的考生”,在第一时间带来第一视角,既满足了报道的时新性,又满足了接近性,顺理成章地成为最为理想的报道对象。并且,在人们的惯性思维中,第一个出考场的学生必然胸有成竹、游刃有余。因此除去高考自身的热度,“争第一”所附着的学霸隐喻也为相关话题带来关注度。“学霸”不仅仅意味着考生在高考节点的胜利,更在高校分层模式中赢得了教育资源与文化身份。在“985”“211”“双一流”的分级中,学历成为了精英群体相互辨识的身份标签。“第一学历”的游戏规则更是让高考分数成为标签上抹不去的钢印,是人生中系错的第一粒扣子,是考研考博也再难填补的过去。在这样的高压语境下,高考被逐渐捧上神坛,游戏、网络等娱乐产物更是被视为洪水猛兽。当走出考场的第一个考生不是云淡风轻地谈论试题“挺简单的”,而是对着话筒大喊“新版QQ空间太难用了”“请加强王者荣耀的花木兰”时,高考与游戏的反差感瞬间叠满,怎能不叫人耳目一新?另一方面,对升学的崇尚从考生一路弥漫至社会,使高考成为整个民族的群体性事件。家庭对考生的呵护、邻里暂停装修的妥协,乃至于陌生人开车减少鸣笛的迁就,所有人似乎都在为高考让路,却也在无形中用温情的故事架构,不断炼化“高考决定论”的内核。愈发高涨的呵护氛围与资源倾斜,为高考生“喊话”的实现提供了契机。资本也开始逢迎这一社会心理,乐于为考生实现小小心愿。因此在考生喊话“新版QQ空间太难用了”之后,腾讯立即回复“非常重视你的建议,祝你高考顺利!”尝到甜头后,高考生们带着些属于青年人的狡黠,巧妙利用规则,主动跳进舆论场。这一届的高考生大多作为“网络原住民”,自出生起就生长在手机镜头下、社交媒体曝光中。而这种与生俱来的媒体素养,让他们不再甘于做镜头下被动的拍摄对象,反而利用媒体的传播力,借助舆论这一载体达成自己的心愿。在意识到自身的“国家级保护动物”属性后,高考生们成了“网络嘴替”,大方地替网友传达心声。最终在喊话“取消调休”后登上舆论顶峰,成为网友心中的英雄,得以“配享太庙”。在帮喊话的过程中,考生们完成了从自利到他利的华丽转身,被冠以“为民请命”的英雄头衔。曾经胜者为王的高考考场,在这一场考生与网民的双向奔赴中,似乎将单一英雄主义打开了一个突破口,让我们得以看到宏大高考叙事下鲜活的个体,而非分数的附属品。在关于喊话的讨论中,学霸们不再是高考报道的绝对主角,考试结果也不再是舆论关注的唯一焦点,每一位开麦发言的考生都成了聚光灯下的“平凡英雄”。分数是考生们的绶带,个性却也能变成他们的勋章。曾经,体育竞技中的唯金牌论占据着中国舆论场的主流话语,急于向世界证明自己的国人吝于给“错失金牌者”送上鲜花与掌声。但如今,不论是“表情包担当”傅园慧,还是“搞怪达人”张国伟,都用率真的个性表达被公众所喜爱。从唯金牌论到享受体育的转变,印证了社会关注层面的“祛魅”,似乎可以为成功学的单一评价体系打开一道裂痕。而带有神性色彩的英雄主义,也可以被平凡人践行。当帮喊话的高考生频上热搜之时,人们对高考的关注焦点似乎从“分数”逐渐向“人性”迁移。我们也在期待着这一次的“舆论失焦”,能够成为打破教育唯分数论的开端。事实上,尽管当下的高考改革正以多元评价体系为目标推进,盲目追捧“高考状元”的现象也不断被整治,但在实际生活中,为高考“祛魅”依然道阻且长。一方面,在当下的人才选拔机制中,高考分数由于其刚性、可比性等特征,仍旧被视为公正评价学生素质的标尺,并由此推动个人命运甚至家庭代际的流动。另一方面,历史文化环境与媒体塑造的社会氛围,周期性地还原高考时的窒息与紧张感,在一次次复刻中不断加深高考的刻板印象。每年高考时,一波波如同群体表演般的故事情节便轮番登台,铺天盖地的热搜拼凑出一段循环往复的高考流程。由此,高考甚至被部分网友视为“更适合中国宝宝体质的集体性创伤”。是在毕业多年后,仍然做起高考没答完题的噩梦;是在午夜梦回时,为一分之差错过理想大学的泪流满面。高考为我们赢得的,更多是文化资本。然而进入职场后,社会资本与经济资本的作用范围同样不可忽视。对成绩的纠结,未尝不是一种对高考的误解。另外,高考失利不仅仅源于个体之误,也有其背后隐匿的不公。教育资源的倾斜是一方面,家庭能否承担考生复读或另择发展兴趣,也成为决定考生心态的重要因素。正如网友自我调侃所言:“除了高考还有很多机会搞砸人生”。因此,尽管在社会层面将高考祛魅如同蚍蜉撼树,我们却可以选择偏移视线,让自身与高考和解。在高考报道中,我们的目光可以不仅仅投射在高考状元与分数线上,真情流露的喊话考生、个性表达的专业憧憬,同样也值得我们抱以关注与期盼。在关注多样性媒体报道的过程中,高考的“神性”被逐渐淡化。面对第一个冲出考场的考生,“考得怎么样”“题难不难”似乎不再是舆论场中的核心关切,而代之以“你有什么愿望”“考完想做什么”的个体关照。我们乐于见到,更加开阔的报道视野在媒体中涌现,多元的网络声浪能够真正抚慰“集体创伤”。 我们乐于见到,在高考画像中,不再总是两鬓斑白、心力交瘁的陪读父母,暮气沉沉、面容枯槁的苦读学子;而是朝气蓬勃的新生力量,冲破“唯结果论”的平凡英雄。[1]李伟 & 邬志辉.(2023).“开窍”与“自救”:基于网络民族志的“二本学子”学历突围历程研究. 中国青年研究(06),62-69+61.
[2]周召婷.(2023).试析“高考状元”现象的成因及其治理. 中国考试(05),79-86. doi:10.19360/j.cnki.11-3303/g4.2023.05.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