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云楼随笔】摘得梅花香盈袖

摘得梅花香盈袖

 ——读《梅兰芳与二十世纪》

徐城北先生

常听人感慨京剧的衰微，更有人喟叹京剧知音难觅，其实这并不奇怪。物换星移，日新月异，随着社会生活节奏加快，流行歌曲、网络游戏、电视连续剧的风扫席卷；武打片、言情片、床上戏的登堂入室。以唱、念、做、打见长，表演虚拟性、程式化的京剧，已退避三舍，其娱乐功能远非昔日可比。而如今年轻的京剧爱好者，则把京剧视为与书法、国画等同的高雅艺术。——对艺术的欣赏，自然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但是很遗憾，尽管这些年振兴京剧的口号喊得山响，也曾有烈火烹油、鲜花著锦般的热闹，然而热闹过后复归冷寂。原因之一，就是说京剧的人太少，能说出明堂者更是稀若星凤。

因此，徐城北的《梅兰芳与二十世纪》一问世，就受到人们的关注。

全书分为三编，凡十八章，气势博大而又细致入微。对梅派艺术与京剧发展，做了一次全面地梳理。其中有些观点和见解，新颖深刻，可谓警世之言。结构与笔法，亦有独到之处。

在此之前，京剧泰斗的评传并不鲜见，然而角度多为仰视。回忆录之类文章，又给人“只缘人在此山中”的感觉。而徐城北在第一编“梅氏坐标图”的五章里，则是站在历史的高度，俯瞰梅兰芳的一生。对梅派艺术的形成和发展，从“旦行小系统”、“梨园中系统”到“社会大系统”，做出了具体地诠释和剖析。对建国后的政治运动，梅先生微妙的心理活动与思想变化，都有相当生动地描绘与刻画。

第二编“梅门艺术谭”的开篇中，徐城北对京剧艺术提出新的立论：“京剧不外四个字，歌、舞、戏、功。”这个立论与齐如山、张庚、黄佐临等前贤的阐述相比，似更浅显、简洁、通俗，容易为人们所认识。但他绝不拘泥于京剧的技巧本身，而是赋予这四个字颇为丰富的内涵和外延。

对梅派艺术的研究和探讨，徐城北同样是别开生面。在占全书三分之一强的篇幅里，分为八章，从各个方位、各种角度精确解析。不光就京剧艺术，而且涉及到诗词、书画、禅宗、气功……这些看似与京剧无关，实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至于对京剧人物性意识的科学论证，更是以前讳莫如深的课题。这，无疑是对京剧研究领域的一种拓宽。

徐城北在“梅之大”一章中，道出了梅兰芳艺术的精髓。——“把艺术上升为文化”。所以形成了“没法儿学的大路活儿。”实际上就是深厚的学养和独特的丰韵。对四大名旦的唱，徐城北这样品评：“程（砚秋）唱得极为讲究，深刻，常常使观众产生一种将全部身心沉潜于内还无法把握的崇敬之感；尚（小云）唱得火炽热烈，天赋一个好嗓子，如竹筒倒豆子，由性儿挥洒；荀（慧生）嗓音欠佳，但唱得极为俏皮，往往在关键处，能掀起狂澜……梅（兰芳）又是怎么唱得呢？梅的歌唱是重唱情绪，唱性格，唱笼罩在情绪和性格之上的文化氛围。”正因为梅兰芳的表演“具有文化气息”，所以能超越前前辈和同辈的名伶，是梅兰芳及梅派艺术成为“中国文化”的代名词，并得以与众多的异国艺术大师做平等的切磋和交流。

京剧这门日渐衰微的传统艺术，前景如何？徐城北在第三编“梅派未来说”中做出了较为合理的推论和预测。其中对梅派艺术的设想是：“在本派的‘名剧’中采取小演大存的策略；在新编的剧目中，采取遗貌取神的做法。”仔细考量，这倒不失为一条可行的路子。但第三编与前两编相比，文字显得芜杂，似写得较为仓促，缺乏从容沉静地精雕细刻。

另外，徐城北对京剧流派、梅兰芳的戏剧体系、未来社会与现代人等方面的分析与展望，其意义并不仅限于京剧艺术的研究，而是对未来的大文化背景与传统文化的位置，做出的宏观构想。

徐城北在自序中说：“我希望这本书，能够写出八十年代的人对于五十年代或者更往前的梅先生的一种感觉，一种认识，甚至是一种希望。”如果，这是作者的初衷，那么纵览全书，意义已远不止于此矣。

徐城北清醒地认识到，自己在京剧艺术的研究中所处的特殊位置。他豪迈地宣称，写这本书“重任在肩，舍我其谁？”细哉文心，壮哉文胆，这是一种长期积淀的喷发，一种成竹在胸的自信。

徐城北就职于中国京剧院，平时又有意与京津沪鄂的名伶频繁地接触。他既无“内行”的困窘，又无“圈外人”的隔膜。兼收并蓄，十年磨剑，终有所成。再则，他的父母徐盈、子冈煮字烹文，都是写作名家。当代俊彦如黄裳、张庚、吴祖光、黄宗江等皆为他的父执，确实得天独厚，“舍我其谁？”

不揣浅陋，以此短文评介一部洋洋二十余万言的学术著作，难矣哉。甚至连点到为止都谈不上。只是从一株繁茂的梅树上，采撷几朵小花。仅此，已觉暗香盈袖。我由衷希望更多的人来读读这本书，更多的人喜欢被称为国粹的京剧，——这枝中国传统文化的奇葩。

一九九一年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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