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重庆|漫长而艰难的告别
晚上好
这里是第39期
重庆发布·晚安重庆
这个夜晚
让我们治愈你的耳朵
人这一生早晚会遭遇告别
告别让我们成长,告别让我们成熟
今晚我们一起去听听
重庆籍导演张一白与他母亲的告别
重庆城市影像师 张坤琨 摄
每一段告别的背后都有一段故事
一段又一段的告别
构成了人间百态
《漫长而艰难的告别》
作者/张一白
过了十五,年就算过完了。今年的春节,妈妈不能和我们一起过了。离2023年春节还有16天的时候,妈妈离开了我们。
过年,从来是一家人团圆的日子,不管走得有多远,不管是小有成就,还是艰难不易,每一年年三十的晚上,我们一家人都要聚在一起,和妈妈一起过年。我们都爱吃她做的藕汤和珍珠丸子,还有她自己熏的香肠腊肉。
以前都是爸爸做饭,他最拿手的是回锅肉、家常鳝鱼。那时候穷,更多时候吃的是土豆泥。爸爸去世后,妈妈才开始学着为三个儿子做饭。那是三个正在发育期最能吃的儿子,每顿饭几乎都是抢。因此,我们家的年夜饭总是撑不了多长时间的。
近几年妈妈已经做不动饭了。年夜饭之后,她总会随意地慢悠悠地讲讲过去的事,弟弟总是在旁边插科打诨,我就用手机拍摄和记录。我觉得这样的时刻,才是真正的在过年。
曾经一度,我惭愧于自己出身的普通和经历的平凡,羡慕那些人生经历丰富、家庭关系复杂的人们,觉得那都是创作的宝藏。在妈妈一年一年这样的讲述中,小时候道听途说的,关于妈妈、关于爸爸、关于爷爷和婆婆(其实是外公外婆)的过去的只言片语,草蛇灰线,开始缀连成丝,勾连成片,也成篇章,也是史诗。
这一年年的年过下来,我晓得了少女时代的妈妈,如何跟随她的父母,从湖北汉阳蔡甸的那个小码头出发,溯江而上,经过汉口、宜昌,一路流浪到了重庆,四顾茫然。爷爷在北碚遇到老乡,被带到了大阳沟,就此蜗居下来,靠拉板车做搬运工,开始了重庆人的生活。
也晓得了因为家里太穷,妈妈和她的妹妹就整天整天在书店里蹭书看。就这样努力地求学,她俩居然从大阳沟那污水横流的穷街陋巷里,一个考上了师范,一个考上了医科。于是,只生了两个女儿的她们的父亲很是霸蛮地要求,谁娶他的女儿,生的第一个娃儿,一定要随他姓张。就这样,在我们家就习惯性地把外公外婆叫做了爷爷和婆婆。
也晓得了,她是如何认识我们的爸爸,如何千里相亲到哈尔滨和他成婚,又是如何陪伴患病的他辗转回到重庆,从南到北,从北到南,生活艰难,相依为命,生下了我们兄弟三人,含辛茹苦把我们拉扯大。直到30多年前,父亲去世。
至于妈妈在我爸爸过世之后,是如何用微薄的工资,既要供养两个正在读大学、一个准备考大学的儿子,还得赡养她的年长的喜欢喝酒的父亲。这种上有老下有小的日子,她经历过怎样的困顿、怎样的艰难,我们现在已经无从想象,她也从来不说。
2021年的春节,我回家过年,发现妈妈沉默寡言,经常很长时间坐在那里,没有表情。从弟弟那里知道,她已经开始了不可逆、不可治的失去记忆的过程。那一年的除夕,我们不断地逗沉默而坐的妈妈,问她认不认得我们呢,她也努力地回应我们,努力地想要认出我们。那个时候的她所有的努力都表现出一种无力和徒劳的挣扎。那个晚上,伴随着电视机里春晚的艳丽和热闹的,是一家人时不时的“我是哪个,我是哪个”的呼喊,和妈妈因为认不出而露出的尴尬和羞涩的笑意。
那一年的初一,在三弟家里,阳光下,妈妈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我用手机拍下了那一瞬间。这次她的遗像就用了那张照片。可以说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和妈妈就开始了一场漫长而艰难的告别。
我们每次回去,她基本上都认不出我们来了。我们只能陪着她沉默地坐着、沉默地走着,沉默地握着她的手。我太希望手与手之间能传递一点一滴的信息,让我们知道她的思想、她的感知和她的感情。
我曾经假设,在她的大脑深处,会不会有一个平行世界。在那个世界里,她正在经历另一种人生。她也许会度过一个和平、安宁的少女时代,知书达理,情怀浪漫;她也许有一个富裕、满足的家庭,儿孙满堂,弦歌绕梁。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我觉得,这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我们和那个已经无法交流、无法进入她的精神世界的妈妈,以这种方式陪伴、共存和告别着,就这样过了差不多两年。
2022年的10月26日,我们去看她。那天她精神出奇的好,有三次认出了我,叫出了我的名字。那天的阳光很好,我们一起散步、一起唱歌,我还拉着她的手一起跳舞,她的脸红扑扑的,笑容中依然有一种少女的羞涩感。然后,我们挥手告别。我以为这样的日子还会很长、很久,这样的见面和告别还会有很多次。我也在盘算,我们要如何陪妈妈过2023年的年。
两个多月以后,这场告别就戛然而止了,以一种粗暴而残忍的方式结束了。
2023年1月2日下午,我见到了昏迷中的妈妈,我拉着她的手,冰凉彻骨。我喊着妈妈,她睁开了眼睛,眼球缓慢移动,盯住了我。在那个时刻,我感觉到她的眼神是明亮的,是湿润的。她很快呼吸急促起来。后来,我问医生,忘了医生是怎么解释的了,但我只相信,她是认出了我的。
1月4日早晨7点多,我接到医院的电话,被告知妈妈已经离开的消息。
几天后,办完妈妈的丧事,我离开重庆飞北京。在那天的朋友圈,我写的是:“从此以后,真的就是背井离乡了。”
现在是2月6日凌晨1点35分,年终于过完了,一切都恢复了正常,窗外唯有风声吹过,什么都好像没发生过,但是有些失去了的永远失去了。
虽然我们还要一年一年地生活下去,我们还会一次一次地过年,一次一次地团圆,但我只是想知道:妈妈在那一个平行世界里,会不会也要过年呢?她会自由地生活,快乐地游玩么?她还会关心我们的温饱冷暖,关心我们生活中的一切么?她放心得下她留在这人世间的三个中年孤儿么?
漫长而艰难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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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重庆发布
本期策划:许琳珮 李聪冲
主播:李阿文
编辑:许琳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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