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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貌战争——走进身边的大学生整容热潮

2016-12-11 浙大传媒星空


采访 | 张卓 张静 杨佩佩

撰稿 | 张卓


“看一个女孩子漂不漂亮,标不标致,要看她的三庭五眼,四高三低。”常乐坐在对面,伸出大拇指和食指,在记者的额头、鼻尖和下巴上比量着。


“三庭,指发际线到眉尖、眉毛到鼻尖、鼻尖到下巴尖,如果恰好各占三分之一,就是骨相很美的理想脸型。”她一边端详,一边解释。


一年半前,马上升大二的常乐还没有对面部美学这么经验老道。她形容自己第一次躺在手术床上割双眼皮的心情,“简直要吓得尿裤子”。


她仿佛清楚地感觉到医生用笔在眼皮上画了条线,之后眼角立刻湿了。她摸了摸眼窝下方,手上是红色的血和一点黄色的粘稠液体。她听到小剪刀“扑哧扑哧”剪眼皮的声音,一只眼睛睁着,另一只被棉花球压着,视线忽明忽暗。


“突然有一种知道自己不会死,但是下不来手术台的感觉。”她回忆道。

 

手术床上的一只“虾”


常乐所学的专业,女孩很多。慢慢地,她发现身边一些女孩的面部不动声色地有了些改变。


“当然也有我,不过不大看得出来罢了。”她小小地狡黠地笑了。


她不吝用“难看、土肥圆”等词汇形容从前的自己。据她所说,刚进大学校园时,她有着厚重的单眼皮,还浮肿,鼻梁处平坦无起伏,军训之后晒得像块炭,丢进人群里根本找不着。


“我大一去面试各种社团学生组织,只记得有一场结束,还在门口没走出去,就听见面试官说刚才左边的那个小姑娘好好看一定要,其他的再说吧。我一脸尴尬地离开。”


常乐不认为大一的冷遇是自己去整容的原因,她只是坚持女孩子好看点,得到的善意与便利会更多,自己每天照镜子也不那么“膈应”。大一下学期的暑假,她鼓起勇气躺在手术台上,四根麻醉针一上一下从两只眼睛的眼角穿到眼尾。那时的她惊惧紧张,脊背僵硬地弓起,像一只仰躺着的虾。


经验丰富的医生,一边剪开眼皮,吸去一些黄色的脂肪,一边跟她搭着话。


“有男朋友了吗?”


“我这次给你割双眼皮,你过几天不是还来做鼻子吗,我们送你一个男朋友,做完就能找到。”


半个月后她去垫鼻子,医生狠狠捏着鼻梁,“给你定个形状”。每“定型”一下她都疼得直叫,但仍坚持盯着镜子中的自己,“太高了!低一点!有点歪!”她扭着头端详。


手术很成功,尽管闭眼时仍有着浅浅的疤痕,但睁眼后眼皮已经非常自然圆润地收成了双层褶皱,笑起来眉眼弯弯。鼻子山根挺立,从侧面看,鼻梁笔直英气,鼻尖小巧俏丽。


除了每半年要去补一次玻尿酸,常乐对自己的整形之旅非常满意。“以前做很多事情总要问自己敢不敢,现在不知怎么的更有底气过好自己的生活。”


“别人提起我会说,啊常乐就是那个长得挺好看的小姑娘。我其实一直期待后半句——她也是一个很厉害的小姑娘。而外貌的改变似乎让我能更自信地去追逐后一句话。”


她大笑,“可我依然没有男朋友,那个医生他骗我。”

 

“你知道我有多疼吗?”

 

方琳马上就要毕业了,就读杭州师范大学的她并没有像身边大多数同学一样忙于找工作,她收到澳洲一所学校的offer。而面对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她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焦虑,早已规划在澳洲继续发展自己的直播以及模特事业。


她笑着说:“我这张脸,就动过一个地方,还是最危险的地方。”


2015年末,方琳做了一场削下颔骨手术。“我很不满自己方方正正的下颌骨,所以平时都用长发来遮。”直到做了牙齿正畸手术仍没有改善面部,她决定去做磨腮削骨手术。“我们家族颜值都很高,所以我对自己的容貌还挺挑剔。”


手术前两天,方琳跑到必胜客大吃特吃,大力嚼着牛排。为了缩小咀嚼肌,她很久不敢大口吃这些食物,连苹果也是榨成汁喝下去。而手术后,她更没有机会大快朵颐了。


手术过程似乎比她想象的简单,“全麻之后完全没有感觉,陷入了沉睡。”与其他部位的整形不一样,磨腮削骨手术作为危险级别最高的整形手术,会采用全身麻醉。“只大致知道是从耳后开口,然后用那种锯子把多余的骨头锯掉。”


醒来之后,汹涌的疼痛感席卷而来。“就像锤子一直在凿你的下巴,哐当哐当的,然后整个嘴里都是血腥味,还有震感。”晕眩、呕吐、面部剧烈疼痛让她无法进食,只能靠流食支撑。两根插进鼻子和口腔的引流管加剧了她的疼痛感,断断续续的耳鸣令她头几个夜晚根本无法安眠。


“头两周整个脸肿得像猪头,头两个月嘴巴张不开,半年内感觉咬东西下巴那里没有知觉,不能咬非常坚硬的东西。”


住院期间瘦了十五斤的她开始了新生活,很快接受了美貌带给她的红利。她带着一张姣好的鹅蛋脸顺利地开启直播和平面模特事业。生活自给自足,还能有富余的积蓄来一场旅行。唯一遗憾的是,她放弃了以前喜爱的潜水和网球。“球类运动、极限运动还是有可能错位的。”


朋友圈晒出来的都是光彩照人的自拍,而那张手术时将脑袋裹成炸药包的照片,她只对自己可见。“有时候看看,觉得自己这个都挺过来了,也没啥了。”


一些朋友互开玩笑,“你也整,整成方琳那样,俩月之后大美人!”


“可你知道我有多疼吗?”她转过头轻轻嘀咕。

 

为美貌投资


2015年《纽约时报》报道称,中国已跃居世界第三整形大国。在校或刚毕业的国内大学生、自我要求较高的白领以及在海外求学回来休假的学生已成中国三大整容人群。 在中商产业研究院发布的2014年医疗美容行业发展现状分析中,2014年医疗美容人数接近450万人,医疗美容市场规模超过400亿元。其中,年龄在18-30岁的医疗美容群体占比超过60%,学生的比例在整体职业中已经达到了38.6%。作为蒙古人种,单眼皮以及较为扁平的鼻部是整形最多的部位。


“我下巴包得严严实实,去前台缴费时,外面坐着一长排等着术前体检的小姑娘,一个个伸着脖子看我。”方琳想起当时在整形医院的情景。


常乐也感叹,这场颜值革命使得整形行业焕发出不可遏制的生长力,“我是提前一周去预约的双眼皮手术,当时主刀的主任医生约了好久才约到。做鼻子没预约,护士在那儿喊‘快决定,决定了就给你临时插一台!’我就去做了。”


整形行业攀附于人们对于美丽的渴望之上茁壮成长,它最好的养料便是追求美丽之人的金钱与胆量。


方琳的手术费用加上住院费用大约十万元,不包括营养费以及其他费用;常乐选择了价格最高的全切式双眼皮,费用大致为七千元。她选择的玻尿酸单支价格4800元,每半年要补充注射。


浙江女孩林岚岚,也在大二寒假选择微创双眼皮、开内眼角手术。与大部分犹疑甚至反对的家长不同,家境优渥、注意保养的母亲早已做了昂贵的超声刀手术以及水光针注射,还鼓励并叮嘱她“要做就要做最好的”。于是她选择了价格最高的微创整形套餐,下一步打算把鼻翼缩小。“我妈妈还要带妹妹去割双眼皮,她认为女孩子有条件能漂漂亮亮就该好好弄。”


与林岚岚不同,家庭经济条件并不乐观的男孩吴孟,对于整形手术采取了一种等待的姿态。受家族遗传影响,吴孟高中时就已经出现了明显的M型发际线后移现象,并且情况一年比一年严重,朋友开他玩笑说“岁月是把剃头刀”。


“别人总开玩笑,要说自己一点也不在意那是不可能的。”吴孟试过何首乌和各种洗发水,也用过生姜水抹头皮等偏方,但都没有效果后便开始考虑植发手术。“我研究了挺久关于植发手术的,费用大概两万多,会在头发稀疏的地方种植毛囊。”


“身边男孩子整容的不多,很少有相关的经验。有经济来源一定要去做贵一点的才放心。但是家庭本来就不宽裕,我不想让父母出钱。”吴孟说道。


“这是一个只赚不赔的美貌投资。”杭州某私立整形医院整形咨询师反复告诉记者。据她介绍,还有专门为无经济来源的大学生设计的整形分期贷款。“三千块的微整形比你三千块的护肤品用一年效果明显多了,性价比多高。”

 

整形“浩劫”

 

腾讯新闻《活着》栏目2015年7月推出一期摄影报道,讲述整容失败的女性们的生活。


报道中多名年轻女孩赴韩整形失败,面对自己歪斜僵硬的面部以及高额的修复费用、渺茫的修复希望,大多数或轻或重都患上抑郁症。


“对于整形失败者,生活大概是,你原本期待一场童话,却最终变成灾难片。”

 

(在报道中,20岁的橙子就读于某音乐学院,在韩国的一家医院做了隆鼻、隆额以及注射泪沟手术,然而花费10万元的手术结束后,橙子的鼻翼两侧不但不对称,脸颊还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沟痕)

 

对于家中从事医疗整形行业的浙江某高校研究生张扬来说,他自己做的双眼皮手术实在是轻描淡写,不值一提。他见过鼻子前前后后动过五次的男孩,每一次放置假体后都对形状不满意,取过五次假体,血淋淋的手术,无比遭罪。“也有人甩过来一张明星的照片,直接说整成一样的,基本上每一个部位都要开刀,简直相当于换头。”


在他看来,选择整容的首要一点就是要做好手术失败的准备。“有时候不一定是你花钱很多就一定能整好,当然几率是会提高的,但是整容手术都是人工操刀,再好的医生也不一定没有那手抖的一下。”


百度贴吧较为活跃的双眼皮修复吧,隆鼻修复吧中,对于自己整形过的部位不满意甚至绝望后悔的女孩不在少数,她们不断发帖打听全国各地的修复医院以及修复价格,其中不乏一些在知名且正规的公立医院接受手术的女孩。


在这遍地生金钵满盆盈的整形行业,微整形也在近几年内异军突起。这一种不需开刀,利用玻尿酸、肉毒素、美白针、溶脂针等新材料进行皮下注射的医疗技术因为其创口小,恢复快、并且价格更低,而受到广大人群青睐。


隐秘而庞大的灰色非法注射整形随之发展。大量经营代销微整形产品的微商开始出现,通过线上秘密销售以及线下“走穴”医生注射的方式开始迅速占据微整形市场,甚至部分微商经过五天培训即可迅速出师,为顾客上手注射。


“这些微商已经把正规市场挤压得非常小了。”国内第一家“三甲”整形专科医院注射美容中心创建人、原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外科医院注射中心主任全玉竹称,根据业内汇总的信息推算,这类“微商”已占领了过半的注射微整形市场。


而自2014年以来,湖南、广东、江苏等地已出现多起网购玻尿酸注射导致失明、鼻部腐烂、面部肿胀歪斜等事件。


记者联系到两位经营微整形工作室的微商。一名叫小雨的女孩目前就读于北京某服装设计学院,自己经营一家微整形工作室。她的朋友圈里,大量出售琳琅满目的微整形产品。在交谈过程中,她透露自己和很多同学就是在工作室,由医院出来“单干”“挣手工费”的专业医生代为注射玻尿酸。“你看广告上那些大医院,1毫升都能要价一万,你从咱家买只要一千,都是韩国瑞士进口的。”而提及进口药物备案,她表现出些许不耐烦,“这个价钱,货源是保证真的,就是直接去厂家拿的,厂家从海外进口的。”


另一位微商张女士的工作室主营半永久纹眉、蛋白线面部提升、注射整形以及割双眼皮等手术服务。她对于出售微整形产品表现出更为谨慎的态度。“我这里不卖那些注射产品,现在假药太多了,面部神经太复杂了,还得让医生来。”记者在她朋友圈看到,她所谓的工作室就是装修简单的普通房间,放置了一台手术床。然而张女士提供的双眼皮手术医生,在他登记的医院中,咨询人员表示并没有他的信息。


2015年5月19日,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针对假冒透明质酸钠(俗称玻尿酸)发布消费警示,提醒消费者应到取得《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的正规医疗机构或医疗美容机构进行注射美容。


奥美定,一种曾经被允许注射入人体内的凝胶物质,因致癌性于2006年被药监局禁止生产销售。但由于大量货物囤积,各地都有发生将少量奥美定与玻尿酸混合注射的情况。



(南方周末报道,2014年10月28日,患者小菲称多次网购“玻尿酸”进行注射整容,却引发鼻梁肿大等情况,武警广东总队医院医生诊断为注射了有害物质“奥美定”。图为小菲在演示自己是怎样自助注射隆鼻的。 (东方IC/图))

 

“从乳房中取出奥美定,就像是从健康的身体组织中找出一粒粒微小但是分散的沙子。难度极大,很难完全取干净。”为“中国整容第一人”红粉宝宝做奥美定取出术的中国医科大学夏建军教授在接受采访时曾经说过。


一针奥美定,在一段时间内将会发生严重移位,甚至后期会随淋巴而全身游走。而大量女性注射奥美定后的几年内,不得不接受乳房切除手术,严重者生命受到威胁。


如今“乱花渐欲迷人眼”的整形行业,众多灰色、非法的商家个体依旧活跃,如同隐藏在身体组织中密密麻麻蛰伏已久的余毒沙粒,难以分辨,却又剧痛无比。


美丽无罪


“如果你觉得只有整容才能给你带来自信,只有整容能完全改变你的生活,这种心态挺偏执也挺可怜的。”见证身边男孩女孩美丽蜕变,也见过整形上瘾整形失败例子的张扬如是说道。“我的态度就是,整容是你自己的事,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有人博成功,有人博失败。但要让自己真正活得舒心快乐,单单整容是实现不了的。”


常乐告诉记者,她之前觉得,人言可畏,很多人会说整容是污点。现在的她早已坦然,“整容是我们的选择,这个选择无论对错。”


而曾经一心想去割双眼皮的女孩小余却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方面担心手术效果,另一方面对医疗美容行业心存顾忌。“我们这个年纪还没到做医美的时候,毕竟没有收入来源,毕竟我们还年轻。”

 

这个社会给予美貌太多的红利,但也有太多人被美丽绑架。


美丽无罪,你选择无畏,还是无谓?

 



2015年7月《纽约时报》报道

中商产业研究院2104年中国年度医疗美容行业现状分析

腾讯新闻《活着》 2015年7月,《整形浩劫》

《南方周末》2015年报道《多起网售注射玻尿酸致残背后微商+微整形=高危?》


责任编辑 | 金韵怡

版面编辑 | 林伊乔

美术编辑 | 叶子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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