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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间里的镜像生活

2017-05-06 张静 黄丽媛 浙大传媒星空


采 | 张静  黄丽媛

写 | 张静


白衬衫,黑丝袜,运动鞋,长马尾。1米73的个子,这样的打扮显得干净利落。林瑶点了一支烟,一抹墨绿色的烟雾慵懒升起。细腻的声音带着些许东北口音,这个22岁的黑龙江姑娘来杭州已有6年。谈起自己的工作,林瑶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


坐上去也就下不来了


“有没有兴趣做兼职?”


三年前,一条陌生的微信将林瑶带入直播行业。那时的林瑶在杭州一家公司从事行政管理的实习工作。朝九晚五的稳定生活,让她渴望变化。初中学了一年半的拉丁舞,一直以来也梦想成为舞台上的焦点,林瑶觉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也无所谓挣多少钱。”


腾讯直播平台NOW直播


第一次开播,没有人指导,没有精心布置的背景,没有复杂摆放的设备。一台电脑、一个摄像头,凭着一股新鲜劲头,林瑶坐上了直播台,“坐上去也就下不来了”。


“我对着墙壁,自己跟自己说话,足足说了8个小时,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躺在林瑶直播间里的,是永远不会说话的僵尸粉。偶尔进来的一两个人也混在僵尸粉中不开口。林瑶有些失落,这和她预想的情景不一样。她不求有人为她刷礼物,只希望有人和她聊天,让她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即使无聊至极也得找点事做。直播间里有46种音效,林瑶点一个,学一个。学了46个,自娱自乐的她没想到竟把一个“死粉”逗“活”了。


“攒到第一个粉丝”,把濒临崩溃的林瑶拉了回来,她对直播渐渐成“瘾”。腾讯直播平台上,林瑶开始有了人气,收入也从最少的每月112.1元慢慢上涨,最高时达到了36200元。她还记得,第一个为她消费的粉丝送了她9999个礼物,相当于人民币999.9元。而作为行政管理的实习生,林瑶的月工资是1470元。


跟傻子一样,一个人自嗨


就读于杭州一所高校的大四学生王飞宇,正和合伙人开起了第三间直播工作室。


“我就是把直播当成跳板的。”王飞宇直言不讳,“我从第一天开始就没有想过一辈子做主播。”


王飞宇的父辈在东北经营实体行业。这几年,王飞宇眼见着实体行业走向没落,也见证着电商时代一步步崛起。“网红发展太快了,直播必然大红,所以我想做这个行业。”为了摸清直播的门路,从大二开始,王飞宇和一家直播工作室签约,在kk直播平台断断续续做了半年男主播。



“开摄像头,跟人讲笑话,就这么简单。”王飞宇对直播的最初想法和常人一样。但每天7个小时的亢奋状态与直播间里寥寥无几的粉丝数量让他明白了现实。“跟傻子一样,没人,一个人自嗨。”粉丝随时都有可能进入直播间,王飞宇不敢放松。唱歌、喊麦、讲段子,能保持最佳状态的,他都做。屏幕上出现的弹幕,让王飞宇觉得,粉丝就是在和他面对面地说话。一向潇洒不羁的王飞宇“真的紧张了”,“在意别人的看法嘛”。


和粉丝的互动,让这个原本只想体验直播生活、了解行业门道的大男孩,多少获得了一些纯粹的乐趣。伴随而来的直播收入也是可观的,“稍稍做起来时,一个月也能有三四千。”王飞宇并不在意这些。


镜头外的坚持


“我的工作和生活是融为一体的,没有确切的分隔时间,只要睁开眼睛就是在工作。”每天晚上7点上播,凌晨1点下播、睡觉。凌晨4点起床上播,播到早上8点结束,去公司上班。“开始的时候每天直播8小时以上,最高纪录每天直播13个小时。”白天忙工作、夜里做直播的生活,成为林瑶的常态。窝在一方小小的直播间,围绕着电脑和摄像头,放弃休闲娱乐的时间,林瑶获得的是近30000粉丝的关注。


林瑶说,她不想做花瓶。下播后有时间,她会看视频、分解舞蹈动作、对着镜子编舞,创作吸引粉丝的新花样。


她嫌自己上镜显胖。吃减肥药,贴减肥贴,每天五六个小时的高强度运动下用喝米汤维持能量。一个星期,她瘦了10斤。参加“十佳舞者”的年度直播比赛时,她三天三夜没吃没睡,只是喝水。“可是我这易胖体质,喝水都会胖啊。”林瑶调侃道。


主播没有明星那般对身材样貌有高门槛,王飞宇对自己的体型仍有严格要求。曾经做过运动员的他仍然依靠运动和科学食谱维持良好身材。但真正困扰他的,是男主播的发展前景。


“男主播和女主播是两个概念,男主播长得帅没啥用。男的你往镜头前一坐,没人给你刷钱。你必须去卖笑,你必须去卖艺,行话叫‘舔’,阿谀奉承。你把这个人哄得开心了,捧得开心了,他就给你赏两个子儿。”


直播行业的新陈代谢很快,也许一个星期就上来一批新人。王飞宇不希望自己成为潮流过后的碎沫。“你得做功课,做很多功课。你得去学素材,了解当下最潮流的话题,保持最新的歌单,必须追着最新潮流,这样才跟得上。”想让粉丝刷礼物,就要了解粉丝的需求。


虚拟现实间的真真假假


第三方数据调查机构艾媒咨询发布的《2016年中国在线直播行业专题研究》显示,2015年中国在线直播平台数量接近200家,其中网络直播的市场规模约为90亿,网络直播平台用户数量已经达到2亿,大型直播平台每日高峰时段同时在线人数接近400万,同时进行直播的房间数量超过3000个[1]。


“直播的人经常是疯子,精神分裂。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只要坐在镜头面前,我就特别乐观。一下镜头,我一句话不说。”镜像里的世界或多或少存在不真实的一面。卸下伪装,回归普通人的生活,虚拟与现实之间的摇摆只能自己把握。


林瑶有着良好的镜头感,上播时总能立刻调整面部状态,露出职业式的优美微笑。她把所有的负面情绪藏起来,把最乐观的一面呈现给粉丝。她要给粉丝情感寄托,“这种寄托我给他们了,那么他们同样会给我我所想要的。”下播后,她很累,脑累,心也累。


和林瑶不同,范范说,镜头前的她就是平常的性格,“很随性,有啥说啥,不爱听的可以走。”


范范是江西一所高校的大三学生,做过服务员兼职、拿过一小时五六块钱时薪的经历,更让她觉得在映客聊天、唱歌的直播方式轻松随意,还能赚钱。


“我感觉我和别人不一样,我刚开始就遇到了土豪,他每天给我刷车,保时捷、法拉利。”一辆保时捷120元人民币,一辆法拉利300元人民币,范范能得到30%。“土豪”的捧场让范范很享受,但快感是短暂的。“刷了一个多星期,他走了,心里落差有点大,他不在了都没了播下去的动力。”


映客直播上形形色色的礼物


“哥,你生气啦?没事没事,都会过去的。”王飞宇常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他要靠粉丝赚钱,就必须付出情感精力。“佯装得自己很开心,但有时真的很烦。说难听点,这关我屁事?”王飞宇心里清楚,这一切并不真实,他有自己的生活,不会因此停止脚步。


王飞宇至今仍能清晰记起一个女粉丝的名字。女粉丝月收入1700元,却愿意每月为他刷1500元的礼物。“感动,很感动。但你要说感情,这叫什么感情?”粉丝贴心,王飞宇感恩,再多的情感,他给不起。


曾经有黑粉进入王飞宇的直播间,“啥也不知道就开始骂你,骂你骂得莫名其妙。有时候真的哭笑不得,有时候也挺扎心的。”王飞宇认为,这是他应该承受的压力,他不会放在心上,“只要一下播,我该嗨就嗨,该吃饭就吃饭。其实就是个心态问题。”他把工作和生活的界线分得清清楚楚,不希望粉丝侵入到他的私人生活,这是他的底线。


和王飞宇一样,林瑶说,自己的底线就是粉丝不能影响她的正常生活。


“我们家一个大粉丝喜欢我,直接用手机号码定位我的位置,定位到我家门口。我逃嘛,逃到舅舅家住了一段时间。”林瑶也遇到过要求“潜规则”的粉丝,“我给你刷礼物,你给我大秀吧。”林瑶说,她从来没有同意过。


直播一年后,林瑶收到粉丝的一份礼物,“从第一天到最后一天,我直播的每一天的截图他都有,他把截图做成了画册,还配上了不同的音乐。”林瑶觉得自己被打动了。她明白这不是男女情,而是相互诉说、倾听的一种陪伴。她愿意和这样的粉丝交心,成为朋友。


范范也有固定的粉丝,“每次直播就像遇到老朋友,遇到不开心的,就跟他们诉苦。”范范愿意和一直守护自己的粉丝约出来吃个饭,但这样的情况不多。


“被败坏”的行业


“主播可以选择当一个花瓶,花瓶的生命周期一般只有三个月,色情主播的存活率更低。”林瑶认为自己是“靠才气吸引人气”的才艺主播。“但你想做一个色情主播你就做好了,路是你自己选的。”


2016年1月10日,斗鱼TV一主播在线直播“造人”。画面中,一男一女赤身裸体,进行不雅行为。


2016年12月1日,一家名为LOLO的直播软件上线,主播衣着暴露,展示全裸洗澡、情侣造人等表演。10天时间平台获打赏130万元。


2017年3月,麻椒直播平台一女主播将黄鳝放入下体。随后爆出女主播因此致死的谣言。


窥视欲、荷尔蒙刺激、高额礼物,让不少主播游走在法律和道德的边缘。色情、低俗成为直播行业根深蒂固的标签。范范说,“看你颜值啊。看直播的第一眼肯定看你是不是美女,长得好看才会留下来看你直播。”这多少透露出这个行业对女性的看法。


林瑶评价自己对直播是有瘾的。但这种情感要得到父母的认可却并不容易。“他们说我是不务正业,摇尾乞怜,觉得我在擦边色情。”


林瑶的父亲多次劝诫,希望女儿放弃直播这个职业,但林瑶不肯。父亲一怒之下,砸了林瑶的电脑。“他们觉得我电脑没有了,总不会再做了吧。实际上他砸了电脑,我又买了一台回来。”两次直接对抗,两台电脑被父亲砸了,林瑶还是坚决要走直播这条路。


“或多或少都会有偏见。有人在败坏这个行业啊。”林瑶感慨,“现在的主播一批不如一批,把钱看得太重,忽视直播的本质。”她更期待老主播能回归,把这个行业净化。


王飞宇从未主动将自己的创业项目告诉过父母,“但爸爸大概了解,他蛮反对的。他说你这个能赚多少钱,跟我回家呗。”相比赚钱多少,王飞宇更担心父母会认为直播是“低俗、下三流”。



2016年4月,文化部宣布将对国内各大型网络直播平台的违法违规内容进行查处,并首次对网络主播认证和内容备案提出具体要求。7月,首批23家网络文化经营单位旗下的26个网络表演平台受到查处,4000多个涉嫌严重违规的表演房间被关停。此后,《关于加强网络视听节目直播服务管理有关问题的通知》和《互联网直播服务管理有关规定》陆续出台,进一步净化网络直播平台。


而王飞宇的工作室也将慢慢参与到网红商学院项目中去,提高直播的门槛,实现主播带证上岗,过滤和净化这个行业。


“有偿”交换


这是一个鲜花、掌声与臭鸡蛋并存的世界。“直播改变人生”,它赐予了平凡人推开天堂之门的钥匙,也判罚了某些居心不良的人落入地狱。你所想要交换的一切,也许冥冥中早有定价。


长时间直播影响了林瑶的健康。颈椎、腰椎、嗓子,“该有的都有,该不好的都不好”。她不想再重复过去“病态”的直播方式,“我可能会偶尔播一下,开心一下。”她在杭州买了房,她不想离开这里。


王飞宇说自己是打引号的“吃不了苦”。他不希望把自己禁锢在主播的身份上,而是站在这个行业的潮头,将直播“做成一条链”。他“把钱砸下去”,选了一个地段不错的别墅小区作为工作室。他很忙,但很满意。


范范准备找实习工作,她并不打算成为主播。她说,优秀的人做什么都可以成功,不一定要做直播。


(林瑶、王飞宇、范范皆为化名)


参考资料:

[1] http://www.yixieshi.com/31625.html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



版面编辑 | 陈天宁

美术编辑 | 王静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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