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象视点】田野录音:聆听再现的真实性 | 2016瑞象校园系列活动·相关阅读
本文为2016瑞象校园系列活动第5场讲座的相关阅读材料,由主讲人王婧老师推荐,原文标题:附带损害(Collateral Damage)。讲座将于本周四下午在上海外国语大学松江校区进行。
Salomé Voegelin 是瑞士出生,常居英国的一位声音艺术家和作家,她也是一位教育者和学者,关注聆听、声音的社会政治功能和运用。她在2010年出版的 Listening to Noise and Silence: Towards a Philosophy of Sound Art 是目前罕有的一本关于声音艺术的哲学类专著,代表着声音研究中的现象学派。
下文是她2014年5月发表在Wire上的一篇关于田野录音的短文,题为《附带损害|collateral damage》,讨论新一代田野录音的实践和理念变革。其中这一段,她陈述了自己对田野录音的理解(我简要翻译如下):
“令人兴奋的田野录音并不只是纪录田野,而是生产出多个田野的复数体。田野录音既不完全抛弃所纪录的现实,但也不会觉得这种纪实式的纪录就是理所应当的,而是要以所记录的现实为工作起点,对它作出回应,意识到这个所谓的纪实其实是录音者的身体在风景中留下的一个印记,这个印记又被聆听者暂时取消。这个聆听者相应又在所听到的和所记录的之间产生出一个新的印记,聆听一个特别再现的真实性,而不是聆听它的声源,同时接受,对声音的理解也是现实真实的一部分。这至少是让我激动的地方”。
——王婧
王婧老师在杭州植物园录制的孔雀声
附带损害(Collateral Damage)
* 点击页面左下角“阅读原文”可见中英文对照版本。
文/ Salomé Voegelin
译/ wongyik
新一代的田野录音家们正在颠覆一种神话,即在工作中手持麦克风而隐形不见的形象——新一代的他们更称颂的是“在场”而非“缺席”。
在20世纪上半叶,像路德维格·科赫(Ludwig Koch)和阿尔伯特·布兰德(Albert Brand)这样的田野录音家,他们的工作就像是一名探险家和收藏家——他们是声音的“捕蝶人”,将捕获的声音分类、命名、固定在收藏集里,然后归档。他们期以通过更好的音频比特率和更高的录音质量来捕获准确的声音,从而增进对世界的理解——这就是田野录音如何为关于这个世界的经验知识和科学知识作贡献的例子。这种田野录音依赖于标签和描述,依赖于归档惯例和它的教学目的,来弥补被捕获的声音中所缺失的关于对象的各类信息。这些录音就其自身而言也是全然浅白的,缺少了一种与其说是对被收录的声音不如说是对录音者的人类学诡计的察解。
这样一种(现在被摄影所抛弃或嘲讽的)天真的时代,已经难以转移至隐匿不见的录音艺术(phonography)的领域中了。其中的困难,部分来自于录音者们对他们关于田野的多感官记忆的信赖。他们错把整理后的声音数据当作偶然遭遇的感官复杂状态,也忘记了落伍的观念框架需要被重新组织表达——如果希望它能触发一些东西。“一切皆有可能,但你只需将麦克风埋头在沙堆里”的田野录音的方法,使得变化的张力被忽略了。田野录音没有了发展的动力,使得听众们往往只能发懵地盯着唱片包装上的说明文字或是新闻通稿,去尝试在智识上把握住那些缺席信息的意义和乐趣。
有一些田野录音因此变得难以置信地无聊,并且对所有人(除了录音者本人)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对音源的猎奇取代了对录音素材自身品质的关注,声音中的愉悦或复杂性对于一名旁观和收听的听众而言都变得隐匿起来或不可触及了。在这些外围地带中,我们听到的不是田野而是田野的缺席,本来就只是一次私人的历程,如今至多也只能带来非情感的交流。不管怎样,你当然可以录下你的每一次声音漫步,可以把麦克风粘在任何你希望的地方,可以打造一座关于你日常生活的蝴蝶博物馆——只是你也别指望这些声音会被别人聆听。
激动人心的田野录音并非在于收录田野,而是在于产出田野的多元性。它并没有抛弃被收录的声音的真实性(reality),但也不将真实性视作是理所当然的。它跟声音一起工作,回应它,理解它,把声音视作是录音者的身体所创造的情景的印记,视作是聆听者去试探性地追索的东西。这样的聆听者进而在所听到的和所收录的之间打造出新的印记,他所聆听的是某种独特的演绎的准确性(authenticity)而非音源的准确性,他同时接受了阐释是真实的确凿性(actuality)的一部分。至少只有这样才会被我认为是激动人心的。
田野录音正进一步被运用在一些更加音乐性的和艺术性的作品当中,声音景观(soundscape)的创作也融入到了艺术音乐当中,这些都对TOUCH(http://www.touchmusic.org.uk/)以及一些致力于田野录音的厂牌的成立(譬如Gruenrekorder[http://www.gruenrekorder.de/])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由此对“田野录音到底意味着什么”、“谁是它的录音者而谁又是它的聆听者”、“哪里可以让各自的声音聆听相遇(或者没有相遇)”这些问题产生了新的想象和带来了不同的思考。
上述两个厂牌中的一些作品产出了令我感到激动的田野多元性,同时看起来对那些希望捕获自然、城市和乡村的人文主义与浪漫主义的努力所带来的陷阱充满警惕。其他人则用他们从田野中收割而来的素材来生产音乐和艺术。而这其中正是区别所在。尽管后者承袭了诸如奥利维尔·梅西安(Olivier Messiaen)和查尔斯·艾夫斯(Charles Ives)他们对音乐修辞的追求(他们的灵感和创作资源来自于用技术的和谱记的方法收录声音环境,但他们的追求依然是在音乐上的),然而前者却创造出了一种新的谱系,那就是从身体而不是从田野出发,他们的目标也不必是在音乐上,而是在于声音和聆听。
他们使用演奏的、电声的和数码的手法来进行田野录音的创作实践,而在运用这些手法时则既不被音乐的陈规所约束,也不被艺术的陈规所约束。取而代之的是,在凯茜·兰恩(Cathy Lane)、森娜·利登(Signe Liden)和弗朗西斯科·洛佩斯(Francisco Lopez)等人的作品中,通过对现实的阐释来让关于真实的可能性发声,同时鼓励对声音——而非对音乐或艺术——的聆听。凯茜·兰恩运用档案素材和数码化处理后的生活录音来生产了一个田野,森娜·利登用装置来置换了她的田野,而弗朗西斯科·洛佩兹则通过蒙住聆听者的眼睛来获得一种不同寻常的听觉。他们都在创作一种声音版本的安娜·门迭塔(Ana Mendieta)的印记,而这些印记就是:将一个人自己的身体铸造进周遭的情景当中,为一种被呈现其中的可能性留下追踪的痕迹,而非为一种假定的现实生产一份报告。马克·彼得·赖特(Mark Peter Wright)的录音恰恰正是这样的一些印记:照片,文字,声音——向我们展示的与其说是田野,不如说是他在田野中的位置和对我们自己身在其中的位置的提醒。
所有的这些录音家们看起来都对他们自己——他们创造田野的自觉意识——有着清醒的认识。这跟另外一些录音家们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他们自以为他们在录音技术的呈现中天然地缺席,但那不过是一种假定的不证自明。依然是基于他们的历史根源,他们相信他们的自我隐形,他们相信田野的真实性,他们追求再现田野的可能。
远离了以前手持麦克风的隐形人,变成了对身处田野中的身体的关注,这其中部分有世代变化的原因,但也与性别、种族和社会经济身份认同的事实有关。这触及到了录音家们在这个世界上关乎每日生活、音乐和艺术的慰藉与自信,以及他们如何看待他们自己被我们认为的现实确凿性(actuality)所映照和异化:不仅是音乐上的、审美上的而且是经济上的、社会上的和政治上的。
例如,西米娜·阿拉尔孔(Ximena Alarcon)和克里斯蒂娜·韦格纳(Christina Wegener)的作品已经将田野录音变成了一次社会和文化互动的实践,以及费莉希蒂·福特(Felicity Ford)还有安蒂·格蕾(Antye Greie)则将田野录音用作引发参与和促进交流的途径。同时,当帕特里克·法默(Patrick Farmer)把田野变成表演和创作的过程来创作一些乐谱时(这些乐谱并不必然导向音乐,但导向了一个延伸的田野),达维德·狄东尼(DavideTidoni)则在用戳爆气球的方式来聆听城市空间的边界。
更便宜的录音技术和互相连接的互联网设施毫无疑问促进了这些发展,但它们也揭示出了一种对待知识和真实的不一样的态度,以及揭示出了我们是如何居于这个世界中的。它们界定了一种后人文主义的敏感性,那就是,我们不再寻求去拥有、知道和取得关于这个世界的各种声音,而是将我们自己视作是声音景观的一部分——不是居于它的中心,而是跟随一种多元而转瞬即逝的真实一起共鸣。
也许我们应该停止不分青红皂白地全都录下来,然后只是肤浅地聆听的方法。我更相信田野录音的未来在于把聆听转变成参与、合作、拓展和玩耍时所创造的那些张力,由此我们方能去尝试一种关于共享空间的谦卑人性,并且去重构对“真实”的定义。
(在王婧老师创办的Sonorous Presence网站上的原文链接:)
本文作者:Salomé Voegelin
关于译者
wongyik,伦敦大学亚非研究院社会人类学硕士,现供职于上海某城市设计咨询公司,关注空间内容和空间建构的多元复杂面相,警惕城市设计和空间认知中的视觉霸权主义。
相关活动
2016瑞象校园系列活动·讲座第5场
田野录音与声音行走作为人类学研究方法
时间:2016年5月26日(周四)15:00-17:30
地点:上海外国语大学松江校区一教楼1120室
主讲人:王婧
特别感谢:上海外国语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 活动免费,欢迎参加
我们时时刻刻沉浸于各种声音中。声音承载着一个城市多层的社会、文化、环境信息,但却很少被关注。文化和社会研究者们通常大量依赖于视觉资料,包括影像、图片、文字,来理解和构建关于自我、他者以及社会、文化的知识。而在此次讲座中我想强调,声音是至关重要的感知和理解社会的元素。同时,我将通过案例分析,阐释田野调查中声音与影像作为素材的关系,以及,田野录音和声音行走如何作为人类学研究方法。
关于主讲人
王婧,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副教授。人类学、声音研究者,声音活动策划人。博士毕业于美国俄亥俄大学跨学科艺术系,人类学表演学方向。出版专著《声音与感受力:中国声音实践的人类学研究》。2013-2014年担任上海外滩美术馆 “暗流:重塑亚洲的力量”之“声闻” 系列学术主持。杭州民间艺术组织BUS创建人之一(2013至今)。创建声音艺术和实验音乐专业学术网站www.sonorouspresence.org。创建并主持浙江大学传媒与国际文化学院声音实验室The Sound Lab. 目前的研究领域包括声音研究、感官研究、表演学研究,人类学方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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