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象视点】btr:不确定的电影
由10 Corso Como主办,瑞象馆支持的摄影展《朱浩:就像电影一样》(ZHU HAO:CITEMA)将于2016年6月7日-2016年7月18日在10 Corso Como上海概念空间顶层画廊展出。本文由策划人btr为展览而写。
不确定的电影
文/btr
朱浩在本可写诗的时候按下快门。摄影是他写诗的方式。在后巷,在城市的罅隙间,在帷幕背后,在半透明的地方,在植物蔓生之处,在不知何处的某处,在所指只能粗略地、遥远地、暗示性地指向能指的场合,他按下快门。不确定的城市景观被凝固在胶片上,带着胶片本身的不确定性。时间与空间的多重维度被一张二维的照片捕获,而这张照片就此拥有了重新变得多维和流动的潜力。
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如加西亚·马尔克斯所言,“世界新生伊始,许多事物还没有名字,提到的时候尚需用手指指点点。”“无名”在朱浩的这组作品里有双重含义:一方面,他的摄影作品没有文字标题,就好像只能以图像本身来命名自己似的。“我就是我。”另一方面,在选择拍摄对象时,他自觉摒弃了那些“有名”的城市景观(地标性建筑甚或任何可识别的城市地景),游走于那些地图上没有标识的空白之处。或按董启章在《地图集:一个想象的城市的考古学》里的说法,“没有名字和实存对应”的非地方(nonplace)。“有人认为非地方的出现是为了满足人对地方的幻想,但亦有人提出相反的理论,认为非地方的存在正好否定了我们对于地方的认知,因为非地方是一个不是地方的地方,是地方的镜影,是地方可见而不可触、存在而不可体验的幻象。”
不确定性是镜影、幻象和诗之交集。不确定性也是朱浩这组作品中唯一确定的东西。雕花的凳脚像文身的象鼻,似乎正要变形——奥维德式的场景。一段铁制楼梯经过平台转向后通往高处,而铁门的栏杆如同另一维度的楼梯——埃舍尔式的场景。还有,仿佛躲进照片深处的不知何种动物的眼睛,露出难以描述却教人过目不忘的眼神——希区柯克式的场景。不确定性也发生在照片与照片之间:院落地面弯曲的水管,像不像红色帘幕旁那位俯下身体的男子的轮廓?天窗、裂缝、植物、甚至曲率类似的弧线,都是可能存在的勾连。正是这种不确定性,使朱浩的摄影作品在远离各种符号(包括文字)并避开陈词滥调后,反而变得格外丰富、更具有解读空间。
就像电影一样。如露亦如电的梦幻泡影同样不确定。真实与虚构、现实与幻觉交杂在光与影之间。荡漾的荷塘里,对岸的绿树投出波动的倒影;而虚构的荷花,开在此岸岸边的台阶上。那真的是台阶吗?还是从现实到想象的秘密通道?有点超现实。又或者“超现实”是一个稍嫌简化的标签,鲍里斯·维昂(Boris Vian)在《岁月的泡沫》(L'Écume des jours)里的描述更准确:“……就其本意而言,基本上可以说是现实的一种折射,即让现实在歪歪斜斜和热烘烘的气氛中,折射在随意起伏不定的某一层面上,显现出一种被扭曲了的投影。”
在朱浩的这组摄影作品面前,观众是自由的。他们完全可以将眼前这些照片视为电影被打乱了顺序的剧照,在脑海里将之重构为一部完整的电影。可以剥离叙事性,将之想象成一部詹姆斯·贝宁(James Benning)式的景观电影:长久凝视每一个场景,直到细节浮现,直到“自己被景观所吸纳”(Travis Jeppesen语)。也可以剪辑成一部剧情跌宕的默片:那个仿佛重复曝光的骷髅头应该与那穿着高跟鞋裸体浇花的女子组成一个爱与死的蒙太奇,顺便致敬马塞尔·杜尚的《下楼梯的裸女》(Nu descendant un escalier n° 2)。又或者,是一部克里斯·马克(Chris Marker)式的散文电影,从蔓生、芜杂以至于遮住石库门的植物、高楼与废墟并处的郊野到那银色幕帘后不可名状的凸起,来探讨城市的失序、遮蔽及半透明。甚至可以是动画片:关于香港制造的模糊之神;关于被操控的白领傀儡发现自己只是一个假领;或者,冬天树叶都变成鸟儿飞走、春天再飞回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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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观众们一边在脑海里构想着不确定的电影一边走向展厅深处,当现实朝着幻想逐渐演变时,喻体(电影)出现了。四张1980—1990年代的电影票,经由摄影的魔法在相纸上以放大近百倍的方式重现。照雷内·马格利特的命名法,这件作品或许应该叫作“这不是一张电影票”。的确不是。它们是具像化了的记忆的形状:被卷曲了的、碎片化了的、被裁切过的、几经折叠的。它们被成百倍放大这一事实,标示着电影在记忆万神殿里的重要性。这时,私人记忆与集体记忆也融为了一体:就算你没有去过那个电影院、看过那个场次的电影,它们也可以成为超级链接,令你抵达自身记忆里的那场电影,唤起对于迷影经历的美好回忆。就好像只要热爱,我们都可以是《天堂电影院》(Nuovo Cinema Paradiso)里的那个小男孩,都可以成为《风柜来的人》里懂得从小巷里的后门溜进电影院蹭戏看的少年。
而我们如此热爱电影,很可能是因为电影如同致幻剂。这不仅因为影像运动其实只是在一秒内连续播放24格静态画面所产生的幻觉,而且因为电影自发明伊始便具有幻想的特质。当魔术师变成的导演乔治·梅里爱在1902年拍出《月球旅行记》(Le voyage dans la lune)后,电影银幕始终是幻想发生的场域。哪怕最现实主义的故事,我们在看电影时也难免想象自己取代银幕上的明星,感同身受地体验剧中人的喜怒哀乐。“我生命中的一个遗憾就是:我不是别人。”伍迪·艾伦如是说。而电影是我们试着成为他人的最简单、最廉宜的方式:只需要一点想象。朱浩那一组从电影杂志上剪下的明星头像,便是1980年代影迷们想象的载体。他们在想象中成为电影明星。
最后,在展厅最深处,是电影院。电影院仿佛是现实世界割让的、用作幻想的租界。漆黑一片的空间是幻想的舞台。怀疑被悬置,我们选择相信银幕上的一切都是真的。或至少,我们深信这些光与影是抵达某种真实的途径。这种真实未必是现实,而可能是某种情绪、某个难以描述的词或一些稍纵即逝的念头;它们使人在走出电影院、回到现实世界的刹那拥有了一种崭新的视角。似乎变得更敏锐了,各种知觉的感受力提高了,就好像眼前的世界可以成为电影般的空间。
而朱浩在这个小电影院里做出了巧妙的安排:循环放映的幻灯片上,是老式电影院通往后巷的出口,是电影与日常生活的边境。因此,当我们走进展厅里的小电影院时,我们又同时走出了幻灯片里的电影院。这进与出之间的错置无疑是一个提醒:生活就像电影一样,城市(city)和电影院(cinema)或许并无分野。
就它叫CITEMA好了。
展览预告
朱浩:就像电影一样 / ZHU HAO:CITEMA
策划人:BTR
展览统筹:施瀚涛
开幕:2016年6月7日 6:00 pm
展期:2016年6月7日—7月18日 10:00-22:00
地点:10 Corso Como概念空间顶层
主办:10 Corso Como Shanghai
支持:瑞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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