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做大哥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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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2日，曾演出《古惑仔3之只手遮天》、《赌神2》、《食神》等电影的知名演员李兆基因病去世，享年69岁。至此，“港片四大恶人”中只有黄光亮一人还在世。
2014年，我们采访了李兆基和他曾经的“大哥” 陈慎芝。这一切，还要从一场“声势浩大”的葬礼说起。
“古惑仔们”组成了一个“唱诗班”
2014年8月，65岁的香港福利院老社工陈振辉因癌症去世，这名生前在福利院照顾了30多年老人、被大家亲切为称呼为“猫仔”的普通社工葬礼上却意外的出现了众多香港社会名流。而更加出人意料的是，就连警方也闻讯赶到，在殡仪馆外拉起警戒线逐一盘查每名到场者。直到这时很多人才第一次得知，这个平日里为人谦卑和善的老社工，年轻时竟是香港黑帮中赫赫有名的“古惑仔”。
猫仔陈振辉
“猫仔”的葬礼由他的教会传渡人陈慎芝主持，作为曾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李兆基与一帮当年的老“古惑仔们”组成了一个“唱诗班”，送他们的老朋友最后一程。对于那场葬礼的画面，李兆基和陈慎芝还历历在目：“一帮老头，牙齿也没有，还要‘唱诗’，因为兄弟走了，我也会走，这个想法就舒服一点，在上面还是可以见面。”
“我说我认识了陈振辉‘阿猫哥’，真的是几十年，我和他出生入死，但是现在耶稣里面，我和他是出死入生，他跟我说了一句话很好，他说华哥，不用难过我有癌症，走了，他说我很开心，因为这三十几年，我过上了正常的生活，我再不是‘道友’，再不是‘监趸’，是一个很好的基督徒走了。”
接受采访的陈慎芝
如今，当年的古惑仔们已至暮年，相继离去。谁会知道看似和寻常香港老人没什么分别的他们，曾经历经过怎样的腥风血雨，又是在什么机缘下洗心革面呢？
“慈云山十三太保”
李兆基和陈慎芝、“猫仔”在年轻的时候曾是混迹街头的好兄弟。他们和一帮兄弟组成了当时香港黑社会当中名震一时的“慈云山十三太保”，凭借出手凶狠，“小弟”众多，作为当时颇有名气的青少年朋党组织，“慈云山十三太保”被香港最大的黑帮之一“14K”看中，十五六岁的年纪，无所顾忌的他们，很快成为社团中战无不胜的打手。
早年照片
当时，一名地下赌庄的老板向警方告密，导致多名“14K”成员被捕，社团大佬极为震怒，派出“慈云山十三太保”前去寻仇，然而由于对方手下打手众多，且都凶狠异常，他们决定在大年三十晚上，出其不意突袭这家赌场。“那个时间快过年了，我们就安排年三十晚，吃个团圆饭，我们就从他的后门，前门，两边一起冲过去，我们不用跟他说，他说什么人我就‘砰’，立刻就睡在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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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拼开始后，两拨人疯狂挥舞着手中的砍刀，最先动手的李兆基首当其冲成为了众矢之的。突然，一名杀红了眼的古惑仔，将一把尖刀刺向了李兆基的咽喉。
“那一刀是要我的命啊，我走过去，他的刀是这样插下来……他的另外一个人拿一个水管，就我在后面打，他一打我，我就往前冲，刀就躲过去了，要不是他的刀就把它捅下去，我要死掉。”
“不吃白粉，不为阿飞”
一次次的火并械斗，李兆基和他的兄弟们，几乎都要经历这样的生死瞬间，这些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古惑仔们，在外人面前装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但其实内心却对死亡极度恐惧，作为带头大哥的陈慎芝更是时刻生活在这样的矛盾和挣扎中，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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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年轻有一首歌他们唱的是，不吃白粉，不为阿飞，阿飞阿飞，快乐无比。”就这样陈慎芝、李兆基和“猫仔”等人先后染上了毒瘾，随着在江湖上结下的仇家越来越多，不知能否活到明年的他们，只能用毒品麻醉着自己脆弱的神经，这些曾令人闻名丧胆的“慈云山十三太保”逐渐便了一个个日渐消瘦，无精打采的吸毒“道友”，很快追随他们的古惑仔们纷纷离去，曾经一手掌控的地盘也被很多新出道的“大哥”瓜分，这些名震一时的“江湖大佬”彻底沦为了丧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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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吸毒的时间，天气冷了，我住在一个电表房冷得要命，我就从外边卖煤的地方拿一个袋，装煤的麻包袋，还不是能睡觉，还是坐下来，把麻包袋从头套下去，把身套了就是拿来挡风。”
自从加入黑社会，家人对李兆基的态度便十分冷漠，得知他染上毒瘾后，父亲彻底将他拒之门外，兄弟姐妹只要一见到他，便会打电话报警，每次走投无路，一向疼爱他的母亲都会背着家里给他些钱，并哭着劝儿子重新做人。然而每次，毒瘾发作的李兆基，还是走进了白粉档。
“到那个时间我才明白，
一个人要是你想死掉，是很困难的”
1976年，李兆基的父亲突然离世，感觉无脸面对家人的他，几番挣扎后，最终没敢去参加父亲的葬礼。
我妈妈，姐姐，弟弟，还在殡仪馆在等我，知道我还要做什么，还要买水，打幡，你是大的儿子要做这个工作嘛，我没有去，过几天我妈妈看到我，她没有骂我，她也没有跟我说什么，那个时间真是最痛苦，我就想做人做到这样，真的很没有意思，我就跑到大厦天台，我就想跳下来死了算了。
到那个时间我才明白，一个人要是你想死掉，是很困难的，我跑到天台，我就是没有勇气往下跳，我在想我这个人真是没有用，就是想死，还是没有勇气跳下来，很痛苦。
我一点都不会，可怜那些吸毒的人，你当初吸毒，你就应该知道那个答案了，我们做古惑仔流传着一句话：衰就要认，打就要站稳。
”接受采访的李兆基
过去的几十年，香港的变化翻天覆地，70年代中期，港英政府开始清理黑帮社团，经过二十多年的不断政治，“黑社会”逐渐在香港销声匿迹，曾经的那个“黑道江湖”也随之成为历史。
1977年，李兆基因为盗窃再次被捕入狱，那时有着近十年吸毒史的他颓废消瘦，早已没有了当年黑道大哥的神采，加之父亲离世，作为长子却没能在灵前尽孝，在众人眼中，他已是个无可救药的人，那一年的除夕夜李兆基孤身一人在狱中度过。“过年，你往窗外看，那些监狱的家属，狱警他们一家很开心的小孩在玩灯笼，我们就坐在那里看，那个时候就是有些痛苦。”
我一辈子不能一直做“道友”
就当李兆基感觉自己已经被所有人抛弃时，母亲带着一名牧师主动找到法官，提出要将他保释，而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名牧师正是曾经带他“入道”的江湖大哥陈慎芝。
李兆基和陈慎芝（《人物周刊》）
1970年，陈慎芝的父亲病危，临终前这个平日里极少跟儿子交流的父亲，强打精神，留下了几句令陈慎芝终生难忘的话。
爸爸去世了，当时非常难过，我记得我当时在守灵的时候，我还要带着那些白粉，守得差不多就躲在厕所那里吃，那我就想我一辈子不能一直做‘道友’。
”四年的时间，陈慎芝尝试了各种药物戒毒，却都以复吸告终。
1974年，一个偶然的机会，陈慎芝来到香港基督教开办的福音戒毒所，在教会里的兄弟姐妹的帮助下，他开始每天向主祷告，忏悔自己的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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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戒毒有多辛苦，我说难以想象，你那些骨骼好像都有针在挑，发冷发热，上吐下泻，真的很辛苦，那几天里面一个浪一个浪……
很多人问我，起道完了怎么样？当我认罪，起道的时候有人说，是不是都舒服了，身体依然还是辛苦的，但是心平静了，静下了。
”
1975年圣诞节，戒毒成功的陈慎芝正式受洗，成为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此后他开始寻找当年在江湖上的兄弟，劝说他们向上帝忏悔重新做人，在他的努力下，出狱后的李兆基洗心革面，并签约香港无线电视台当了编导，“猫仔”也成功通过“福音”戒毒信奉基督，决定终生在福利院做社工赎罪。
从“出生入死”到“出死入生”
接受我们的采访时，李兆基和他的大哥陈慎芝，都已年过六旬，而这个曾经被“黑道经历”折磨的体无完肤的“大哥”，上了年纪之后却又一遍又一遍的在影视剧里，开始重复他过去的人生，想到这些，李兆基也时常半开玩笑说，也许他这一辈子啊，注定是摆脱不了古惑仔这个身份了。
晚年的李兆基
陈慎芝也时常被一些黑帮题材的影片请去做顾问，不过他的主要工作仍是一名在世界各地布道演讲传播福音戒毒的神父，从一名“江湖大佬”到传道的牧师，陈慎芝的传奇经历让他至今仍是媒体关注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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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娱乐杂志曾曝出他帮黑社会摆平江湖恩怨，称他是黑道的“拆弹专家”，因此，很多人纷纷猜测，陈慎芝通过教会“洗底”，名为“退出江湖”，实则仍是一名“黑帮大佬”，多年来这样的质疑从未消散。“世界各地请我去讲座，讲座完了，突然间，那些负责人和我吃完饭，送我上飞机了，他说，华哥，不想影响你讲座，我们收到一些信息说，为什么你们还要请这个人讲座呢？这个人又再次吸毒，又再次加入黑社会，你们还请他讲演，我的心很痛……不是真的要我吸回毒，把我置于死地才行吧，需不需要这样追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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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因其在戒毒领域的突出贡献，陈慎芝当选了香港十大杰出青年，颁奖晚会上他的家人朋友都悉数到场。“那个记者说在香港的历史上，第一个坐过牢，吸过毒，做过黑社会大佬，还拿杰出青年奖，你有什么遗憾？很遗憾就是，我爸爸看不到我改变，我妈妈坐在那里哭，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改，你为什么不早点改，我明白那个意思，如果你早一点改，爸爸就能看到。”
年近七旬的陈慎芝，依然时常往返世界各地特别的忙碌，但是只要回到香港，他一定会约上李兆基还有猫仔这几个老朋友，到教会去聚一聚，大家在一起布道唱诗饮茶聊天，看上去也和一般的香港老人没什么分别。
晚年的李兆基
一次，陈慎芝和老朋友们在茶楼闲谈的时候，他说突然邻桌的人骂他是个吸毒的死道友，陈慎芝笑了笑，他说对方说的也没错，曾经的那个道友的确是已经死了，在他看起来，年轻的时候他是十三太保的老大带着大家出生入死，而人到暮年作为牧师的他，也正在带着大家“出死入生”。
后记
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他们亲历过腥风血雨，也看惯了人间冷暖。如今，他们相继走上“出死入生”之路。愿他们来世再无苦难，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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