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 方师兄：疫苗可以预防感染，但更重要的是预防生病。而科普也不是搞政治
前两天看到了几位读者的留言，才知道自己被师兄点名了。
如果点名发生在五六年前，即便是被骂，也会挺激动的。毕竟我跑来做科普的缘由之一，也是曾经受到了方师兄的感召，希望自己也能为中国的社会进步，科学昌明做出自己的贡献。
但被现在的方师兄攻击“无知”，内心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毕竟这两年的变化，嗯......因为科学问题观点不同而争论有意义，但我对因为政治立场差异而互撕这件事，没什么特别的兴趣。
但对师兄该有的尊重必须要有，所以我想了想，还是回复一下。尤其是关于新冠疫苗的有效性这个严肃议题，值得单独写一篇文章来说明。
看到方师兄推特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一句英文谚语：Don’t put words in my mouth”，别把我没说的话塞到我嘴里。扭曲对方的话来攻击是大忌，师兄在网络上互撕过那么多年，难道这一点基本的辩论原则都忘了么？
就比如我们那篇文章明明是在说：目前新冠疫苗的2/3期临床研究，是针对有症状感染，并不是对预防无症状感染的有效性进行研究。而方师兄却把这句话变成“我们造谣mRNA新冠疫苗不能预防感染，说没这方面研究”。
新冠疫苗可以预防感染么？当然可以。我们从来没说过疫苗不预防感染，咱们学校没教过乱扣帽子，这个辩论大法还是收一下比较好。但是目前的几只疫苗，比如师兄提到的mRNA疫苗，辉瑞BNT和莫德纳，是做的预防感染的临床研究么？当然不是。
什么是预防感染？什么是预防生病？看了一年的新冠疫情，就算是普通大众，也能明白新冠病毒感染的几个步骤：
（昨天我国疾控中心研究员邵一鸣也提到类似的概念，不过他说的顺序有点乱，今天没空开副本，就不说这个了。）
1，如果是病毒刚进入身体，还没有来得及感染人体细胞，就被剿灭，这就叫“预防感染”；
2，如果1没成功，病毒已经感染人体，但是在抗体的帮助下，人体很快消灭病毒，没有产生传播，这就是“预防传播”；
3，如果2没成功，就可能有一定传播能力，但抗体的存在，可以帮我们自己的身体尽量避免受到病毒的伤害，这就会成为有传播能力的“无症状感染者”，但因为我们自己没症状，所以这是“预防生病”。
4，如果3也没成功，我们还是生病，出现了症状。但因为接种了疫苗，所以原先可能变成重症的只有轻症，原先会死的没有死，这就是“预防重症”和“预防死亡”。
这几个预防都很重要，但对于造成大量重症和死亡的新冠疫情来说，预防生病，尤其是预防重症和死亡是最核心的。因为如果这点做到了，那新冠就可以被弱化成比流感更轻微的普通流行病。如果能在此基础上预防感染，当然更好。
那我们说的新冠疫苗有效率，是针对的这里的哪个预防？
方师兄说mRNA新冠疫苗“预防感染效力在90%以上”。嗯，我们来看看现在两个mRNA，莫德纳和辉瑞被批准紧急上市时，临床研究结论说的“90%以上效力”，是说预防的什么。
在莫德纳mRNA1273疫苗在NEJM《新英格兰医学杂志》上发布的论文中，我们可以看到最终94%的有效率是指against symptomatic Covid-19（对抗有症状新冠肺炎）。
在辉瑞BNT162B2 mRNA在NEJM上发布的论文中，我们同样可以看到对95%的有效率说明，也是against symptomatic Covid-19（对抗有症状新冠肺炎）。
无论是莫德纳还是辉瑞BNT，临床研究的时候，都是让参与实验者出现了相关症状，才去做核酸检测，来确认是否感染，这个顺序就导致无症状感染者，是不会被计入统计的。而有效率也是对比疫苗组和对照组中，有症状新冠患者的人数占比，并没有涵盖那些被感染但是没有生病的人。所以预防“针对有症状新冠肺炎的90%+效力”这个结论，是预防生病呢？还是预防感染呢？
至于方师兄关于我们造谣“新冠疫苗没有这方面研究”。不好意思，如果真有造谣的，那不是我们，而是美国疾控中心CDC。
在美国CDC对辉瑞BNT疫苗的证据说明页面，针对“Asymptomatic SARS-CoV-2 infection（无症状新冠感染）”的防护这一条的证据，给出的是No（Data on outcome not available in studies identified in the review of evidence / 证据审查认证的论文中没有相关数据。）
在对莫德纳疫苗的证据说明页面，给出的虽然是Yes。但在具体说明中，对Study limitations(Risk of Bias)/研究限制（偏倚风险），也就是研究结论出现系统偏差的风险，给出的评价是“Serious/严重”。对Certainty/精确性，给出的评价是“very low（非常低）”。
之所以用严重风险，和非常低的精准性来形容，是因为莫德纳的研究中，只是“顺带”做了一下相关统计 —— 因为第二剂疫苗接种那天需要做核酸PCR测试，所以可以统计出在第一针和第二针之间，疫苗组“无症状感染”风险比对照组降低了约63%。
但这种“顺带”和真正去研究疫苗降低无症状感染风险的有效性相去甚远。也因为如此，CDC认为证据有严重偏倚风险以及非常低的准确性，虽然可以被认为能降低无症状感染风险，但并不能给出准确的有效率。
而且即便是这样不完善的研究，其实也只是针对无症状感染者，也就是“预防传播”级别的研究，也并不算真正的“预防感染”。
所以我们相信mRNA疫苗可以有一定预防感染的能力。但就像CDC所说的，预防感染的有效率具体是多少，因为研究不足，不知道。而且肯定不是90%+（因为这是对有症状感染的有效率数字）。
澄清完所谓的“造谣”之后，忍不住还想强调一点：方师兄你认为美国的辉瑞、莫德纳等mRNA疫苗，对降低有症状感染的有效率高，可以更好的形成群体免疫，就是好疫苗。
这话我们同意，但只对了一半。
辉瑞BNT和莫德纳都是不错的疫苗。它们对有症状感染的有效率较高，可以更有效的快速控制疫情。但现实是，因为欧美国家的超买和出口控制，这两种疫苗大量被欧美国家囤积。一面是美国把大量富余的疫苗放在超市药房的接种点等待过期，而同时南美、亚洲、非洲的贫穷国家，则依然买不到疫苗。
而看不起中国疫苗的一些人，总喜欢用一些国家，尤其是智利这样已经大量施打科兴疫苗，但疫情却没有控制下来作为例子。那我们就来看看在智利发生了什么。
随着智利进入秋冬季，以及防控政策的改变，智利的确诊人数再次攀高。而且根据BMJ4月的报道，因为智利政府没有广泛宣传疫苗只有接种第二剂才有充分保护力，这导致大量民众在第一剂接种后开始群聚，引发新一轮的疫情爆发。
但疫苗没有用么？根据智利《第三日报/La Tercera》的报道，5月17日，智利公共卫生部副部长Rafael Araos公布了最新的科兴疫苗实际施打效果数据。通过智利健保体系FONASA，一共跟踪了1020万人的数据，（智利总人口约1900万人），有420万人接种了2剂科兴疫苗，相比未接种人群，疫苗的实际有效率如下：
预防有症状的 Covid-19 的有效性为 65.3%（在先前研究中为 67%）。
预防住院的有效性为 87.0%（在先前研究中为 85%）。
防止入住 ICU 的有效性为 90.3%（先前研究中为 89%）。
预防 Covid-19 死亡的有效性为 86.0%（在之前研究中为 80%）。
（请注意有效率是疫苗组与对比组相比降低的比例，而不是说整体有多少比例）
尤其是在之前2至4月的统计中，智利卫生部门发现，未接种疫苗的观察组中有 1,069 人死亡，部分免疫组（只接种完一剂）中有 527 人死亡，在接种完两次科兴疫苗并超过 14 天的免疫组中，只有 54 例死亡。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在方师兄你所推崇的mRNA疫苗，正成批成批的藏在美国Costco超市的冰箱里等待或者已经过期的同时，你看不上的中国灭活疫苗已经在智利，在亚洲、非洲、美洲、欧洲的那些不富裕的国家，挽救了大量宝贵的生命。
任何能安全有效，能让人少生病，少死亡的疫苗，无论国家和品牌，不管是中国、美国、德国、英国还是俄罗斯的，都是好疫苗。
而在超市冰箱里过期发霉了的疫苗，就算说明书上的有效率再好看，也是医疗垃圾。
方师兄，这几年看到你越来越多政治，越来越少科学的推特，很想跟你说些什么。但作为师弟后进给你什么建议，估计你是听不进去的。
所以我只能说说自己的感悟：如果让我从在咱们的学校学到的那些道理中选一则最重要的，那应该是 —— 我们之所以坚信科学，因为科学只在乎实证和逻辑，而无关我们个人的好恶。
与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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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文章回顾
参考资料：
https://www.bmj.com/content/373/bmj.n1023
https://www.latercera.com/que-pasa/noticia/minsal-presenta-hoy-los-resultados-del-primer-estudio-de-efectividad-de-la-vacuna-de-sinovac-en-chile/IXHNN7IL3BDQHHERZLKNFGYEYM/
https://www.latercera.com/que-pasa/noticia/minsal-actualiza-resultados-sobre-vacuna-de-sinovac-en-chile-aumenta-a-86-de-efectividad-para-prevenir-muerte-por-covid-19/7HLEXSQHOJB4NLPKEFN4JTXT5I/
https://www.nejm.org/doi/full/10.1056/NEJMoa2035389
https://www.nejm.org/doi/full/10.1056/NEJMoa2034577
https://www.cdc.gov/vaccines/acip/recs/grade/covid-19-moderna-vaccine.html
https://www.cdc.gov/vaccines/acip/recs/grade/covid-19-pfizer-biontech-vaccine.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