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宁宁:谦卑地观察着这个行业
芥末堆编辑部
新春系列 二
(图注:洱海摄于1月1日)
芥末堆宁宁2017年1月29日记
2014年冬,我大二,参加了香港Mad创不同论坛,申请阶段我选择的研修议题是“教育如何改变个人”。当时的那份申请材料里,我写了两个人的故事,一个是我高考三次的初中同学L,一个是我读小学的堂弟。L最终考上了一所三本院校,但终日郁郁寡欢。复读时是为高考忧愁,考上后是为落差极大的大学生活忧郁。我从我堂弟三年级的寒假就开始辅导他,一直到他现在读初中,看到的是他依然每天勤勤恳恳地写作业,但成绩依然徘徊在及格线上下。
我在申请材料里写下我的困惑,教育最终是不是毁了L,如果她不参加高考,像很多农村女孩一样辍学打工了,会不会过得更快乐一些?对于对学习完全无感的堂弟,该如何让他找到学习的兴趣和动力?
两年后,2016年6月末我来到芥末堆,偶然的因素居多,对教育有感知,却对行业一无所知。摸索半年来,我仍然没有找到那些困惑的答案,教育对人的影响是如此复杂而又难以琢磨。但却看到了一个此前完全没有想过的教育之变。
我负责学校及政策类的报道领域,一开始我是沮丧的。经历过中高考,对初高中的改革之类“说辞”其实并不以为意,学校体系在我那时的眼中就像一个封闭的水泥建筑群,坚固地几乎没有丝毫松动的迹象。还能怎么变?
但稍微透过缝隙去观察,内部无处不在涌动着变化。从学校微观的课程建设到宏观的中高考改革,都让我看到了松动的痕迹。
去年听到的很感动的一次分享是来自北京亦庄小学的钱锋老师。他发起万物启蒙课程联盟,带着联盟校围绕当地的某种物来开设系列课程。上海的竹子,宁夏的枸杞,重庆的小面,陕西的城墙,这些在当地有着历史地理文化的“物”被拿来作为教学的材料。学生走出校园到自然里去触摸,到市井里去感受,到课堂上去分享,地理、文学、历史的知识融汇其中。
如果我的堂弟也可以在小学接触这样的课程,不是每天上补习班,做摞起来的练习册,现在的他会不会不那么排斥学习,会不会也有沉浸知识的兴奋感?
总归有人这样作出了尝试,也总归有学生接触到了这样的课程。六年后,谁又能预料这些孩子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十年后呢?
高考改革可能是过去一年学校里被谈论最多的话题。一直讨论的不分文理科如今正逐渐变成现实。去年30个省份相继出台了新高考改革方案,方案中高考必考语数外,另外再从其他科目中选考三门。这样的变动不可谓不大。
它会不会让类似L的悲剧少发生一些,会不会让学生有更多的自由选择权,更能自主地决定自己想学什么?
答案仍然未知。
一个不可忽视的现实是,但凡变动都会伴随着混乱,尤其是高考改革这样的变动。
浙江、上海作为新高考改革的试点地区,从2014年开始施行,2017年启动新的考试模式。探路者也多少有些茫然。
上海的两位校长曾向我坦称,新高考的选考初衷是让学生按照自己的兴趣和职业规划去选择考试科目,但实际到学校后,大多数家长和学生的选择导向是高考中哪一门更能在同等水平竞争下胜出,选择里有很大投机的成分。另外,与高考相比,选考科目是学业水平测试的难度,学生的学科基础能不能打牢存在很大疑问。录取模式上,高校的专业仍然是按文理科来录,这对学生选考科目的选择影响非常大,有些科目成为了“死亡学科”,极少人选。一位从广州而来去北大附中参加课改研讨会的政治老师跟我感慨,新高考的变化非常大,我们这样的学科老师面临很大的危机,选课的学生少,学校可能就不开设这门课,或者不需要那么多老师,很有可能面临失业。
去年10月,浙江举行第一次选考考试,引发很大的争论。持反对的家长及老师认为,多次考试反而增加学生负担,原来的“一战”变“多战”更加消耗学生心力。
本来力图打破“一考定终身”的新高考改革,具体施行下去却变成了家长眼中的“加重负担”。
更大范围的“茫然”来自新高考下的选课走班。自由选课的前提下,学生的课程选择组合多达20种,这对学校的教务管理带来很大挑战。除了早在2009、2010年就开始实施选课走班的一些名校已经探索出一套成熟的走班制度外,大多数学校仍然处于不知所措的状态。这么多种课程选择,但学校功能教室紧缺,学科老师不够,学生自主能力弱不知道怎么选课等等问题都成为学生自由选课的障碍。真正走起来并不容易。
一项全国范围内的考试招生制度改革之初,在各项配套措施尚未成熟之时,混乱和茫然似乎是必经的过程。有人不适、恐慌,所以极力反对,也有人深知趋势已然如此,利用现有条件一步步转变才是解决之道。
每每提及学校探索变革的尝试,总有一种声音,不改变高考制度,怎么改都是没有意义的。包括媒体里出现的那些专家,观点无外乎不是如此。可是吊诡的是,持这种观点的人既不从学校实际探索变革的背景及做法去论述怎么“没有意义”,也未见其给出讨论,不通过高考制度选拔人才,可以采用什么更优化的选拔方式。
所以常见的舆论情绪就是无奈地愤怒,未曾增大任何有价值的高考改革公共讨论空间。
作为芥末堆的一名编辑,而且是初入行半年的新手,我看着这些变化,听着各种声音,困惑越来越多。这些声音中究竟有多少是需要剔除掉的,不值得追踪的?作为一名行业的观察者,该如何传递有价值的信息?
创始人梅初九在芥末堆三周年的文章里写过这样一段,“作为媒体可悲之处便是:很容易接触大家的想法,但是没有自己的认知。所以很容易成为一个所谓的评判家和裁判员,幻觉和错误。”
这句话一下子戳中了我,事实也是如此。半年多来我见到过仿佛掌握了真理一般的评判家,张口闭口都是某某说的同行,未见丝毫自己的分析。我提醒着自己,绝不要成为这样的观察者。
要专业,要克制。
刚入半年的新手来谈及“专业”的话题实在没有资格。我只能给出自己的教训与反思。
有一篇产品稿发出之后,读者在网站和微信公号下评论说是软文。我很少注意过评论,但这次的反馈却让我倍加沮丧。拒掉每次的车马费,与公司PR闹到翻脸,为的就是能硬气地发出稿子,呈现独立立场的观点。但仍然被如此误解,沮丧中透着委屈。
但比委屈更让人难受的是,面对读者的质疑我竟无力反驳。很显然这位读者熟知行业,他就文中的一处数据提出质疑,质疑我没有核实。尽管我从三个地方得出了这个一致的数据,但这种辩驳还是太过无力。三处信源同时来自公司方,无法交叉互证,还是等同于一个信源。
我反思很久,为什么没有再努力从其他途径佐证,还有哪些途径可以再证实?专业不是拒掉了车马费就可以了,我甚至一度认为如果你的文章呈现出来让读者感到是软文,那这文章就是失败,就是记者没有尽力。
专业需要审慎的态度,更需要长期的积累。
时常跑学校会遇到一些既对教育教学有热情,又深谙教育规律的教育者,经常克制不住地感动。有时我太过感性。
在参加中国教育三十人论坛的时候,李镇西校长分享完,我整理编辑速记,看到一个细节处,一位老师去教一个大家都不愿带的班仅两周后,这个班最调皮的男生到农贸市场给她买一条鱼,熬鱼汤送到学校作为教师节礼物。我看着文字就忍不住啜泣了起来。编辑完后当即转发到了朋友圈,仍然带着刚刚激动的情绪。传播的效果很好,但过后我觉得自己做得很不对。
尽管情绪化传播在社交媒体最易被扩散,但却是要时刻警惕。我想要大家记住的是文章内容的本身,是好的教育者怎么在学校做教育,是这些更重要的信息,而不是让我的情绪喧宾夺主。我总是这样觉得,在一个遍地都是情怀的行业,最要警惕的便是情怀,最重要的是,你做了什么。过渡泛滥的情绪有时会妨碍视线,模糊判断。
这是我过去半年作为一个新手所反思的两个问题。
教育行业太大了,这是我入行后的感慨。幼教、基础教育、职业教育、高等教育、体制外教育、体制内教育,每个领域都是一片汪洋,想要探究出一些眉目并不容易。教育问题从来都不是独立出现的,每个领域都夹杂着各种社会问题,要一个个理清楚,需要耐心,更需要过硬的专业能力。
那些困惑就是我想要继续探究这个行业的动力,而那些时而隐现的答案让人兴奋,新的一年,继续记录这个行业,更谦卑地观察它的变与不变。
猜你喜欢
作者:芥末堆 - 宁宁
© jiemodu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