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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没有拼命的暗访记者了

搜狐新闻 2021-11-16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X博士 Author 格子

本文转载自“X博士”(ID:doctorx666)
已获得转载授权

大家好,我是小狐鲤精。

最近,我在网上看到这样一条新闻
 

大意是,有记者暗访了北京某家肿瘤医院周边的黑民宿,揭露其经营所带来的环境卫生、噪音扰民等问题。
 
记者的镜头与笔触直击黑民宿“脏乱差”,比如“两居室住12人”“有些单人间连隔断都没有”,总结为“越藏越深的黑民宿带来的治安、消防、防疫等问题令人堪忧”。
 
这篇看似普通的报道,却引发了网友的强烈讨论。
 
在知乎上,关于“如何看待「黑民宿」暗访新闻”相关问题的浏览量超220万,回答逾1000条。
 
 
而这其中大多数,都是对“暗访”记者的批评。
 
在高赞回答中,有网友表示困惑:“这种事还需要暗访?”

 
有人痛骂记者:“何不食肉糜”“太缺德了”“不给人留活路”……
 

甚至有情绪更为激动的答主表示:“想跳起来扇这个暗访记者。”
 
 
大家或愤怒或遗憾的点,都不免指向了一个问题,那就是:
 
“暗访”记者所指代的群体,现在是不是已经堕落了?
 
一位答主如是说道
 


有老一代记者在该问题下现身说法,他的措辞是——拿出这么个“暗访”,堪称绝望。
 
 
诚如这位老师所言,“暗访”这两个字在老一代记者心目中颇具神圣意味。在新闻界用到“暗访”,往往意味着这篇报道涉及大是大非与群众利益,取得过程危险重重甚至性命攸关。
 
“暗访”曾经是一类记者的武器,他们常常不顾个人安危,深入阴暗艰绝之地调查真相,后来他们也被称为——调查记者。
 
在人们心中,调查记者的形象曾近似于英雄,调查记者的“暗访”就是流动的现实英雄主义。
 
就像是行走的鲁迅
 
曾经的暗访有多狠呢?
 
有“中国揭黑记者第一人”之称的王克勤,他2001年的一次关于非法证券市场的暗访报道,最终使150多名不法分子被逮捕。
 
王克勤先生
 
当时作为记者的王克勤收到了很多股民对兰州证券黑市的控诉,于是他先后伪装成商人、下岗职工、普通白领等与黑市经理、操盘手等亲密接触,潜入非法股市多次暗访。
 
通过暗访,他拿到了证券黑市以虚假股市系统诈骗投资者上亿资金的一手资料,直观呈现了犯罪集团的极端猖狂,以及众多受害者家破人亡的悲惨实况。
 
被骗投资者的维权大字报
 
《兰州证券黑市狂洗“股民”》一文刊出后,受到有关部门高度重视,全国非法证券市场的全面整顿也由此开始。
 
此案当时被称为“全国经济秩序整顿第一案”。
 
年代报纸,年代画质
 
这次暗访也使他成了国内“身价”最高的记者,曾有黑社会扬言要花500万买王克勤的人头。
 
暗访有时候用来追寻真相,有时也用来保护真相。
 
青年王克勤
 
2005年,王克勤在河北定州调查一起6死100伤的血腥征地事件,与同事在当地进行了5天5夜的深入走访。
 
王克勤换上村民的衣服,抓乱自己的头发,把电脑、相机等藏在装满麦麸的麻袋里,假扮成去隔壁县卖麦壳的农民,与一位老乡开着手扶拖拉机把真实资料带了出来。
 
《河北“定州村民被袭事件”调查》一文发表后震惊中央,最后涉案的27名被告被判死刑、无期徒刑和有期徒刑。
 
河北定州6村民被杀案庭审现场
 
在王克勤几十年的记者生涯中,《公选“劣迹人”引曝黑幕》、《河北大学校园“飙车案”调查》(李刚案)、《北京出租车业垄断黑幕》、《山西疫苗乱象调查》、《河北邢台艾滋病真相调查》等等深度调查作品,大多少不了暗访形式的帮助。
 
王克勤在暗,却直接或间接推动了很多政策的明朗,比如出租车业的改革、血液管理办法的出台、疫苗安全普查和警示制度的完善。
 
过去的暗访记者,有时境遇就像电影里的卧底。调查记者罗侠就以亲身经历写了一本书叫《罗侠卧底》,记录了她最惊险的一次连续暗访——卧底传销组织“仙诗坦蒙”。
 
 
20世纪90年代中期,传销刚刚兴起,在信息不明朗的时候,许多同胞受其蛊惑。
 
为堪破传销迷局,罗侠乔装成退休女工,以下线身份进入传销组织内部暗访,并成功进入核心层。
 
最惊险的地方在于,罗侠做到了同期报道,她在传销组织的内幕消息几乎每隔一天就能见报。
 
这也让本次暗访危险重重,在卧底期间,罗侠遭到过两次突然搜身,数次死亡威胁,罗侠所在报社被传销经销商和不明群众围攻,记者站的很多同事都替她挨过打。
 
但罗侠的暗访仍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在身份暴露,对方扬言要弄死她刚上幼儿园的女儿的威压下,罗侠联络完公安和工商的同志后,壮着胆子回到传销组织总部,独面传销头目及其打手。
 
最终,重庆一众传销组织覆灭。
 
罗侠女士
 
被同事叫作“暗访王子”的记者崔松旺,他有一句话叫“死了都要拍”,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当时众多暗访记者的精神信条。
 
来自B站UP主@荒野记录
 
崔松旺本人最惊心动魄的一次暗访,是化装成智障人士,亲自经历了被黑砖窑老板招募、运送、买卖、奴役,最后逃亡的全过程。
 
他在盛夏高温里半个月不洗澡,甚至不洗手,整日在火车站门口乞讨,吃别人吃剩的食物,抽别人丢下的烟头,才消除了对方的戒心,被以500块的价格卖进黑砖窑,得到了暗访的机会。
 
 
在黑砖窑里,崔松旺用镜头真实记录了老板如何以非人的行径虐待、奴役智障人士,自己也挨了不少耳光和皮带,后来,他趁夜色在摩托车和狗的追逐下生死逃亡了3小时,才活着结束了这次暗访。
 
崔松旺的《智障奴工》系列暗访报道,最后协助警方将黑砖窑利益人一网打尽,成功解救了30多名智障奴工。
 
 
2000年,记者赵世龙卧底洗脚城,以暗访形式在楼顶连拍三天考场舞弊的镜头,一举揭发了湖南嘉禾高考集体舞弊案。
 
来自《焦点访谈》
 
2002年,记者刘畅报道山西繁峙矿难,在矿老板的种种威逼利诱之下,他通过暗访偷偷找到了存尸地,一具一具数出了真实遇难的38人,将事件真相披露给调查组和社会公众。
 
来自《新闻调查》
 
余刘文明察暗访,一篇报道揪出了昆明恶霸孙小果,为扫黑除恶贡献了媒体力量;
 
简光洲走访查证,曝光了三聚氰胺与三鹿奶粉,成为“问题奶粉掘墓人”;
 
……
 
如今我们回望,过去几十年的确存在过一个由调查记者所构筑的“暗访时代”。
 
在这个时代里,调查记者们并不是站在台前的主角,但他们暗访的事迹、调查的问题、披露的结果,都无疑在方方面面推动了这个社会的进步。
 
可如今,人们却问:“暗访”记者堕落了么?
 
或者,在新的时代条件下,他们忘了说“暗访”有问题。
 
《扫黑风暴》里的暗访记者



2017年,学者张志安在撰写《新媒体环境下中国调查记者行业生态变化报告》时,仅仅联系到175名调查记者,这个看起来有些悲观的存量成了被经常引用的数据。
 
 
曾经最擅用“暗访”的调查记者少了,但是现在的“暗访”却越来越多了。
 
我们已经来到了一个“泛暗访时代”。
 
媒体方式的变革,使暗访变成了一件越来越简单的事。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大众传媒、新媒体、自媒体,技术的升级接纳了越来越多的人成为媒体世界的一员。
 
微信、微博,眼花缭乱的社交平台;人肉、扒皮,层出不穷的追查手段。暗访已经成为数据浪潮的公交车。
 
也许你用个马甲、换个头像,就可以完成一次所谓的“暗访”。
 
《让子弹飞》
 
这不能说是一件绝对的坏事。
 
曾经,可能成百上千的人都需要等待少数几个记者的暗访调查来传达利益诉求;而如今,每个人都可以在媒体上发声,输出观点或寻求舆论的支持与监督。
 
可这又不能说是一件完全的好事。
 
因为肉眼可见的,暗访调查确实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肤浅化,甚至开始有了娱乐化的倾向。
 
 
比如,有业内人士表示:“现在很多涉黄的暗访报道,没有什么长足的进步,仍然停留在猎奇争夺眼球的阶段。”
 
甚至弄巧成拙
 
比如去年曾刷爆朋友圈的《我潜伏上海“名媛”群,做了半个月的名媛观察者》也被视为一种暗访。
 
 
如果暗访的泛化到达一定程度,甚至会成为一种“景观”。
 
电视上、网络上颇受追捧的道德测试类节目,测试你的男友/女友等等,都是暗访形态的变种。
 
 
可主观意愿代入下的暗访观察,充斥着诱导预期与窥私动机,既不尊重人性,也不尊重事实,只能算作被暗访包装过的流量密码。
 
《烈日灼心》
 
记者暗访本来就是一件富有争议的事,时常被卡在法律、道德与伦理的尴尬夹缝之中。
 
记者没有侦查权,也没有执法权,而无论是隐形采访还是卧底采访,本质上其实都是一种“蓄意欺骗”和对他人的“隐私冒犯”。
 
暗访从来都不是记者的常规手段,一般认为其使用务必秉持“是否符合公共利益”“是否只能采取暗访这种唯一的手段”和“过程是否完全合法”这三条铁律。
 
曾经调查记者的时代,由于暗访的目标往往存在小众权益与大众利益的悬殊对比,大是大非的加持下,暗访具有天然正义。
 
可来到眼下的“泛暗访时代”,暗访对象有时并不违反法律,甚至不悖于公序良俗(比如拼单名媛),暗访者为求关注又总是充当着唯一的道德标尺。
 
暗访的正义性与合理性,往往就会陷入罗生门。
 
这也就催生了一些人们眼中“隔岸观火”和“乏味无脑”的暗访报道,空前消解了暗访和暗访记者群体本身的严肃性。
 
《让子弹飞》
 
可社会进程中那些暗黑莫测的罅隙,并不会随着时间延展而消失。
 
真正的恶,不是一条挨过痛打的狗,不是你只要拿暗访这根鞭子给它看看就行了。
 
当我们不太关心宏大而深沉的命题,而是习惯于从日常景观中猎奇,纠结体不体面的问题,最终必将陷入一种犬儒与鸡贼的境地。
 
《一步之遥》
 
诚然,流量时代对深度有着天然的歧视,即时刺激的短平快正在背叛一切沉重。
 
人们似乎对真相越来越不关心了,大家期待的不是答案,而是反转,反转再反转,热衷于吃瓜又吃瓜。
 
我们对前暗访记者时代酸涩的怀念,被一种普遍的欢愉所取代。
 
围观的历史变化
 
最后,我想用王克勤先生的一句话来做结尾:
 
“自己必须先是一个人,然后是一个公民,最后才是记者。”
 
同样,我们可以是网民,可以是人民,可以是暗访的旁观者与参与者,也可以是历史的创造者和消费者。
 
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先是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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