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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届“袁可嘉诗歌奖·诗人奖”得主杨键

2015-10-12 十月杂志


第二届“袁可嘉诗歌奖·诗人奖”

得主杨键




获奖诗人杨键

获奖作品《哭庙》(诗集)(台湾尔雅出版社)

授奖词

杨键的《哭庙》是一部令人震撼的现代史诗,其规模,其气势,其厚重的历史感,其逐层展开的人生、哲理、悲情、梦幻,在当代诗坛的写作中是空前的。这是一部苦难之书,它以令人信服的叙事性的生活场景,再现了20世纪下半叶中国人民所经历的苦难,并指出这种苦难的来源就在于20世纪思想文化领域与中国悠久、深远的思想文化传统的断裂。这是一部思辨之书,从一个诗人的角度,对我们的中国思想文化传统做了探寻,对这种传统后来的断裂,以至今天形成的信仰缺失、道德失衡的局面做了深刻的思考。《哭庙》是一部大诗,视野开阔,贯通古今,是思辨、叙事、抒情的巧妙的融合。长诗的整体架构建筑在思辨的基础上的,诗歌中精辟的点睛之笔,更熔铸了思之光华。有鉴于此,经评委会审读并研究决定,特将第二届袁可嘉诗歌奖·诗集奖授予杨键先生。

(吴思敬 执笔)

选读·杨键的诗


杨键1967年,曾当工人,亦研佛教,自1986年起专心习诗,现居安徽马鞍山。著有诗集《哭庙》《杨键的诗》。



自我降生之时



自我降生之时,

参天大树即已伐倒在破油桶边,

自我降生之时,

一种丧失了祭祀的悲哀即已来到我们中间。

月亮没了,

星星早已散了,

自我降生之时,

我即写下离骚,

即已投河死去。



长江水



长江干了,

如艾草。

艾草里有一个疯狂的屈原,

我的生命,

不能成为屈原,

就成为艾草。

一朵云压在了一条小船上,

舱内的知了壳,依旧忠实于地底。

江水的贫穷接近于无穷无尽的奢华,

小船急速地划动想把自己拴在细瘦的芦苇秆上。

裸露的根,滚烫滚烫,

别忘了,死是我们这里真正的压舱物。

你看见我妈妈了吗?

你看见我妈妈了吗?

她长着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

她从前殷实富有,现在一贫如洗,

她枯干、冷寂、连绵不绝。

她好像微弱疲惫的煤灰,

又像是明末清初的残迹零墨。

她颤颤巍巍密密麻麻写下几十万字的家族史在一场火焰里消失,

她是灰烬里残留的字迹,是淡淡的秋意。

她像美丽晨星划过这条滔滔不息柔情万种的江水,

你看见她了吗?

她震惊于自己的大苦大难她亘古不绝,

你见过她吗?

渔民们说,闸口每天有这么多自杀的身体,

我们从没有见过你所描述的这样的母亲。



空园子



我是一座空园子,

我是一条空河流,

我是一座空山,

我是一个空了的妈妈,

我是一个空了的爸爸,

我是一根空了的草,

我是一棵空了的树。

我是一座空了的墓穴。

我流着,

我是一条空河,

但我流着。

我的头被按进了这条河里,

我的肉里扎着铁丝,

我的心上全是荒草。

我是一座空了的大桥,

我是一条空了的水袖,

我的嗓子被剪断,

我的衣服被烧毁。

我是一座空园子,

我是一座空山,

我是一座空塔,

我是一座空庙,

我走神了,

中国是观音啊,

是孔孟啊,

我是空了的孔孟。

是空了的观音,

我只是一条空河流

我只是一头空狮子,

在阴水沟边走着,

我只是一朵空了的莲花,

我只是一根空了的萱草,

我只是一声空了的鸟鸣,

我只是一粒空了的种子。

我只是一个空了的早晨,

我只是一片空了的暮色。

我流着,

在流动中,

身陷耻辱,

看着黑漆漆的妈妈跪下。

我只是被烧焦的泥土,

我只是被掩埋的泥土,

我只是被埋没的泥土,

我只是被轻视的泥土,

我只是被偷窃的泥土,

我只是被玩弄的泥土。

我是一棵空了的柳树,

我是一棵空了的松树。

我是一棵空了的梅树,

我是一根空了的竹子。

我是一朵空了的菊花。

我已经忘了我本来的名字,

我已经忘了这一条河流的名字

我已经忘了这一座山的名字,

我已经忘了我有一位慈悲的母亲,

我已经忘了我有一位仁爱的父亲。

我已经忘了,

我也有灵魂要寻找,

我只是一只鸟的尸骸做的梦。

我只是一座空了的荒野梦见了鞋子,

天快要黑了,

天快要黑了,

在妈妈破破烂烂的庄严里,

我得到了神圣的使命,

在妈妈破破烂烂的病痛里,

我得到了幸福,

就让我空了空了空了,

与犁沟为伴。

我只是一个空了的早晨,

我只是一片空了的暮色,

在一扇铁门上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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