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工作叫我给博士当陪读
来源 | 学术中国（ID：xueshuzhongguo）原创
作者 | 小米 编辑：学妹
如今的大学规模越来越大，学生加上教职工动辄几万人，在一个个小型社会中，除了大学师生，还存在一个边缘化的群体，他们没有正式身份，徘徊于学术等级制之外，很少有人关注他们的生存状况，这些人中有来听课的民间学者，有正在准备考研的外校学生，还有博士的陪读，他们在沉默的螺旋中沉浮，在憧憬中寻找未来。今天我要讲的就是我耳闻目睹的博士陪读们的那些事。
小赵是古代文学的博士，老家河南，家里做杀猪生意，虽然从事如此生猛的行业却总是遭到村里地痞的欺负，小赵不得不一边研究先秦文献一边四处托关系摆平家里的大小麻烦，有一次他辗转找到了河南省某位领导的秘书，那人一通电话打到村委会，从此就“天下无贼”了。
小赵能力非凡，却有点惧内。他跟女朋友两人从本科起就谈恋爱，只是还没登记结婚。女孩怕他读博会变心，心一横就辞掉了家乡小学教师的工作，来北京陪读了。小赵声也没敢吭就同意了，同学中的单身狗出于各种阴暗心理，对他调侃一番，“将来抱着娃拍毕业照，你赢在起点了！”
人来了，问题也来了，两个人住哪？生活费怎么办？
小赵再次施展了令人瞠目的公关能力，他跟宿管大爷商量，出双份住宿费，自己包下了一间宿舍，让女朋友成功地住进了男生寝室，省去了一大笔在校外租房的费用。从此，小赵和女朋友过上了小日子，楼道里经常飘出饭菜的香味，男生宿舍的阳台上公然晒出女生的内衣，早高峰期间，卫生间一群正在洗漱的男博士中会赫然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慢条斯理地洗脸刷牙，外人见了吓一跳，当事人早就习以为常，不以为意了。
大家不知道她叫什么，都喊她小赵媳妇。小赵去上课，她在寝室洗衣服，收拾屋子，做饭，还要帮小赵整理资料。老家人来电话，大事小情都要她处理，亲朋好友到北京来要陪吃陪玩，好招待。为了解决生活费的问题，她每周给一个小孩上三次课，补习语文。
从小学老师到全职主妇，秘书和助理，小赵媳妇似乎干得心甘情愿，她把自己当成了赌注，都投在了小赵身上。如果说读博=赌博，那么她压上的是俩个人的未来。我不知道这对小赵是否公平，也无法目测他承受的压力，只是隐约听说，他俩偶尔会吵架，小赵媳妇会深更半夜给她认识的女博士打电话，哭着说要回老家。
忽然有一天，小赵媳妇宣布她要考研了，目标是北师大，大家听了都表示支持，仿佛看到了一个现代版的娜拉，女博士们说这是发生在眼前的女权主义的胜利，还有北师大毕业的同学给她送复习资料，帮她联系导师，但是小赵却很冷淡，只说了一句“试试吧”。
一个毕业多年的三本院校的毕业生，要考国内最好大学的热门专业，这个难度可想而知，更何况读博士的小赵已经是负重的骆驼，让他如何再肩负起一个考研的老婆？但是小赵媳妇已经打定了主意，她不想再做边缘人，也不想在众人眼里再看到那丝被隐藏得很好的同情和怜悯，她想要回自己的名字，不再叫“小赵媳妇”，她是她自己。
因为要抓紧时间复习，小赵媳妇不去做家教了，收入减少，小赵的助学金不够花，还要交考研辅导班的学费，吃饭都成了问题。正在写博士论文的小赵不得不在网上投简历，在昌平的一家民办院校找了个兼职，讲大学语文，一节课70块钱，周六连上8节课。
那个冬天，他俩没有回家过春节，父母电话催了多次都没用。大年三十，一个写论文，一个复习专业课，晚上用电饭锅煮了袋速冻饺子，小赵媳妇剪了个窗花贴上，就算过年了。后来小赵每次喝酒喝大了，提起这事还会眼圈泛红，“不是不想回家，父母岁数大了，一年到头就能见上这一次，但是备课讲课耽误了不少时间，博士论文压力太大，必须趁寒假赶进度；再说，回趟家两个人的路费，给双方父母买的礼物，给晚辈的压岁钱，加一起不是笔小数目，我们真花不起。”
开春的时候考研成绩出来了，奇迹并没有发生，小赵媳妇落榜了。包括小赵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她大概从此就消停了，安心当陪读了，没想到她一个人围着小西天的北师大校园走了三圈，回来后宣布，“我要再考一年！”
就这样，她一连考了三年，年年落榜，直到小赵博士毕业。她一直想摆脱的“小赵媳妇”这个名号也继续跟着她，只是这次不再是博士陪读，而是升格为“青椒夫人”了，小赵找到了南方一所大学的教职，她自然跟着去了。
几年后，我再见到他们的时候，小赵已经升了副教授，媳妇刚生了孩子，她身材略微有点走样，眼里有血丝，透着新手妈妈的疲惫和虚弱。小赵说，他们贷款在郊区买了房子，大部分的收入都用来还贷，还欠亲戚一些外债。媳妇还没找到工作单位，户口也没解决，按规定孩子的户口要跟母亲，所以到现在孩子还是黑户呢。
临行时，我问小赵媳妇，还想考研吗？她说，等孩子大点还想考，“最后那次就差几分了，再考一次说不定就上了呢。”
小云是社会学的女博士，认识她的时候我正在追一部韩剧，听了她的故事，我果断弃剧，小云的人生直接把韩国编剧秒成了渣。
她来自内蒙牧区，真正的风吹草低见牛羊那种地方，景美，人穷，女孩的地位低。她读到高二，因为家里没钱，就辍学在家等着嫁人。那一年，村里来了个企业做工程，工地招人，小云就去打工，在那里她遇到了后来的老公，也是她多年的陪读。
在工地，人们叫他范会计，是典型一线城市高富帅，父亲是高级工程师，母亲是南方某省的高级官员，大家一直觉得他到这穷乡僻壤是来基层锻炼的。那时的小云衣着土气，不到一米六的身高，体重140多斤，高中没有念完，家里也挺困难，但是范会计跟小云谈恋爱了，三天两头往小云家里跑，挑水劈柴，干力气活，狗丢了都给找回来，惊得众人眼镜碎一地。
面对大家的议论，小云反而很淡定，“能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好在一起，别的我也不多想”。在范会计的鼓励下，小云又回到了学校，念完了高中。那个暑假小云登上南下的列车，第一次来到了北京，范会计在一所高校给她报了自考，让她接着读本科。小云觉得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范会计却不这么看，对她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为了让她安心学习，范会计换了个工作，公司就在小云学校的后面，下了班他跟小云一起吃饭，然后一起自习，小云读本科，范会计准备考研。慢慢地，小云发现，他跟父母有些矛盾，关系并不好，原因大概是他忤逆了双亲，执意要走自己的路，代价就是他的工作和生活父母不闻不问也不会帮忙，他考研报名时，拿不出500块钱的报名费，只好跟家里借钱，母亲让他写下借据，半年后归还。
小云自考本科毕业考上了研究生，硕博连读，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一直以为是学校发错了通知书，分分钟会有人把那张纸要回去。范会计那时候已经硕士毕业，除了每天下班陪小云吃饭，上晚自习之外，为了负担两人的生活费，他还另外打两份工，送过报纸，做过销售，还在淘宝上开过网店，卖两人的考研复习资料。最让小云佩服的是范会计超强的谈判能力，他兼职的公司是做文具的，别的销售去超市谈进场，连经理的面都见不着，范会计谈一家成一家，分分钟拿下。
在给小云当陪读的日子里，范会计每天督促她读文献，改文章，她为开题抓狂时他默默承受她的坏脾气，她用脑过度头疼发作时，他陪她玩魔兽争霸，为了让她有并肩作战的感觉，他报考了通过率低，比博士还难考的注册会计师。
2012年，小云博士毕业，她在论文后记里写道“是我的男朋友改变了我的人生，没有他，现在的我可能正在内蒙草原上，带着三个孩子放羊……”不久，范会计也考下了注会证，两人兴高采烈地回家报喜，顺便跟父母提及婚事。可是范会计的父母反应冷淡，他们理想中的儿媳妇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从来不是来自内蒙
48 31354 48 15290 0 0 2754 0 0:00:11 0:00:05 0:00:06 2852困县的自考生，即使读到博士也改变不了什么。
那年秋天，小云跟范会计在三环外一间租来房子里结婚了，婚礼很简单，因为没钱，也没时间操办。婚后不久，范会计被公司派到了非洲的中资企业，他说，“虽然那边条件艰苦很危险，但是外派工资高，坚持几年我们就能在五环外买房了。”
A教授是著名大学的知名教授，是研究所里最受学生欢迎的老师之一，他为人洒脱，淡泊名利，大有魏晋名士的风度，学术上也可圈可点，颇有建树，但是很少有人知道，A教授以前也是博士陪读。
A教授读大学时风流倜傥，幽默风趣，又是班长，因而深得全班女生的热爱，可是到最后，一群女孩子中最腼腆沉默的那个，也是学习最好的那个征服了他的心，两人毕业就结了婚。A教授的妻子后来得到了公派德国留学的机会，当时还是助教的A教授以陪读的身份随同妻子来到了法兰克福。
严格说来，A教授的专职陪读身份并没有持续多久，他很快也申请了一所学校，夫妻俩开始一同攻读博士学位。很多人都羡慕他们可以迈出国门，畅游欧洲，其实留学生的生活非常艰苦，首先要克服语言障碍，适应国外教授的授课方式，还有读不完的参考书，写不完的报告和论文，每天睡三个小时很正常，饿了啃一口面包，鱼香肉丝和红烧肉只能在梦中。
几年之后，妻子率先拿下学位，A教授把妻子送上回国的飞机后，继续留在德国做博士后研究。学生们经常感叹，论文写到山穷水尽，只要找到A教授，他总能一语中的，指出一条明路，让人顿有柳暗花明之感。究其原因，并非A教授智商超群，而是多年严格的学术训练让他具备了过人的洞察力，他常说，“写完了博士论文才知道学问应该怎么做”。
A教授学成回国，成为所在大学重点培养的青年学者，冉冉升起的学术新星，而他却淡然处之，随性而为，成果不多，讲师一当就是十年，反倒是当班主任跟学生打成一片，每日开心得很。
相比之下，A教书的妻子在学术上突飞猛进，三十出头就评上了教授，北京的一所大学向她抛出橄榄枝，刚评上副高的A教授再次以家属身份陪妻子北上。刚到北京，他四处联系大学和研究机构，四十几岁再度求职在旁人看来还真是蜜汁尴尬，但他不以为意，甚至一度给某校长当外事翻译，也干得很乐呵。
后来，A教授进入了现在的研究所，还评上了教授，从陪读到博导的经历被历届学生津津乐道，A教授也每每自嘲是“紧跟夫人脚步前进”的人生，然后语重心长地劝告每个学生，一定要早婚。
大学是自由思想的之地，也是个等级森严之地，无论是中流击水，还是边缘徘徊，在这个场域中的所有人都在一个漫长的学术等级中努力攀登，在这个围城内外辗转盘桓，或悲或喜，五味杂陈，标签化和刻板成见在所难免，但无论他人怎么看，我们自己倒是可以多几分淡然，别人的经历不可复制，更重的是我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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