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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奋青 | 世界你好,我就是来生磕的

2017-11-08 张兴祥 学术中国

来源 | 作者投稿

作者 | 张兴祥    编辑:学妹


生来穷窘 


我是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生人。家乡在大西北的一个小乡村。父母大字不识一个,虽极为勤勉,生计仍可苦苦支撑,没法子,怪不着他们,那是一个时代的不仁。


我上边有俩姐俩哥,学习都相当不错,但就为了多挣点工分,姐姐先后辍学。备受呵护的哥哥倒也争气,做完农活,闷头苦学,都跳出农门了



我初中毕业那年,为求早日就业,大哥和父亲商议,让我去读了初中中专。讲实话,直到离乡求学的那一刻,我都不大懂得那个选择对我意味着什么,而只是以能开赴首都而倍觉欣幸。


中专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了一个铁路小站,随同别的五十来号老爷们儿,一块儿伺候五十多公里长的铁道高压输电线。那工作,乏味、艰辛,还危险。惟可自慰的是,终于可以自个儿养活自个儿了


穷则思变


生活如若一直如此挨延,我或也可能逐渐找到内心的一种平衡。戏剧性的遭际发生在上班两年之后的一个夏天,我被鬼使神差地拨弄到一个政工岗位上。党办和人事部门的领导都跟我神秘兮兮地说:你可得感谢书记啊!虽然你小子有才,但你见过谁能从沿线被调进机关里来?


据说,我零敲碎打发表的那些文章在这其中也颇有助益。我于是依着指教,在给党委书记汇报工作之后,诚恳致谢。那位倒也坦率,直接跟我就说:“我知道你是个农村苦出身。你小伙子也有点儿能耐。所以我就想做件善事。我这是让你‘一步登天’。你好好想想,往后该怎么干。”我诺诺应着,退了出来。



之后的日子里,我才见识到了那栋机关楼里的矛盾重重,首当其冲对我影响最巨的就是行政一把手的段长和那书记为争“一支笔”管理权斗得不可开交。我司职共青团,党委书记让我多搞些活动,但是段长就是不给批钱。我一个二十一岁的青蛋子夹在中间,好生为难。最让我狼狈的是,他们二位都在我面前痛诋对方,逼我站队。一番思量后,我决定自请外放,重回工人队伍。事情一出,一时哗然。但我意已决,再琢磨的就是怎么“换个活法儿”了!


我要读研


我不能容忍自己就在那样的圈子里耗掷一生。能想到的法子就是考研。我于是天天捏本英文词典,或在作业车上,或在戈壁滩上,不住嘴地碎碎念。有同事冷冷地瞥上一眼,叹道:“你真他妈行。还有心鼓捣这烂玩意儿,有啥用啊?”我呵呵一笑,不多言语。


其实,休要说是他们,就是那些研究生招生办公室的人接到我的报考咨询电话后,也往往多是错愕的:“你是初中中专毕业生?哎呀,这怕不太好办吧?”有的还会下意识地赘上一句:“你这种情况,怎么会想到考研呢?”


好吧,逼我我就玩个狠的。工作第七个年头的时候,我索性辞职了。我寄居在一位朋友那里,他就职于某杂志社,每晚我们俩一起“大开夜车”。我没理由消沉!我得对得起自己读过的那些书,对得起在戈壁滩上的历练!但是考研的路并不顺利,几度落败后,我痛定思痛,重新选择了南方的一所大学。



坦言之,辞职考研最大挑战还是经济的压力,扔掉了工作也就意味着三餐难续。我这个年龄还依靠父母的资助过活,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况且为了不让二老揪心,走出国企的事情我一直对他们“保密”。那两年间,我简直可说是重走了亨利˙米勒的老路:咨询公司讲师、体校教师、幼儿英语教师、房产广告撰稿人、报社编辑,甚至台球俱乐部的服务生都做过。其间,知情的亲友疼惜地劝我暂且放弃谋生的努力,重回书斋一心温书。领受了大家的好意,我一概笑着婉拒了他们的提议和帮助——我就是想看看自己是否能在那各种环境里生存,是否能在人生的低谷仍旧保持我高贵的操守和不弃的信念! 


天可怜见,我终是熬过了那段艰难的日子,终于走进了心向往之的大学校园!这些日子,我总不禁想起自己曾蹲守数年的那个小站和它周围无垠的荒漠,想起那一根根被我踩踏过的枕木,想起那一条条经我检修过的线路;那个地方和那段经历让我永生难忘,“它是我的第一所大学”…… 


我要考博


读研之后,想法愈变得单纯,我就想继续深造,然后寻得一席教职,安身在大学校园里面。于是,那三年里还真没怎么放松了自己,恨不能就整天泡在书堆里。


博士研究生入学考试的笔试比较顺利,走出考场,我甚至有了些“苍天不负”的豪迈。但在面试环节,却被那位确实可称“著名”的学者一脸冷意地告知:“我一看你这资料,很意外啊——你没读过大学也就罢了,怎么连高中都没读过?”我忙解释自己是初中中专的第一学历,一路自学取得大专学历,后来以同等学力考研的。他又扫了一眼我的报名资料,“哎呀,自学的啊。你说我招你这样的人怎么能服众?与学校的要求也不符啊!


——结果就不用讲了,尽管分数公布后(不公布面试成绩和最终排名),各科成绩都还不错,但我按学校网站的要求打电话给博导询问可否被录取时,又听到了面试的那一番话。我弱弱地道谢之后,对方没再言语,挂断了电话。



通常,大学在研究生招生简章中都会给“同等学力”者留出空间,但在实际操作中却未见得会“照章办事”。遥想当年,蔡元培、胡适诸位大教育家一直看重“同等学力”者。沈从文当年考燕大,“一问三不知,得个零分,连两元报名费也退还”。三年后,燕大却想聘他做教师。梁漱溟也是入学考试不被录取,不久却任了北大哲学系的教授。但现在,我不知那样的传统在哪里得到了继承。像我这样的“出身”,动辄就会在求学和求职时遭遇冷脸。其实,我们同等学力者无需什么照顾,我们要的只是一种“平等”。但章程中写明的那种“平等”,对我们而言,依然是一种奢侈的欲求。


我得吃饭


站不到大学的讲台上也得先填饱肚子啊。我急忙赶回家乡,开始四处求职。获知某出版集团发布的招聘信息,我真的有些难掩欣喜。一则是因为我符合他们的条件;二来更因为那份工作也可算是我的志趣所在,我愿意为其付出心力。


整个招聘流程也给人以相当严谨的印象,环节很多,耗时很长。临近终了,尤其是一次登台演讲之后,那个集团的领导层里,有好几位都对我表示了好感,之后单独约谈不说,还提出要给我到岗即去北京深造的机会云云,搞得我当时真以为我的发展自此就要峰回路转了。



但漫长的等待之后,还是接到了被拒的短信。随后爆出来的料就更是骇人——有好几位和我一样考核分数排名靠前的人竟也未能最终被录。人家留用的,都是领导打过招呼或奉上至少几万元贿金的人。换句话说,我们的所谓“实力”,在这家集团的潜规则之下,不值一提。


亏得已是不小的年纪,也经了些风风雨雨,也就不致有太多的愤懑,但内心确实是凄惶得紧,赶紧报考了公务员;与其说是从政,不如说真的仅仅是为着先端个饭碗。还好,这一次我没被推到绝望的边缘,终是如愿。我开始在一个县级市的政府大楼里递送文件、撰写材料,白白耗掷了一年。等有机会到省城做教师时,我没有一丝犹豫,报名考了回来。


岂敢堕落


而今,我执教的这所学校,招收的都是未能考取高中的初中毕业生。孩子们普遍比较缺乏学习的主动性。讲心里话,教得很费劲。


想想二十多年前,我也和他们一样的年纪,也在一所中专学校就读。学校远在北京,我只能在寒暑假时回家。为了排解周末的寂寞,就总泡在图书馆里读书,或是在一沓白纸上涂涂抹抹,间或抬头冲着素白的墙壁发呆……



二十年,我不知此生能有几个二十年。我只知道,我用了近二十年的时间,才从课桌边走到了讲台前;从就读于一所中专,到执教于另一所中专。乍一听,真有些“终点又回到起点”的意味,我也常下意识地自问:这真的不是在莫比乌斯带上中魔般徒劳地打转?


不觉中,渐近不惑。二十年间的外部变迁足够波澜壮阔。在内心坚持着对一切美好事物的守望,却也不得不承认——有时,我也会感到一种绝望。但我又自知,这种绝望未见得关乎消极,毕竟,它是一番切实的抗争之后才能有的,一种血淋淋的鲜活的痛!它意味着永不屈从


回顾,或可视为一种清算,“清算智识上的无明,克服意志上的软弱”。未来的路,还需要去一步步走过。自知绝望,该亦可生发出一种力量。我于是更玩命地利用业余时间,继续读书、写作。就像诗人代薇所说:


我不管,漫长的海水是否能带走等待的

岩石,不管时间的尽头是否会喜极而泣;

我不管,远处的钟声会否落在我的双肩;

不管头顶的/星空是否还像你当初答应我的那样……

我不管那些花儿是否仍有风的所有细节,不管幽暗明灭的手指

最终是否能触到光芒的声音……



为意义而活


转眼又是岁尾,这一年中,我又做了些什么?倚仗着身后的黑板和手里的粉笔,我终于不用再去绞尽脑汁、如履薄冰地斟酌一纸公文或领导讲话的遣词造句;我用我的热情和所学,对台下的学子发出对得起我自己良知的声音。但时至今日,仍然有人阴阳怪气地在说我“脑子有病”,甚至是“在政府里混不下去才来了这里”。我真的感到,要让那些人相信世人并不都像他们那样思考和生活,甚至相信还会有人坚持自己心中的理想主义实在是“比骆驼穿过针眼还难”呐! 


法国哲学家波伏娃说:“如果你活得足够长,你就会发现每个胜利都将变成失败。”这确是句老实的感慨,但有一种抗争,虽败犹荣!


生此世间,最值得的冒险不是惟利是图的“上进”,而是怀着理想坚忍地活着。起码,这可免于这个世界在我的身上堕落!总会有人着力于自己的努力和建树,矢志于过一种有意义的生活。胸中有关怀,肩上有担当,这世上,总有人当得起这样的瞩望。


这些人,是在和苦难生磕,是在为意义而活!


▷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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