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论|贺雪峰:细分村庄类型深化乡村研究
因为村庄结构的差异，各种自上而下、自外而内的政策和制度落地就会有相当不同的实践过程、机制和后果；又因为不同类型村庄的分布具有显著区域特征，就必然会产生乡村治理的区域差异。不同人返回不同区域的家乡也会看到十分不同的改变。乡村治理正是在不同的村庄结构中进行的，研究村庄结构及各项政策、制度落地的实践，就是要研究乡村治理的社会基础。没有对地域辽阔、经济社会发展不平衡的中国不同区域农村的深入理解，我们就很难真正理解中国农村的乡村治理，就无法真正建立好的社会科学理论，也不能提出有针对性的政策建议。
中国人口众多，历史悠久，地域辽阔，且经济发展不平衡，这就决定了中国乡村社会的差异。仅以人口密集的汉族居住区为例，乡村社会就有十分不同的村庄类型，且具有明显的区域特征。大致说来，两种不同的区域因素决定了村庄的不同类型，这两种不同的区域因素即我们通常所说的南中北农村与东中西部农村的差异。
过去十年，我们发现，中国农村可以依据村庄结构的差异划分为南方农村、北方农村和中部地区农村。
南方农村村庄结构的一个显著特点是聚族而居，一个村庄也往往就是一个宗族，村庄与宗族同构，宗族结构比较完整，宗族力量比较强大，从而形成了“团结型村庄结构”。比较典型的南方农村分布在福建、广东、广西、海南、江西、湘南、鄂东南地区。
与南方农村不同，华北地区村庄内大多是分裂的结构，村庄内众多分裂结构之间相互竞争，形成了华北农村特定的治理状况，可称之为“分裂型村庄”。不仅华北地区的河南、山东、山西、河北、皖北、苏北农村多为分裂型村庄，西北地区的陕西关中等地也大多是分裂型村庄。华北、西北地区可以称为北方，因此我们说北方农村多为分裂型村庄。
以长江流域农村为例，村庄内缺少强有力的建立在血缘基础上的行动结构，农民往往以户为单位行动，甚至兄弟分家之后也缺少责任连带关系，村庄内部高度原子化，这样的村庄内不仅缺少宗族结构而且缺少具有行动力的小亲族结构，就是原子化程度很高的农村，我们称其为“分散型村庄”。地处长江流域的农村大多为分散型村庄结构，典型如云贵、川渝、湖北大部、安徽大部、江浙、湘中湘北。此外，东北地区的农村，因开发较晚，建村时间较短，其村庄结构与长江流域极为相似，因此也可划入分散型村庄。
中国村庄社会结构的差异具有显著的区域特征，这是与历史、地理、种植结构、战争以及开发时期等有关的。无论如何，从村庄社会结构维度可以将中国农村划分为南方农村、北方农村和中部地区农村三大区域。
在村庄结构的维度以外，经济发展水平也存在显著的区域差异，即东中西的差异。总体来讲，东部沿海地区经济发展较快，市场化程度较高，是人口流入地区，而中西部农村经济发展较慢，人口大量从农村流出，农村自给自足的经济仍然占有相当比重。因此，从经济发达程度可以大致将中国农村分为东部沿海发达地区的农村和中西部欠发达地区的农村。
从经济发展程度上划分东中西部，落实到村庄层面，就有一个十分重要的结构，即在村庄内部会出现因村民收入差异而致的分层差异。
东部沿海发达地区，农民收入较高，但因收入机会不同而不均。少数村民通过办厂、经商，年收入百万甚至更多；而大部分村民收入来自务工，另加出租房屋的少量租金收入。这样，村庄内普遍出现两个差异越来越大但共同生活的群体：一是人数较少、能量较大的老板群体、富人群体，二是人数较多，收入有限的一般村民群体。在一些东部沿海地区村庄，富人群体与一般村民因收入差距大，在品位、消费、娱乐、认同等方面区隔开来，从而形成“高度分化”的村庄分层。还有相当一部分东部地区农村，村庄内的经济分化刚刚开始，但不同群体之间的收入差距还不是很大，富人群体与一般村民之间仍有较大互动空间。在村庄中的象征争夺等方面，富人继续求异，而一般村民则力争向富人看齐以求同，村庄内消费竞争十分激烈，我们称之为“中度分化村庄”。
与东部地区不同，因经济发展较慢，中西部农业型地区大量农民已离开村庄，进入城市或东部沿海地区务工经商，农村出现空心化趋势。有部分农民通过办厂经商致富，但大多在村庄之外的城镇发展；致富之后，若有能力进入城市生活，就会毫不犹豫地进入城市，而终断与家乡村庄的有机联系。一般农户存在“以代际分工为基础的半工半耕”家计模式，即家庭中的年轻人进城务工经商，年龄较大者留村务农。在全国劳动力市场已形成的情况下，外出务工收入相差不大，按人均分的土地使留村务农收入也相差不大。农户之间的收入差距主要来自不同家庭周期中劳动力所占家庭人口的比重。
也就是说，在全国广大中西部地区，一方面，真正高收入的群体很小，他们的收入与生活世界都不在村庄，对村庄治理不关心，很少会对村庄治理和村民生活产生影响。另一方面，绝大多数的一般村民收入差异不大，村庄中的村民收入呈现出高度划一的状态。从这个意义上讲，当前中西部农业型地区的村庄中，农户之间缺少分化，我们称之为“低度分化村庄”。
这样，我们就以东中西部地区的经济发展水平差异将中国不同区域的村庄划分为三种类型：低度分化村庄，中度分化村庄，高度分化村庄。其中中西部农村大多为低度分化村庄，东部沿海发达地区则有更多的中高度分化的村庄。
（作者单位：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
中国乡村发现网转自：中国社会科学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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