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扪心问诊》第一季中,来访者萝拉在心理咨询室的卫生间里小心翼翼地擦去泪痕,收拾憔悴的面庞,整理凌乱的发丝。
她看了看镜子里重回精致的自己,好似重新鼓起了勇气,暗暗做出了一个决定......萝拉回到沙发后,心理咨询师保罗继续推进着之前的咨询话题:萝拉与男友的冲突是如何开始的?在你来我往的对话中,咨询师不断点出来访者的逻辑漏洞。纵使萝拉再三否认自己有破坏恋情的意图,但最终还是承认“确实是我找他吵架”,并补充道“因为他说对了,我出轨了……”咨询师保罗很惊讶,为什么如此重要的议题从来没有被拿进咨询中来讨论?而来访者萝拉也很惊讶,难道咨询师真的一点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心意?受挫的萝拉直接把爱意表达出来:
这种对于来访者对咨询师产生的爱慕之情,弗洛伊德在1915年的《移情-爱的观察》(Observations on Transference-Love) 中进行了系统的讨论,并给其命名为情欲移情 (erotic transference)。
对于弗洛伊德来说,情欲移情是咨询中较为特殊的一种防御机制,是来访者在咨询中刻板重复自己在婴儿时期的经历,以此来抵抗向内的探索。通过情欲移情,来访者尝试把咨询师拖入平等的甚至是自己占主导的亲密关系中。但把情欲移情视为一种对精神分析的抵抗,可能会阻碍咨询的进展,甚至会对咨访关系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弗洛伊德依旧认为咨询师应该允许这种移情的存在。
因为情欲移情中也藏着可以推动来访者发展的潜力:“来访者的需要和渴望应该被允许在她体内持续存在,以便它们可以转变成一股力量,去推动来访者在咨询中的内在工作并做出改变。”情欲移情是一个通向婴儿时期根源的纽带,只要它被看见并持续存在,咨询师和来访者就有机会进行深入的探索。细细解开期望与失望之间的层层缠绕,将来访者从过往解脱出来。
以曼恩 (David Mann,1997) 为代表,一些咨询师们更加注重情欲移情中的积极部分。认为情欲转移在绝大多数的心理咨询中,会很大程度上促进来访者的积极转化,甚至是淡化弗洛伊德对其的负面认知——来访者在咨询中的抵抗。
他们认为情欲移情发生,仅是因为在咨询室安全且私密的环境下进行交流,这种特殊的亲密感受唤起了来访者的早期客体关系的体验,让来访者把人生中的重要照顾者与咨询师联系起来。
情欲移情是来访者对童年经历的重现,不同的来访者有不同的童年经历,当然也就会有不同的表现。咨询师Masi与Rouholamin通过案例分享,向我们展示了他们所经历的情欲移情:M是一名32岁的无业演员,他有自杀和伤害妻子的强迫性想法,以及对自己这种伤害行为的焦虑。他还形容自己对母亲的依恋是超乎寻常的亲密。首次咨询中,M就表现出了高度的配合,重视咨询中的时间界限,这让咨询师(女性)感到很愉快。但随着咨询进展,M的配合愈发强烈,开始让咨询师感到不适。
M有时花费大量时间来称赞咨询师;有时M的眼神和言语会表现出一种调情的意味;有时会兴奋地描述自己做爱的场景;有时会以开玩笑的方式,表达自己渴望与咨询师在咨询室之外见面。在进行几次心理咨询之后,M开始直接表达对咨询师的爱慕,并对咨询设置的意见越来越多,频繁地尝试突破设置。例如时间、咨询外的联系、见面频率等。这让咨询师不适感剧增,甚至感受到M在试图控制她、渗透她、压倒她。借助督导的指引,咨询师找到M情欲移情的根源:M作为独生子女,常年遭受母亲的情感勒索和操纵,导致M无法结识更多朋友,而是和母亲在一起待在家里,这使他很难与母亲分离。母亲长年的控制,让他无法思考或直接表达自己感受,并把客体(妻子/女咨询师)视为自己的容器,用来无止尽的承载自己的另一面。他似乎有一种愤怒,表现为这些侵入式操控的意图与冲动,不是针对他自己,就是针对他的妻子/女咨询师,而这些表达的背后是对永不分离的强烈渴望。A是一个30岁的女性,她之所以接受心理咨询,是因为她从青春期开始经历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严重。她独自生活,专心于事业,即使从事业中得不到什么乐趣。安娜并不感到孤独,自从她过去的恋爱都无疾而终后,她就没有渴望过恋爱。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咨询师(男)很难在她身上找到两人间的情感联系。咨询师尝试在她身上辨别出对分离恐惧,却遭到了A的反驳与质疑。
但当A给咨询师讲了几次摩洛哥的城镇、香水和城堡之后,她宣布她爱上了咨询师,并补充说她想和咨询师一起去这些地方旅行。这些爱意宣言让咨询师既惊讶又猝不及防,咨询师试图继续探讨这个话题,但很快就被A岔开话题,并且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表现得仿佛这些爱意宣言从未发生过。几周后的咨询中,两人重新提起这个话题,A承认自己被咨询师对她表白后的反应伤害到了,因此她抹去了与之相关的任何感情。A的童年时期缺乏母爱,这促使她在青春期时与父亲建立起一种更加亲密的关系,不论是闲暇还是工作,父女之间都共同经历了很多。探讨过后,A和咨询师达成一致,认为A的这种爱意表达是基于过往经历,把这种对父亲的感情投射在了咨询师身上,她爱意并没有性的成分,更多是融为一体,陪伴彼此。
归根结底,情欲移情是来访者对咨询师的一种移情反应,重复了自己婴孩时期与照顾者的互动模式。但移情的表现形式有很多,为什么会以爱慕之心来连接咨询师与自身的过往?首先我们不否认心理咨询师存在的个人魅力,也许ta在外貌、举止、衣着上对来访者是有吸引力的,但同时我们也不能忽视,咨询环境本身对来访者的吸引力。一个人尽其所能地在倾听和理解自己;在自己最糟糕的时候被对方无条件接纳;两人之间没有任何的利用与心机;不论是自己多么黑暗的品质,都可以无所顾虑地暴露给对方。
这些恰好是我们一直在爱人身上,或亲密关系中寻觅的东西。所以,无论对于来访者或治疗师而言,这种紧密的关系很容易孕育出对对方的爱慕情感,也是容易让来访者的移情以情欲性质表现出来。
就像处于恋情中一样,人们会开始想要改变自己,以便提升自己的吸引力。情欲移情也蕴含着很多力量,足以推动来访者做出改变,但其中咨询师的反应与管理才是关键!弗洛伊德强调道:“我们绝对不能通过替代手段来安抚来访者这些内在的力量——例如,建议把来访者爱的表白搁置在一边,或者只是柏拉图式的方式接受来访者的爱意。”
或许是逃避,或许是情欲,当咨询师自己的欲望出现在咨访关系中时,来访者潜在的发展空间被咨询师的欲望堵塞,即使移情尚在,也无法再顺着纽带探回童年时期的根源。
咨询设置为咨询师和来访提供了一个有限的空间,在这个空间里,来访者可以承受住内在工作的压力,断开外在世界的干预。给来访者足够的安全感去探索那些不安全的东西,尤其是自己花毕生时间去建立和维持的防御机制。当情欲移情发生时,来访者想要从咨询师那里获得更多,也许是短暂的延长时长,也许是发与咨询无关的几条信息。此时,坚守住咨询设置显得尤其重要,一方面是可以防止来访者继续刻板性重复,不断地退行;另一方面,虽然来访者会因此感受到的失望与拒绝,但也为咨询师创造了内在工作的空间,以便更深地探索。
坚守咨询设置的同时,咨询师可能会陷入反思,尝试去寻找稳固咨询框架与人性或灵活性之间的平衡。甚至有时自身的反移情也会出来作祟,或许是反感,或许是以爱意回应爱意。在处理情欲移情时,咨询师的焦虑、恐惧、困惑、惊讶、满足、厌恶、谴责、都可能被激发出来。只有咨询师处理好了自身的情绪,才能在咨询中时刻保持思维与中立,不被卷入移情与反移情的风暴之中。
移情联系起来访者婴孩时期的根源,咨询师和来访者应当把这种移情看作是纽带。在保持这条纽带不偏移、有活性的同时,咨访双方一起顺着纽带回到童年,探索彼时重要的主客体关系。看见内在那个失望而受伤的小孩,牵起Ta的手,带Ta走出黑暗,大步流星地迈向美好的生活。图片来源:《扪心问诊》&《丈夫得了抑郁症》&Unsplash&Pexels
编辑:H3
责编:Alwaysfifi
Rouholamin, C. (2007). The ‘frame’as a container for the erotic transference–A case study. Psychodynamic Practice, 13(2), 167-182.De Masi, F. (2012). The erotic transference: dream or delusion?.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Psychoanalytic Association, 60(6), 1199-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