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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 | 一位资深“藏漂”的西藏情结

西藏日报
2024-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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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43岁的“不惑之年”退回到人生起点,从零开始学习。在艰难曲折、漫长持久的人生路上,他总结自己有十年的苦旅、苦学、苦思冥想的时期。


画家余友心  


与几位弟子友人携行,他走遍了西藏高原的雪野山川,走访过无数的农牧人家。也向西藏不同寺庙壁画进行临摹学习,全面深入地研究西藏的古典美术。


在藏工作生活41年,他视生活在雪域大地的藏族同胞为启蒙师,对西藏的赞美之情由衷而热烈:“西藏的老百姓使我有了关于西藏文明的基础知识,使我的艺术心灵在这片文化沃土中深深地扎下根,再生了我的第二次艺术生命。”


他总说:“在我心里,藏汉一家从来不是一句空话。”作为西藏当代布面重彩艺术的首笔,他的画作突破性地将工笔画、水墨画的笔墨语言和审美意境同西藏本土绘画艺术和美学精神精妙融合。


半生西藏情,他深耕于雪域高原这片文化艺术的高天厚土上,以艺术家独特的触角,敏锐地捕捉到藏民族的精神内核,并以艺术家丰富的想象力独创性地创作了大量雄浑与肃穆、威武与温良、真实与玄妙、激荡与智慧和谐统一的艺术作品。


余友心,1940年生于山东莒县。1983年放弃在北京优渥的生活和工作条件,将自己放飞到西藏。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这几十年在西藏,是老老实实做了个小学生,很是幸福。总结起来,不虚此行。”



逆向而行:一位资深“藏漂”的西藏情结

84岁的余友心摔倒受伤已有一些时日,这让他看起来比以往苍老了些。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一根木制拐杖,支撑起他的日常走动。


即便是耄耋之年受伤,余友心依然精神矍铄,仍然乐呵呵地关照前来问候他的所有人。他喜欢用“本人”代替“我”,讲述起一段段过往,讲他这几十年在西藏遇见的所有美好的人和事。


下定决心离开北京进藏工作生活的那年,余友心43岁,是一位年过不惑的中年人。当年他提出辞职要去西藏时,曾引起的那番轰动,至今听来仍令人唏嘘。


震惊之余,单位的领导同事、老师同学、亲朋好友,都来劝他放弃这个傻念头。


作品展上,余友心与参观者合影留念。 


那时的余友心,在北京已是有名望的画家,他的画作在市场上价格不菲。他每年只需给单位交一幅画作,便可在家里潜心创作。他每月只去单位一趟,那是他领工资的日子。


与西藏结缘,或许早早就注入重精神、轻物质的余友心的内心深处。尽管,那时的余友心对西藏的了解,仅限于心中的向往和模糊的地理概念之间。


1982年夏天,余友心在一次偶然的机缘下,第一次进藏,他被西藏的自然风光和人文精神深深地吸引住了。无数次想象过的美丽且充满神秘的西藏,就这样铺展在他眼前。


经历数月在后藏大地采风写生的旅程,那个深埋在心底的西藏变得更具象、真实与触手可及,他大受震撼。那时的西藏,物质还极度匮乏,人们的生活水平不高,但西藏人的精神状态和那些处处充满美学艺术的生活方式,令余友心颇为感动。


回京后,余友心很快创作了一批西藏题材的山水画系列作品,其中《神湖之滨》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归牧》由北京市美术家协会收藏,《宫墙柳》由北京画院收藏。


观众参观余友心作品展。


采风收获之丰,让余友心自己也没有想到,但这趟旅行写生的经历,让余友心的心被西藏彻底征服了。“我要去西藏”的念头始终萦绕在心,最终使他逆向而行,放弃在北京20多年的学习、生活、工作的所有积累,一夜间,一切归零,但他心甘情愿。


1983年,揣着一封原单位的介绍信,余友心将梦想放飞到西藏。他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中年“藏漂”。高原大地也接纳了他的这片赤诚之心,他留在西藏文联兼任《西藏文学》的美术编辑和文学编辑。


那时的西藏各方面都很清苦,却欣逢一个富于理想主义的年代,有一批搞艺术的人相聚在西藏。这一缘分也使日后的西藏当代美学艺术找到了一种新的、可能通向世界的出路。


白发学童:唯愿洗涤心境 重塑灵魂

吾来雪域究何为? 唯愿“洗涤心境、重塑灵魂”。


“我迷恋在创作中追寻梦境。全身心融入西藏神奇的自然与人文之后促发的激情涌动,使我在梦中长醉不醒。”84岁高龄的余友心说到与西藏的这份不解之缘,总让人想到“痴情”二字。至今,他仍如孩童般对西藏葆有一颗赤诚之心。在藏40余载,他总是谦卑地自称是一位白发学童。


“我特别喜欢藏族同胞的生活方式。”他说。几十年在藏生活工作,余友心始终认为藏民族的生活是全面艺术化的。他举最简单的例子:农区阿佳贴牛粪饼在墙上,她在这项劳动中讲究构造,这要是在西方就是现代装置艺术。贴完牛粪饼,她还要捡些白石子镶嵌在上面。她的日常劳动、日常生活全是艺术化的。“在这个世界上,恐怕达到典范的这样一种文化艺术高度统一的只有藏民族。”他说。


高原雄风  


因为热爱,所以每每下乡采风,余友心都带着一颗期待之心。他相信总有一场心灵上的碰撞在等他,而且每每能感受到不虚此行。


一杯滚烫醇厚的酥油茶、一碗飘着青稞麦香的糌粑、一条风干的牛肉,再来点青稞酒,老百姓总是把家里最好的美食端上桌……在欢声笑语里,表达一个民族最高规格的待客之道。这一切让余友心感慨不已:“藏民族的物质条件有限,但他们追求的从来也不是财富,而是一种精神上的美好。”


藏族农牧民家庭的厨房,是做饭、待客、休息的主要生活场所,藏族老百姓为让自己的生活多姿多彩,除了功能性的装修外,他们还在墙上用糌粑画上许多吉祥图案,与各式各样独具美感的生活器具相映成趣。“家家都是一座民间艺术博物馆。”余友心说。


在西藏乡野随处可见的用白灰绘制的吉祥图案,好像拨动了余友心内心深处的某根弦,那是他童年的家乡曾几何时也有过的如梦境般的传统文化。如今已然消失殆尽,却在西藏处处可遇,这让他感动感怀又感慨万千。


余友心将这几十年在西藏遇到的美好的人和事,记挂在心里,每每想起,幸福感便涌上心头。 


在日喀则仁布县的一个农家,刚烧制好的一个猴形陶瓷出炉,主人家要用来做香插。余友心的北京友人想花钱买走,主人家却要送给在此之前已表达过喜欢此物的余友心;


在岗巴县的一个小村庄,小孩子出生后,其母就会为孩子编织一种兜子。孩子年年长大,母亲年年编织,将一位母亲对孩子的爱浓缩般编织在一件件充满艺术风格的背兜里。余友心拍了很多照片,但他明白自己无法用影像拍出那深藏在密密麻麻织线里的爱意;


在藏东贡觉县的一户牧家吃饭,看到女主人编织的一条藏垫,余友心情不自禁地问能否卖给他?女主人说不卖,但见他真心喜欢就说送给他了。


余友心赞叹这位女主人的编织技术达到了欧洲抽象主义艺术大师的水平。他说,这位牧家女主人的丈夫长年在外跑生意,她自己则在家里放牧、带孩子,他看见那条藏垫里编织的全是这位牧家女子寂寞隐忍的时光。


“西藏农牧民用最简朴的物质条件,创造了最美好的生活方式。”余友心曾在接受凤凰卫视采访时如是说。但他的结论,明显不被当时采访他的记者所认同,他感受到了这一点,但仍然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


余友心从不把刚到西藏时经历过的那段艰苦岁月挂在嘴上。他说自己生在解放前,从小就吃不饱、穿不暖。这也使得他的生存能力极强。因此,刚到西藏时,挖野菜、徒手从河里抓鱼熬一锅鲜汤喝,在只有萝卜、白菜、土豆三样菜的西藏,他每几天都会搞一次。“我那时是乐在其中。”他说。


生活虽清苦,但收获是满满的。被余友心称为“文化宝藏”的西藏,有无穷魅力,让他的心至今充满悸动和感动。他说:“西藏是我的精神家园。”


不虚此行:雪域寻梦之旅仍在继续

2024年7月6日,“以美为魂,不虚此行——余友心作品展”在拉萨的琉璃桥艺术馆开幕。这是余友心在藏41年举办的第二场个人作品展。


珠穆朗玛、高原牦牛、苦修的米拉热巴……每一幅画作背后是余友心四十余载全情投入到雪域高原充满神秘色彩的圣山大川和独具特色的少数民族生活的创作缩影,是他用画笔描绘的藏区特有的风土人情,也是他半生高原寻梦之旅的苍茫岁月。


雪域彩练    


一幅名为《珠穆朗玛晨妆》的画,把余友心的思绪带回到那个美好的高原清晨。


许多年前,余友心带着一批年轻人去珠穆朗玛自然保护区采风,到海拔5千米的大本营时,大家决定扎营休息。余友心一个人向上爬,他沿着绒布冰川的河流前行,爬到6千多米时,他惊奇地发现一个堰塞湖像一面镜子,将高耸入云的珠穆朗玛清晰地倒映在这片水泊中,像极了一位正在梳妆打扮的美丽女子。兴奋之余,画家的心中很快勾勒出一幅画作。


韩书力曾说,“西藏”已成为世界性的一大热门话题,西藏艺术是其中较为轻松的一个侧面,却依然离不开宗教的深沉。余先生每每一反常规,以凡心测度神旨,从“人皆有佛性”引申到“佛本有人情”,以求消释宗教的压抑,着重艺术本体的发挥。


余友心自己也说,我的绘画也仿效九黎的态度,从佛智、神性中发现人情、人本,使之归真返璞,还原为人类精神的自我审视和关照,或许就有某种别样的象征和升华,我以类似的方法画西藏的大山水、大景观。


余友心认为,藏族对待那些令人望而生畏的险山恶水时异常天真,他们把这些庞然大物奉为神圣、注入情感,然后像对待亲人朋友般朝夕相处,也许是虔诚的皈依、也许有心灵的寄托,都充满深深的敬与爱。在这里,“天人合一”并非空话,而是一种美妙真实的生存方式。人在其中,享受着与自然万物和谐相处的极乐。


“我就这样情不自禁地、学习用藏族的方式感受自然的美,全心全意地描绘大美西藏。我追求梦幻空灵的艺术效果,并为此不遗余力地寻求相应的表现手法,我期望‘得心应手’”他如是表达。


余友心记得,当年从北京初到西藏时,他带来的宣纸不久就用完了,当时的拉萨又买不到这种纸,他发现藏族唐卡绘画者在布面上作画,新奇之余,他也学着用布作画。后来,就有了布面重彩这种西藏传统美术与现代绘画艺术碰撞产生的一种新的绘画艺术。


余友心认为,布面重彩的影响力在于把真实的西藏展现给全世界和全人类。


可以说,西藏当代美术事业蓬勃发展,美术创作进一步繁荣,美术队伍不断壮大,多种风格流派齐头并进,呈现出良好的发展态势,余友心和那批早期进藏的艺术家们功不可没。


余友心进藏的80年代在全国是出国热风起云涌的时代。那个年代,内地很多文艺圈,特别是有条件的人崇尚出国留学。但余友心和很多像他一样的文艺家们却选择了逆向而行,他们从一个民族的日常美学入手,融入藏族同胞的生活和文化当中,从生活里汲取创作的养分,甘愿当小学生,也积极为年轻的后辈做榜样、当老师。


几十年来,在韩书力、余友心等人的带领下,很多藏族本土青年艺术家异军突起,最终使西藏文艺界获得的成果和那个时代普遍推崇的潮流完全不同。


“因为我们的文学艺术有根,而且根深叶茂,还因为我们从感情上、创作实践上和藏族同胞完全融为一体,最终使得从90年代起,西藏的当代美术开始走向了世界。”余友心说。


谈起绘画生涯,除了西藏的山山水水,余友心尤爱画高原牦牛。如今从318国道进藏的网红打卡地米拉山上的铜牦牛,正是这位自称“老牦牛”的资深“藏漂”创作的。余友心说,牦牛是西藏民族精神的象征,他本人视其为榜样,也因此特别喜欢画牦牛。


 独步冰川


耄耋之年,余友心最喜欢说的还是:“现在,这个‘老牦牛’在西藏生活得特别好,很健康,很幸福!沿着雪域寻梦之路,我想我还能走得更高、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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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顾万全

编审:赵江丰

编辑:琅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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