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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尹默《书法漫谈》(六)

2017-05-03 沈尹默 书法杂志

  沈尹默临《司马景和妻墓志》(局部)

习字的方法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句老话,是极其有道理的。写字时,必须先把笔安排好,紫毫、狼毫、羊毫,或者是兼毫都可以用,随着各人的方便和喜爱。不过紫毫太不经用,而且太贵。不管是哪种笔,也不管是写大字或者是写小字的,都得先用清水把它洗通,使全个笔头通开,洗通了,即刻用软纸把毫内含水顺毫挤擦干净,使笔头恢复到原来的形状,然后入墨使用。用毕后,仍须用清水将墨汁洗净,擦干。这样做,不但下次用时方便,而且笔毫不伤,经久耐用。我们若是不会这样使用毛笔,不但辜负了宋朝初年宣城笔工诸葛氏改进作法(散卓的作法)的苦心,也便不能发挥笔毫的长处。现在大家用的笔,就是散卓。推原改作散卓的用意,是嫌古式有心或无心的枣核笔,都是含墨量太小,使用起来,灵活性不大。这样说来,使用散卓笔的人们,若果只发开半截笔头,那末,笔头上半截最能蓄墨水的部分,不是等于虚设了吗?又有人把长锋羊毫笔头上半截用线扎住,那也失掉了长锋的用意,不如改用短锋好了。他们的意见是:不扎住,笔腹入墨便会扩张开不好用;或者说通开了怕笔腰无力,不听使唤。固然,粗制滥造的笔,是会有这样的毛病,但我以为不可专埋怨笔,还得虚心考察一下,是否有别种缘故:或者是自己的指腕没有好好练习过,缺少工夫,因而控制不住它;或者因为自己不会安排,往往用水把笔头泡洗以后,不立刻用软纸擦干,就由它放在那里,自然干去,到下次入墨时,笔毫腰腹就会发生膨胀的现象。我是有这样的实际经验的。

我们常常听见说“笔酣墨饱”,若果笔不通开,恐怕要实现这一句话是十分困难的。墨饱了笔才能酣,酣就是调达通畅,一致和合;笔毫没有一根不是相互联系着而又根根离开着的,因而它是活的。当我们用合法的指腕来运用这样的工具,将笔锋稳而且准地时刻放在纸上每一点画中间去,同时,副毫自然而然地平铺着,墨水就不会溢出毫外,墨便是聚积起来的,便没有涨墨底毛病了。不但如此,因为手腕不断地提按转换,墨色一定不会是一抹平的,是会有微妙到目力所不能明辨的不同程度的浅深强弱光彩油然呈现出来,纸上字的笔画便觉得显著地圆而有四面,相互映带着构成一幅立体的画面。这就是前人所说的有笔有墨。写字的墨,应该浓淡适宜,我以为与其过浓,毋宁淡一些的好,因为过浓了,笔毫便欠灵活,不好使用。字写得太肥了,被人叫作墨猪,这种毛病是怎样发生的?这是因为不懂得笔法,不会运用中锋,笔的锋和副毫往往互相纠缠着,不能做到万毫齐力,平铺纸上,成了无笔之墨,一个一个的黑团团,比作多肉少骨的肥猪是再恰当不过的啊!

沈尹默临《司马景和妻墓志》(局部)


东坡书说:“书法备于正书,溢而为行草,未能正书而能行草,犹不能庄语而辄放言,无足取也。”这话很正确。习字必先从正楷学起,为的便于练习好一点一画的用笔。点画用笔要先从横平竖直做起,譬如起房屋,必须先将横梁直柱,搭得端正,然后墙壁窗门才好次第安排得齐齐整整,不然,就不能造成一座合用的房屋。横画落笔须直下,直画落笔须横下,这就是“直来横受,横来直受”底一定的规矩。因为不是这样,就不易得势。你看鸟雀将要起飞,必定把两翅先收合一下,然后张开飞起;打拳的人,预备出拳伸臂时,必先将拳向后引至胁旁,然后向前伸去,不然,就用不出力量来。欲左先右,欲下先上,一切点画行笔,皆须如此。横画与捺画,直画与撇画,是最相接近的,两笔上端落笔方法,捺与横,撇与直,大致相类,中段以下则各有所不同。捺画一落笔便须上行,经过全捺五分之一或二,又须折而下行平过,到了将近全捺末尾一段时,将笔轻按,用肘平掣,趯笔出锋,这就是前人所说的“一波三折”。撇画一落笔即须向左微曲,笔心平压,一直往左掠过,迅疾出锋,意欲劲而婉,所以行笔既要畅,又要涩,最忌迟滞拖沓和轻虚飘浮。其他点画,皆须按照侧,趯,策,啄等字底字义,体会着去行使笔毫。还得要多找寻些前代书家墨迹作榜样细看,不断地努力学习,久而久之,自然可以得到心手相应的乐处。

习字必先从摹拟入手,这是一定不移的开始办法,但是,我不主张用薄纸或油纸蒙着字帖描写,也不主张用九宫格纸写字。这是为什么呢?因为摹拟的办法,只不过是为得使初学写字的人,对照字帖,有所依傍,不至于无从着手,但是,切不可忘记了发展个人创造性这一件顶重要的事情。若果一味只知道依傍着写,便会有碍于自运能力的自由发展;用九宫格纸写成了习惯,也会对着一张白纸发慌,写得不成章法。最好是,先将要开始临摹的帖,仔细地从一点一画多看几遍,然后再对着它下笔临写,起初只要注意每一笔一画的起讫,每笔都有其体会,都有了几分相像了,就可注意到它们的配搭。开始时期中,必然感到有些困难,不会容易得到帖的好处,但是,经过一个相当长的“心摹手追”的手脑并用时期,便能渐渐地和帖相接近了,再过了几时,便会把前代书家的笔势笔意和自己的脑和手的动作不知不觉地融合起来,即使离开了帖,独立写字,也会有几分类似处,因为已经能够活用它的笔势和笔意了,必须做到这样,才算是有些成绩。


沈尹默临《司马景和妻墓志》(局部)


米元章以为“石刻不可学,必须真迹观之,乃得趣”。因为一经刻过的字,总不免有些走样,落笔处最容易为刻手刻坏,看不出是怎么样下笔的。下笔处却是最关紧要的地方,就是“金针度与”的地方,这一处不清楚,学的人就要枉费许多揣摩工夫。可是,魏晋六朝的楷书,除了石刻以外,别无墨迹留存世间,只有写经卷子是墨迹,都是小楷字体。唐代书家楷书墨迹,褚遂良有大字《阴符经》和《倪宽赞》,颜真卿有《自书告身》,徐浩有《朱巨川告身》,柳公权有《题大令送梨帖》几行小楷,此外只有一些写经卷子而已。宋四家楷书只有蔡襄《跋颜书告身后》是墨迹。赵松雪楷书墨迹较多,如《三门记》《仇公墓志》《胆巴碑》《残本苏州某禅院记》《汲黯传》等。以上所记,学书人都应该反复熟观其用笔,以求了解他们笔法相同之处和笔势笔意相异之处。至于日常临摹之本,还得采用石刻。

一般写字的人,总喜欢教人临欧阳询、虞世南的碑,我却不大赞同,认为那不是初学可以临仿的。欧虞两人在陈隋时代已成名家,入唐都在六十岁以后,现在留下的碑刻,都是他们晚年极变化之妙的作品,往往长画与短画相间,长者不嫌有余,短者不觉不足,这非具有极其老练的手腕是无法做到的,初学也是无从去领会的。初学必须取体势平正、笔画匀长的来学,才能入手。


 沈尹默临《司马景和妻墓志》(局部)


在这里,试举出几种我认为宜于初学的,供临习者采用。

六朝碑中,如梁贝义渊书《萧憺碑》,魏郑道昭书《郑文公下碑》,《刁遵志》,《大代华岳庙碑》,隋《龙藏寺碑》、《元公姬氏》二志等;唐碑中,如褚遂良书《伊阙佛龛碑》和《孟法师碑》,王知敬书《李靖碑》,颜真卿书《东方画赞》和大字《麻姑仙坛记》,柳公权书《李晟碑》等。

佳碑可学者甚多,不能一一举出,如《张猛龙碑》《张黑女志》是和欧虞碑刻同样奇变不易学,故从略。我是临习《大代华岳庙碑》最久的,以其极尽横平竖直之能事,若有人嫌它过于古拙,不用也可以,写《伊阙碑》的人,可以同时把墨迹大字《阴符经》对照着看,便能看明白他的用笔,这两种是褚公同一时期写成的。喜欢欧虞书的人,可用《孟法师碑》来代替,这是褚公采用了他的两位老师的用笔长处(欧力虞韵),去掉了他们的结体的短处而写成的。《倪宽赞》略后于这个碑,字体极相近,可参看,但横画落笔平入不可学,这是褚书变体的开端,不免有些尝试的地方;他到后来便改正了,看一看《房梁公碑》和《雁塔圣教序记》就可以明白。颜书宜先熟看墨迹《告身》的用笔,然后再临写《仙坛记》或者《画赞》。我何以要采用柳的《李晟碑》,因为柳《跋送梨帖》真迹,是在写《李晟碑》前一年写的,对照着多看几遍,很容易了解他用笔的真相,是极其有益处的,比临别的柳碑好得多,董玄宰曾经说过一句话,大致是这样:“自得柳诚悬笔法后,始能淡,此外不复他求矣。”我认为董这句话,不是欺人之谈,因为我看见了他跋虞临《兰亭序》的几行小楷,相信他是于柳书是有心得的。赵书点画,笔笔断而复连,交代又极分明,但是平捺有病,不可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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