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易（1744-1802）摹古山水册水墨纸本 册页（十二开）乾隆辛丑（1781年）作23.00×30.5 cm（每幅）钤印：黄易之印、黄九（五次）、小松（五次）、黄小松题识：（一）春山一抹淡如烟。临新罗山人便面。（二）秋盦写柳屯田词意。辛丑春晚时客任子城。（三）社鼓神雅天外树。见渺渺，江流去。向晚来石尤君莫渡。大姑也，留人住。小姑也，留人住。杜宇催归朝复暮。转把归期误。尽灯火孤蓬愁几许？风急也，声声雨。风定也，声声雨。朱竹垞湖口阻风词，横波夫人最赏此词，尝赠以金钏，故竹垞称横波为师母。（小）松。（四）春水不生波，荒冈筠翳石。用倪幻霞笔写唐人诗意。易。（五）水边林下从头想，如此江南不早归。秋盦写寿门诗意。（六）乌目山人九峯草堂图。黄易临。（七）胡竹香有张墨岑修幅，源出北苑夏山欲雨图。黄易仿于堌阳旅次。（八）写山林俱寂，偶有三两好友在林中围谈之景。（九）黄孝子端木作寻亲纪行图，康丈石舟有临本，悉楚滇荒僻之境，所历艰险过于蜀道。册页计廿五，余藏孝子过邓川州一图，悬崖壁立苗獞缘索而行，下临深溪不堪俯瞰，真非寻常邱壑册中所未有也。任城销暑偶一临之。（十）黄鹤山樵画本，杭人黄易学之。（十一）好风吹我向湖边，何止二分烟。短桥月与长桥月，泼清光，一镜澄鲜。梦绿浓拖春柳，夜红瘦到秋莲。懒云收尽更清圆，弄影太娟娟。酒边箫底低低唱，有玉人，载鎗金船，只我听来惆怅，江湖飘泊年年调。风入松。庚寅（1770年）与魏松窻秋湖夜泛作。辛丑（1781年）七夕偶忆旧游重为写图。秋盦。（十二）霜落蒹葭水国寒，浪花云影上渔竿，画成未拟将人去，茶熟香温且自看。乾隆辛丑自春过秋摹古十二帧散花滩上人。黄易。鉴藏印：竹朋真赏、竹朋鉴定、小墨斋（1、2印参见《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李佐贤》2、5印，362页）说明：黄小松精篆刻，是“西泠八家”中之翘楚。他好搜集碑碣石刻，每于深山宿莽中探访寻觅，归而以画笔纪其亲历，故画多写景纪实之作，一时名流都为之倾倒。此册多写古人诗意，及自己亲历之景。李佐贤后跋称其为“用意之作”。
春山到秋山，一抹淡如烟——读黄易《摹古山水册》文/陈灿峰
嘉庆中期，杭州何元锡父子将丁敬、蒋仁、黄易、奚冈四人印作编辑成《西泠四家印谱》，此时四人皆已下世，这“西泠四家”的称谓，比同治六年丁丙正式命名“西泠八家”早了将近六十年。“西泠八家”虽然以印而得名，但于书画学问同样各有成就，尤其是在金石趣味与书画的结合方面，是不折不扣的历史先行者——实际上，我们也完全可以将“西泠八家”称之为金石书画的早期代表。而作为乾嘉时期金石学最重要代表之一的黄易，更通过其具有创造性的绘画实践与访碑活动完美结合，从而成为清代中期金石书画重要的推动者。
黄易(1744-1802年)，字大易，号小松，又号秋盦，浙江仁和人。父亲是诗人兼书法家黄树榖（号松石），师傅是“浙派”鼻祖丁敬，再加上“生而颖悟，自儿童凛然如成人”的天分，所以无论是诗词还是书法、篆刻、绘画以及金石考据之学，都有非凡造诣。22岁开馆授徒，后来为了生活不得不改习刑名之学，30岁左右做幕僚，4年后到河东河道初次为官，先在商丘，后在济宁，与艺术成就相比官场生涯只能算小有成就，“皆以廉能称”。
黄易的书法以篆隶最精，篆刻则更享有盛誉，丁敬在世时就称之为“他日传龙泓而起者，小松也”，奚冈誉之为“丁敬后一人”，陈豫钟则赞为“于丁居士外更觉超迈”。关于他的绘画，汪启淑在《续印人传》中说“丹青得董北苑、关仝正法眼藏”，潘庭筠《稼书堂集》中说“又善山水，随意皴染，人争宝之”。光绪《杭州府志拟稿》中也有“山水得董、巨法……服官之暇，诗筒画笔与薄书迭进，不费风雅。其官济南时，一花片叶皆能于质库易钱，其名重可见矣”的记载。显然，他的绘画属于正统的南宗一脉，而且在当时的声誉并不在书印之下，甚至在济南还很有市场。而如果我们仔细观察他的书、印以及绘画，会发现黄易在艺术上确实是能验证他早熟的天分，就传世绘画一项而言，即无论是何时期的作品、临摹他人还是自己创作，大多有一种相对统一且成熟的基调——这种基调，按清末赵于密的话来说是“皆萧廖简远，金石之味盎然”，按黄宾虹的说法是“山水淡雅，得金石之气者也”。
第一开：此开仿华喦扇面。
萧廖，简远，淡雅，有金石气，这便是黄易山水的经典面貌；以此标准观之，则这十二开山水仿古册，足可视为黄易盛年时期绘画的典型之作。
按第十二开落款所题的“乾隆辛丑自春徂秋摹古十二帧”可知，此册作于1781年，乃黄易38岁时从春到秋历经一年精心所作，这年黄易应该是在山东济宁任城当运河道台，故而册中第二、第九开均出现“任城”的地点信息；其中第七开还是“仿于堌阳旅次”，堌阳在河南，那也是他工作上经常要去的地方。再细看此册所绘内容，基本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是仿名家笔意之作，如第一开仿的是华喦扇面，第四开用的是倪瓒笔意，第六开临的是王翚，第七开仿的是张宗苍和董源，第九开临的是黄向坚，第十开学的是王蒙；一类是以诗词为主题的创作，如第二开写的是柳永词意，第三开写的是朱彝尊《湖口阻风词》意，第四开是唐人诗意，第五开是金农诗意，第十一开是自作词意，第十二开是李日华《题画》诗意。从中不难发现黄易在绘画上的口味之多样，从宋元巨匠到本朝名家兼收并蓄，取法之广、眼界之宽着实令人惊讶，营养是十分丰富的。而其在诗词方面的修为，无论是通过对他人词意诗句的解读，还是第十一开所题的那首自作《风入松》词，也都尽展无遗。
第十二开：此册作于1781年，乃黄易38岁时从春到秋历经一年精心所作。
第二开：秋盦写柳屯田词意。辛丑春晚时客任子城。
第九开：1781年，黄易应是在山东济宁任城当运河道台，故册中第二、九开均出现“任城”的地点信息。
这套册页并没有上款人，而从其创作的过程（不同时间、不同地点）以及主题选择，我们都不难推测这是一套黄易在漫长客乡为官生活中的排遣之作。在画面上，有时候淡淡烟树，小舟一艇；有时候是荒郊月下，骑驴慢行；有时候是山斋独坐，有时候是拄杖独行，或者干脆空无一人，山林俱寂，偶有三两好友在林中围谈，想必是颇为难得的佳游。构图上，或饱满或空灵，皆能得宁静之趣，用墨轻灵简淡，皴法以披麻为主，偶用折带、牛毛，用笔都一贯朴拙、真率；而不管题的是仿哪家的作品、用的是哪种笔法，其实都统一在自己独特的笔墨情调中——那是一种苍秀多于苍茫、简约却不简单的笔墨，轻松、柔和，充满着文人独特的娴雅韵味。《清民两代金石书画史》“黄易”条中说：“山水得北苑、巨然法，而所作每多干笔，萧疏淡隽，尤得倪、黄神韵”，以前人在谈论南宗董源、巨然、倪瓒和黄公望等人的山水作品时，很少用到“金石气”这类的说法，黄易的绘画出自这几家而能得“得金石之气”，其重要的秘密可能就在这“所作每多干笔”之中，若以此册观之，更可知前人所言不谬矣!
第八开：写山林俱寂，偶有三两好友在林中围谈之景。
第十开：此开用王蒙笔意，写高士山中拄杖独行。
自34岁为官，到52岁时黄母去世黄易携家眷抚柩南返杭州丁忧三年，这一二十年的客乡为官生活在黄易短短的59年生命中占据了极大的比重，中间虽然能到处访碑拓碑、结交同道，艺术和学问都得以长进，但是那种中国式的乡愁，对于一个正儿八经的文人来说显然是无论如何都难以挥去的。册页第三开写朱彝尊《湖口阻风词》，画面左侧几艇小舟隐隐出没风波之中，其无所适从之态，正合词中“杜宇催归朝复暮，转把归期误”之句意；第五开写金农诗意，近处一弯溪水，几丛矮树，远处一抹丘陵，典型的南方山间小景，画上题“水边林下从头想，如此江南不早归”，更是这种复杂心情的直接表露。而第十一开写自作《风入松》词意，乃七夕回忆十二年前（庚寅）与友人在杭州泛舟湖上而作，那时的黄易正年轻，词中最后那句“江湖漂泊年年”在当年或许多少有点少年强说愁的意思，但在十二年后却已经成为生活的真实写照，难怪黄易要如此的“惆怅”。
第三开：此开写朱彝尊《湖口阻风词》意。
第四开：此开用倪瓒笔意写唐人诗意。
第五开：此开写金农诗意。
第十一开：此开写自作《风入松》词意，七夕回忆十二年前与友人在杭州泛舟湖上而作。
册页最后一开的题跋者为原收藏者李佐贤。李佐贤(1807—1876年)，字仲敏，号竹朋，山东利津县人。他是清代颇有影响力的钱币学家、金石家、收藏家和诗人，曾任翰林院编修、文渊阁校理、国史馆总纂、汀州知府等职，有关于钱币学的《古泉汇》64卷传世。这段题跋写于同治戊辰年（1868），距离黄易创作此册将近百年，在这段题跋中李佐贤认为黄易的画“别具古雅之趣……所见画皆墨笔，且多淡远一派”，以一句“意足不求颜色似”夸他的画比奚冈、王学浩来得好。他还提到《嵩洛访碑图册》二十四开曾为其所藏，而这十二开仿古册亦其“用意之作”——所谓“用意”，如果按李佐贤的话来说，其实无非也就是“意境独造，迥绝恒畦”。
李佐贤（1807-1876）题后页：黄小松司马邃于金石之学，余事兼及绘画，别具古雅之趣，非同时奚铁生、王树畦诸公所能及也。所见画皆墨笔且多淡远一派，所谓意足不求颜色似者。司马曾官泲上，故笔墨流传吾乡尚有存者。曾得其嵩洛访碑廿四图册，意境独造，迥绝恒畦，此册仿古亦其用意之作。同治戊辰夏日，题于石泉书屋。利津李佐贤。钤印：竹朋（参见《中国书画家印鉴款识·李佐帖》1印，362页）
在黄易的传世山水作品中，以拟古、纪游和访碑图最多，如北京故宫博物院藏的《嵩洛访碑图册》《岱麓访碑图册》《访古纪游图册》，还有上海博物馆藏的《功德顶访碑图卷》等，皆为五十岁左右的作品。相比较这些晚期的作品，我们会发现这套38岁的册页作品在笔墨风格上与之的内在关系：正如在前面所提到的，黄易的笔墨风格很早就定型了，而这种情况的出现，一则当然是黄易的天赋使然，二则来自黄易对历代各家笔墨的广泛学习和个性化解读，此后他的绘画风格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只是得到进一步的强化、确定，而未曾出现本质性的转变。这套册页，正是这个过程中难得的范本。
黄易《嵩洛访碑图册》二开（现藏故宫博物院）
左图：黄易《岱麓访碑图册》一开（现藏故宫博物院）右图：黄易《访古纪游图册》一开（现藏故宫博物院）
黄易《功德顶访碑图卷》二开（现藏上海博物馆）
第六开：临王翚。
第七开：仿张宗苍和董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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