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B于6月收到匿名投稿,事关长居上海的戴姓摄影师假艺术之名长期、频繁骚扰女性,并构成实质性违法犯罪行为。追逐正义的责任不应落于受害者业已沉重的肩膀之上;坦诚的讲述、公开的声援可以帮助处于弱势的人认清身边的危险与伪善。
以下为投稿内容。
Judith beheading Holofernes, Artemisia Gentileschi, oil on canvas, c. 1620.
2014年初,调研小组成员Z于北京某摄影比赛聚会现场目击了上海戴姓摄影师(后文将简称其为“戴”)当众将相机置于女性摄影师(该女性摄影师专注于交流,毫不知情)裙底并持续偷拍的行为。Z立即对其劝阻,但戴未停止偷拍行为,并在Z于几分钟后第二次目击其盗摄行为后,二人产生激烈争论。至今,两人都未得到戴任何道歉。
2023年5月,Z偶然间通过朋友Q得知戴曾于2016年于上海某艺术节上对艺术家L进行肢体性骚扰。结合身边友人提供的可靠信息,以及在极短时间内收到的其他受害者的信息,Z、Q、L当下有强烈的感觉,一致认为戴的性骚扰行为绝非偶然,更可能是长期、有计划、有模式可循的行为。有感于最近在文化圈掀起的关于性骚扰的讨论,我们认为,非常有必要在这个时机,为更多可能遭遇了性骚扰,性侵犯,但却一直在默默忍受这份委屈与伤害的女性提供一个一起发声的机会。因为,当我们有更多人手牵手站在一起的时候,它就炼就了对抗伥鬼的武器,我们知道有很多受害者都在等这一天。
于是,Z、Q、L及其他一众对此问题感到关切的朋友立即组成了调研小组,并于微博、豆瓣、朋友圈等社交平台发布征集有关戴姓摄影师性骚扰案例的信息,受到了社会各界人士的关注与共鸣。声明发出当日,戴火速注销了他经营多年的instagram账号试图销毁证据。经过约二周的信息收集,小组收到有效留言、私信、邮件投稿约20份,信息涵盖了许多方面,包括偷拍裙底、工作场合言语性骚扰、面向未成年女孩的言语性骚扰、有选择性地诱导年轻女性裸体拍摄、肢体猥亵等。
通过对征集信息的对比分析与交叉印证,调研小组将戴的性骚扰模式总结为以下几点:
骚扰场合广泛,主要集中在艺术书展、艺术展览、约拍现场等。并将其发展为借机狩猎的场所。艺术书展是戴寻找其骚扰对象的主要场合,在我们收到的信件中,在书展中被戴骚扰者遍及北京、上海、杭州、西宁、武汉等地。被戴骚扰者提及的艺术展览包括北京某新锐摄影师展、上海某艺术节、上海某摄影展、广东某摄影节等。除线下场合外,戴也常常通过线上私信的方式寻找骚扰对象。
对大学在读及更低龄女性进行性骚扰的偏向性明显。在我们收到的来信中,其中有约四分之三被骚扰者小于22岁,约三分之一被骚扰者小于20岁,其中有一位未成年,为15岁。其中,大部分被骚扰者为在校大学生,并以艺术专业学生为主。
常使用艺术家光环对女性进行行为诱导,并使用所谓艺术创作为借口,掩盖其剥削与侵犯女性的实质。
常利用其已婚已育的身份,以及对外经营的好父亲、好丈夫的形象,使女性放松警惕,并进一步落入其精神控制的陷阱。接近半数的来信者都提到了《xxx》这本摄影集,此影集为戴拍摄妻子的作品,戴也正是凭借这本摄影集获得了大量艺术认可。有数位被骚扰者都是因为喜欢这本摄影集里的照片才同意了戴的拍摄邀请,她们皆表示自己对戴妻子的艺术表现力和生命力的欣赏,而戴已婚已育的身份也使被骚扰者放松了警惕,并在骚扰发生时感到困惑和自我责备。
骚扰行为持续时间很长,通过其熟练的策略性试探,根据对方的性别认知和社会阅历程度,骚扰性质从言语到身体猥亵不断升级。在我们收到的来信中可见,戴的骚扰行为从2014年延续至2022年。其具体行为可参见来信内容,为保护来信者隐私,来信者姓名皆为化名。
我们希望有更多的知情人就此事件发声,让该事件获得更广泛的声援和传播。说出来,站出来,会是改变这个现状的有效途径。这是对于施暴者以外,所有的群体都受益的事情,我们共享着这样的生存环境。另外,如果可以,我们希望鼓励受害者说出曾经受到的伤害。公开表达悲伤、恐惧和愤怒是我们可以共同走出的重要一步。
我们希望与其合作过的机构能够发布声明,不再与其合作。行业的未来需要你们的表率。
若有受侵害者愿意诉诸法律途径,我们愿意帮助ta与其他受侵害者取得联系。我们咨询了多位律师,得到的信息是:多人共同指认性骚扰,哪怕当时没有留下化验证据,胜诉的可能性也很大。
对女性的创作能动性赋权,不论是在镜头前还是镜头后,我们反对把女性缪斯化、客体化。
我们希望在行业内外,能够有更多对性骚扰议题的讨论,使大家知晓其影响的普遍性和恶劣性。对于涉世未深的年轻女孩,让她们知道不必第一时间自责,再自责,乃至自弃。
我们呼吁,无论是偶然,还是正好在同一场合,如果遇到有女性正在遭遇性骚扰的情况,恳请提供帮助和支援。您的一个小的制止的举动,都极大可能让事态不再进一步恶化。希望我们不再对周遭类似事件视而不见,并对性骚扰保持敏感度,共同为女性艺术从业者构建一个更为平等、安全的工作环境。
同时我们希望可以由此展开更多关于人体摄影的创作伦理的讨论,建立能够保护创作者双方的行为共识。
投稿人A时间:2021年4月地点:杭州良渚大屋顶某艺术节当时年龄:21“我当时是大二,20岁左右的样子,那天我穿了一件旗袍配丝袜,然后他坐在那边应该是摆摊卖东西,脖子上挂着相机,经过他的摊位时候就感觉很明显的他从下向上拍了一张照片。”投稿人Z
时间:2014年1月
地点:在北京某摄影比赛聚会房间里
当时年龄:25
“当时,戴姓男摄影师开始在未经我们同意的情况下拍照,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他把手伸过来,眼睛看着别处,但手部却在‘不经意间’按动快门。顺着镜头的方向,我发现他正在拍摄另一位女摄影师的裙底。”投稿人C
时间:2021年4月
地点:杭州良渚大屋顶某艺术节
当时年龄:21
“他之前有约过我拍照……我觉得情况怪怪的就没有去。就是先说要来我家拍,我说合租不方便,他又说去他酒店,我说能否带个朋友一起,他说带朋友不方便我们聊天(?)还问我‘你之前拍过吗’,我问‘写真吗’,他说‘裸的啊’。后来我说如果不能带朋友我就不去了,一个人我不放心,他又改口那带朋友一起来吧,我觉得实在是太奇怪了……推脱说我来例假了。”投稿人D
时间:2022年6月
地点:万宁日月湾
当时年龄:30
“他问我拍不拍裸照,我拒绝了,随后戴问我要不要去找个地方单独聊天,我说行,但没有想到聊天的时候他架起了相机,当时因为我的情绪太低落了,又加上平时生活中总是很难拒绝别人的性格,以至于没有在第一时间表达出来我的不愿意。随后他就问了令人非常不适的问题,比如:你男友性能力如何,有没有和女生发生过,总之十句话里有一半以上问的都是关于性的问题,我跟他说我很讨厌男的问我这些问题。他还问我为什么不爱拍裸照,我答不喜欢,却又被他扣上不敢面对真实的自己的帽子,以及,当聊到更喜欢在公园散步的时候,他转头就问我有没有过在外面xx的经历。我不太擅长写文字,所以我也许很难准确地表达出当时非常崩溃的状态。我大概是缓了好几个月才从这种糟糕的状态中出来。”“拍照的时候一直问我能接受的尺度是多少,隔一段时间问一下(我来之前并不知道拍摄的内容是什么),一直说服我。从头到尾让我难受的点是,他的创作是在我妥协之下的。”投稿人F
时间:2021年5月
地点:上海某书展
当时年龄:26
“对方每天问我愿不愿意拍裸照,很直接的,拒绝了很多次还问。他就是问有没有空,想拍我不穿衣服的,还问我有没有裸照发给他,他意思可能看适不适合拍之类,我没发。书展碰到第二次他就问我想不想拍照了,还有就是经常半夜问。”“当时是在正式工作的情境中,我跟他一起在讨论一个作品,然后他问我对某个裸体照片的看法,我跟他说了之后,他就问我说,那你可以拍这种照片吗?你可不可以做模特儿?我马上拒绝了。”“我还在某摄影节工作的时候,年展期间被他邀请过去拍裸照,和另一个实习生,但被我们含糊地拒绝了。我回看当时的聊天记录中自己的回复,突然理解了被史航骚扰的时候那些女生的反应。后来我跟要好的实习生聊天才发现她也收到了一样的邀请。”投稿人I
时间:2022年9月
地点:西安某书展
当时年龄:15
“之前他也找我约拍照,很久之前了。当时在艺术书展他也是说去酒店,我也觉得有点危险。我记得我当时就比较害怕,然后跟他说很害怕,他就很直接问害怕什么是怕他对我性骚扰还是什么。就跟我说不用怕。当时在书展我也看过他和他公司摄影集,确实有很多拍得不错。我是怀疑他用他老婆和孩子来拉近自己跟别人的关系,营造一个好父亲好丈夫的形象,博取信任。他的说话方式太直接了,不尊重人,就是非常怪。这样的槽点太多了,他身上。因为前一天没拍到,他过了一天又约我,说就听我讲讲我的故事,关于性,家庭,但是他就是,没有边界,什么都问。比如问我被谁性骚扰了。当时是什么情况之类的。我当时跟他是在咖啡厅就是书展的地方聊的,不只是我,他跟其他女孩也聊过,关于性骚扰,性侵害,性暴力之类的。在那几天,约了不同的女生想拍照。”投稿人J
时间:2021年3月
地点:杭州
当时年龄:18
“戴在2021年三月通过Instagram私信联系我,邀请我进行互免全裸拍摄,当时因为看过他拍摄的《xxx》这一作品,同时因此人在摄影圈有一定知名度,我认为这是一次非常专业的拍摄,所以就同意了他的拍摄邀请。拍摄地点在他订的一间民宿房间,拍摄期间,因为一开始我比较紧张,他与我交谈后我放松了警惕,之后他要求我站上窗台拍摄,我当时认为这是创作需求于是同意,但之后在我从窗台下来的时候,他以搀扶我为由,触碰到了我的胸部,我主观上感觉到被冒犯,但当时的情况之下,出于各方面需求的考量,我选择相信他是无意,实际上我感觉非常不适并且对接下来的拍摄更加警惕。在之后的拍摄过程中,他再一次抚摸了我的胳膊,(只是拍摄创作而已,他为什么要和被摄模特产生肢体接触,尤其是在对方全裸的情况之下。)这显然是不合理的,我主观上认为这是对我的猥亵。另外一个具体的事件是在拍摄中途,他突然提出要脱下自己的裤子,他对此的说辞是‘因为我是裸体所以他也赤裸身体会令我觉得放松’,我拒绝了他的这个提议,并且心里对他的这一套说辞非常鄙夷,我甚至当时在心里揣测他会不会突然提出要和我睡觉这样的话,那简直太恐怖了,我该怎么离开?但是最后他并没有,我甚至感觉到了一丝庆幸,并且隐隐为自己恶意揣度他感到一丝愧疚。他问了我很多关于性方面的问题,‘我是不是处女’第一次做爱’,这确实非常冒犯,出于自我保护的心理我当时和他编造了我和我前任的性经历,实际上当时我和我的前任并没有发生性关系。我只是有一点恐惧才这么说,同时也是为了向他表示‘我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生你不要乱来’这样的心理。说实话我确实想在中途穿上衣服走人,但出于很多很多原因,我的软弱以及我的耻感,我‘不好意思拒绝’没有勇气去争吵’,我最后还是表面上非常开心地和他完成了这次合作拍摄。但实际上我心里只是想‘oh
shit你又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不会把我自己当作是一个受害者的角色,但我知道有一些女生可能会产生心理阴影,基于我的亲身经历来说,他的这些行为对我来说就是性骚扰以及猥亵。我的感受就是他真是一个糟糕的人,希望女孩要保护好自己。”投稿人K
时间:2021年4月26日
地点:武汉艺术书展
当时年龄:20
“2021年4月23日,我在武汉艺术书展上逛到了戴的摊位。他旁边还站着另一个女生。那个女生很热情,她说我们可以一起拍照。我很开心,觉得原来这些‘艺术家’这么’平易近人’。我便和她们两个人交换了微信。但说是拍照,其实我也只当是大家在客气,然后就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没有主动联系她们。这期间,我看到了戴给这个女孩拍的照片,不止她一个人。我并不对这样的照片排斥,相反,那个时候,我对一切可以打破自己界限的事情都有一股冲动。也同样想要走入‘艺术圈’来标榜自己。21年4月26日,我去了一个行为活动的展,在那又碰到了戴。晚上我在朋友圈发了当天拍的照片,戴应该看到了那组照片,所以给我发了微信。他约我拍照,我答应了。在此之前我都以为只是正常拍照。但对于第二天的拍摄我始终很忐忑,我一直在说服自己,‘没关系,只是拍个照,你不是也觉得那样的照片很牛吗,只是做一次自我突破。’他把摄影机打开,便让我脱衣服。那个时候我就已经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了,我的大脑是混乱的。那里甚至还有一台在时刻盯着我的相机。然后他开始跟我聊,想让我放松警惕。为了让我显得不是那么忐忑,我讲了一段刚发生没多久的恋爱,以此来印证我现在是一个看开所有事情的人,我也很开放很自由。过去恋爱上对方的精神出轨,我花了很长时间才走出来,我重新看待了两性关系,也重新看待了自己对恋爱关系的看法。我在用那些说辞来说服自己,你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突破自己。我不知道这些在我看来其实很痛苦的事情听到他的耳朵里是什么样子。难道戴你觉得此刻看上去很柔弱的我终于可以成为你狩猎的目标了吗。然后我们聊到了任航。他说任航和自己是朋友,但是他并不喜欢任航的作品,他认为任航对待模特没有感情。那什么叫做有感情?接下来我不知道是从哪一步开始错的。是从他开始拿上相机爬上床开始拍摄的那一刻,还是他让我摆动作我无措的那一刻。他开始触碰我的身体让我摆动作,然后开始舔我的耳朵。并且用我刚刚讲述的那些事情不断重复地跟我说。对,你要这样,只有这样才是你所说的开放。他越来越变本加厉,从麻木的跟他亲吻,到他趴在我身体下,我的大脑都是木讷的,羞耻填满了大脑其他的地方。我不敢直视自己,就那样盯着天花板,看着这个房间,这个房间真脏,那台摄影机还在开着吗。直到最后他问我想要吗,我终于说了,不要。这一句非常迟的不要是我获得的唯一一次尊严,是我唯一守护住自己的一刻。我在这两年里唯一庆幸的就是,我在那一刻终于说了一句不要。而他说,‘正好,我也怕你怀孕’。我在那一刻感受到自己很恶心。这两年里,每当想到这件事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让人恶心。回去后,我一直用沐浴露来回搓自己的身体,想要刚刚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但是我站在水里,那个房间里发生的所有事都没办法从脑海里抹掉。连水都没办法冲干净自己。从那以后,我就和这件事情一直磨合,打架。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怀疑自己,因为身边认识他的人从没有提过他会做这种事。难道这件事错的真的是我吗?难道真的是因为我没有拒绝吗?难道真的是我恶心吗?然后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我不断辱骂自己,辱骂他。今天,我在豆瓣刷到这条广播的时候松了口气。那么长一段时间里,我始终不敢站出来,我守着这样的事情秘密地活着,不想被他人知道,不想再回看过去。谢谢你们,可以让大家团结在一起反击,而我终于可以迎来不再辱骂自己的那一天了。然后我想告诉那些和我一样抱有这样心理的女生:你没错,这不是你的错。我们不该用对错来惩罚自己,那是我们在那一刻自己选择的应急保护措施,那跟你从小长大秉持的一种生活方式是一个逻辑。所以,不要陷入是自己的错这样的陷阱里。错的,是他们。该受到折磨的也是他们。”投稿人L
时间:2016
地点:上海某艺术节
当时年龄:22
“大概在2016年的时候,我参加过在上海的一个小型的艺术节。我的作品是在一个全黑的空间里做一对一的表演,单次只有一位观众进入空间,每位观众大概停留5分钟。我双手拿着跳跳糖,在安静黑暗的空间中制造一些如萤火虫般的声响,请观众感受这个被制造出来的空间。很明确地,这件作品的设置,并不涉及跟观众的亲密互动。本次表演,我跟其他的观众都有良好的合作,没有任何人有逾矩的动作。但是,当戴进入空间之后,发生了让我至今都无法忘记的侵犯举动。我如常进行表演,不久,他突然抱住我,用力抓住我的手,开始舔我的手,靠近我试图要亲我,随后他上手摸我的屁股,我瞬间僵住并且恶心至极。这一切都发生得极快,对于当时年少的我来说,当下极度恐惧,我在黑暗中无法分辨。我短暂发懵,感觉我的大脑被巨大的轰鸣冲击着,它不再工作,只剩下由意外的侵犯和黑暗的环境叠加带来的惊惧。等我回过神来,反应过来正在遭遇不对劲(当时的我,还没能把它命名为性侵犯)的时候,我疯狂思索自救的方式。我在当下选择了大多数女性在今天面对职场性骚扰的时候,依然常常采取的方式,制止躲开,不让事情继续下去,而避免采取激烈对抗的方式。并且,当年的我对于表演作品有一种奇异的忠诚度,我觉得这是作品,不能停下,我可以用委婉的方式斡旋,以保证作品的完整性。现在想来,这对我来说是十分残酷的。随后,我压缩了表演时间,快速地结束了跟他的1v1表演,并出门询问了外面的工作人员刚刚的人是谁。他混迹在上海的各种大大小小展览现场,自然有人知道他是谁。当天表演结束后,我跟当时去看我表演的朋友们说了这件事,我的朋友们也非常反感他,因为发现他在当天的现场一直拿着相机随处怼脸拍人,并且不止一个人感受到他的冒犯,但或许这只是他的日常。在当晚的表演结束回到住所后,我跟活动的组织方讲了这件事。当时的组织方,我们之间都是共同的好友,是友好的前辈。Ta们听到我的遭遇后,也很惊讶戴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并提出让戴给我道歉的建议。当年的我只是一位20出头,刚开始创作的,读本科的年轻学生,社会阅历与性别认知程度都尚浅,只是对创作拥有一颗热切的心,并且充满信念。那时候的我,一直在考虑,这是否是因为我的作品设置的问题,这也让当年的我觉得如果那个当下我停止我的作品就是不专业的。我太想把作品尽心完成到一个我满意的状态了。尽管我迅速意识到了不对劲,并做出了制止的举动,但在我结束复盘的时候,前面这些因素还是完全搅乱了他是否对我进行了性侵犯这个问题的判定。但是,他也正是恶毒地利用了前面这些因素。现在我能知道,戴的朋友惊讶于他性骚扰的事情,并不是因为他不常这么做。反而是,戴很清楚,哪些人是他可以去侵犯的。他熟练于在不同场合借机挑选合适的,可以实施侵犯的对象。而对于‘不可侵犯的人’,他会做到心里有数。他狡猾且熟练地做着各种风险评估。直到现在,我可以确证这是完完全全的性侵犯。并且,我当时确实受到了强烈的冲击,感受到了伤害,并且极度恶心。另外,不管那样的举动发生在什么样的情景下,都不具备合理性,都是性侵犯。为了防止这人偷换概念,狡辩当时我所创作的场景允许一切举止发生。我现在就反驳,不,不是的,作品有明确地说明,所有观众都遵守了。他肯定知道他自己在做什么。在之后的一次工作场合中,我还经历过被他拿着相机围追堵截似地拍摄的经历(我不是个例,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他这样拍)。我有拒绝他这种拍摄的行为,也有瞪向他,但是,他依然没有放下相机。他时不时地,一次次地举起相机拍我的举动,令人恼火,令人厌恶。那是一种无处可躲的窘迫,一种被侵犯的不适感和羞辱感。以及,对于给予明确拒绝,但是在没有羞耻心,以及毫不尊重女性的人身上并不奏效的愤懑。由于前面已经积累了对他的不满,最后我直接发火了,他才放下了相机。他则是一副‘干嘛小题大做,这有什么的’不悦反应。我在前几年的时候跟朋友们提起,如果是现在的我,我会及时喊停作品,反击,报警。并且,我会希望告诉更多年轻女孩,包括年轻的女性艺术家,或者即将要踏入这个领域的女性从业人员,无论任何时候,无论那个场景多么有‘合理性’,只要你感到不舒服了,你都有喊停和反抗的权力。请务必这么做。在我写下我的经历的几小时后,我就收到了他道歉的消息。他做过的事情他也一直没忘记。其实,他没有什么歉意,不然也不会在事发7年后的今天,在他感觉到自己所做过的那些烂事终于要被揭穿了的时刻,才来道歉。他只是担心东窗事发,身败名裂罢了,这个我们都懂。但是,道歉从来都不是我要的。他必须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投稿人M
时间:2022年7月
地点:西宁艺术书展
当时年龄:19
“我本人是一名摄影专业的大一学生,去年夏天我刚刚高考完,在去年7月底的西宁艺术书展上遇见了他。当时是书展举办第二天的下午大概四五点,已经快收摊了。他正在和主办方那边的一些人合影,路过他摊位旁的时候他走了过来,聊了几句关于他本人作品的一些事情,买了本《xxx》画册,他就突然问我可不可以约拍。我愣了一下,有些犹豫要不要拒绝,我本人当时穿着也非常简朴保守,但最后因为也是怀着对于他在当代摄影圈里的一些名气(就是那种听说了很久很厉害的人终于亲眼见到的感觉……)脑子一热还是答应了。他开始问我一些基本情况,以及有没有男朋友,有没有抑郁症,是不是同性恋等隐私问题,感觉侵犯性很强,我自己心里也觉得很不舒服,当时已经开始隐隐害怕,但因为当时我是自己一个人去的且身边没有认识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脱身,只能勉强应和下去。当天书展的时间结束后,我就跟他一起单独乘西宁出租车,被他带到了一个饭局,我记得当时吃饭的地方应该是叫青海土火锅,里面除我之外坐着的全是男性,基本上都是西宁艺术圈的一些比较有地位的人,一直在抽烟喝酒、拿我打趣,我就尴尬地在那里坐着,戴全程劝我抽烟喝酒多次,给我递烟,(我本人是很讨厌烟酒的)但是我以身体不好为由一直推脱。过程中我意识到了不对劲,于是偷偷发微信把此事告诉了我男朋友和我妈妈,告诉他们我在哪。我妈妈和我男朋友一直在劝我赶紧离开,我犹豫再三对戴谎称和我一起来青海旅行的朋友在酒店出了事情,下次有机会再合作,就慌慌张张匆匆忙忙离开了,他跟着我下了楼送我上了出租车,后来就没再见过。他还跟我ig互关,看到他在上面发的那些照片,至今都在后怕,如果我当时再多待一会,是不是我就会遇到危险……”“现实当中我很多老师朋友和他关系交好,我自己也是摄影专业的学生。他会用‘你不是搞艺术的嘛,脱一下怎么了’等类似的话术引导你或者说哄骗你按照他说的进行拍摄,尽管在我和他的拍摄过程中他并没有对我进行肢体上的触摸,但是由于我本身对被拍摄这些裸露的照片心理上是非常抵触的,我由于这种权力层面上的隐性服从而感到非常不舒服。”投稿人O
时间:2019年
地点:成都
当时年龄:19岁
“戴拍过我一次,是2019年的事,那时的我和现在的我差得许多。记忆到现在已模糊不清了,我只能依凭一些瞬间的碎片,尽力还原我在事情发生当下的感受。我在书展上遇到戴,那时候我对当代艺术和当代艺术圈都知之甚少,那时候我对人也知之甚少,总之我屁都不懂。我当时感到戴属于是较为知名的艺术家,因为他的摊位很大,作品很多,而且很多人都认识他。他那时来加我的微信,并邀请我明天一起拍照。我当时还挺受宠若惊的:知名艺术家要拍我了。我知道他要拍的是裸体,裸体我也是拍过的,我爱拍。第二天我便去了,那是我生命中较为重要的一天。像那天一样的一天发生得不多,我确信以后也不会再发生。那天总体的情形比较混乱,地点是成都一个青年艺术家/无业游民的出租屋,戴邀请了几位女孩,女孩又带来了女孩,总之后来有不少出其不意的人加入进来,来了又走。大家都没再穿衣服,喝酒。戴大概带了三台相机,一台架在房间中央,一台胶片一台数码在胸前,不由分说地不停按快门,以一种眼花缭乱的频率。我当时想:这人很有钱,从没见过这么造胶片的摄影师。我那时其实对戴并不反感,我认为这是他的工作方式,《xxx》里的那些美丽瞬间也是这么诞生的。但我记得当时有两个女孩抱在一起,处理一些感情上的私事,戴从上方,侧面,正面不停地拍她们。我感到那其实并不是她们想要被记录的瞬间,但她们都没有明确地拒绝被拍摄。只是在场的另一个女孩对戴说:你不要拍了;在我印象里,他还是继续拍了下去。戴和我的肢体接触发生在那天晚些时候。别的女孩恰好都散去在别的房间,我和戴并肩躺在卧室的床上,面对一扇窗。暮色四合,裸体的只有我。他伸出一只手臂揽住我,他的皮肤比我要热。我感到尴尬。于是我说:你做这些事,xxx(戴的妻子)怎么看?他接得毫不迟疑,他说:我做什么了?我真的因此开始反省:他做什么了?那一天里他的举动,在我的道德标准之下,的确没有太过过火之处。除了那一揽,他在多数时刻表现得像是一个摄影师。但那一揽之下的肢体接触仍让我十分不适,让我觉得这个人不太对劲。我不希望有更过火的事情发生,于是我站起来,走出了房间。那天过后,我其实是对作品颇为期待的,毕竟是知名艺术家。那天戴拍了起码上百张,但我最终仅收到十余张底片,其中有个别我还挺喜欢,但没到惊艳的程度。他总是说,下次见面我把全部片子拷在u盘里给你,但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投稿人X
时间:2021年3月至11月
地点:上海,戴的工作室
当时年龄:20
“21年2月底,他通过微博私信我是否在上海,想找我约拍。三月初我们在他市区的工作室第⼀次见面,没有交谈几句话就开始拍照,我当时很紧张,⼀直蜷缩在沙发上不敢动。拍到⼀半,他看出来了我的不自在,提出了‘我们可以拥抱⼀下缓解你的情绪’,说完就脱掉上衣走过来抱着我。我们以极其诡异的姿态拥抱了几秒钟,接着我被放开。好像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应该有的正常反应就被冻结了。后来我想,为什么当时没有觉得他脱衣服这件事奇怪,可能是因为,首先他的工作室一个非常私人且狭小的空间,空间的归属权在他手上,只有他对此时的环境感到熟悉。这时候就已经站到了精神高地,这种权力的失衡让我感到无助,更无法表达自己的自由意愿。其次,他看出了我的紧张,然而他没有选择通过其他的方式去消解与引导,⽽是进⼀步压缩我的安全范围,在我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脱掉衣服与我有了肢体的接触。他这样的行为可能导致我,甚至很多人在那⼀刻做出与内心真实想法相反的回应,而他正是利用了这样的心理消化的偏差而⼀步步试探我,直到我失去所有的勇气。3月15日,他约我去郊区的工作室拍摄。我那时还不知道会发生这些让我很痛苦的事,没有做任何的心理准备。晚上下了雨,他说和我去天台拍,拍完已是凌晨,他拿了一件外套从后面给我披上,然后突然凑近我,闻我的头发。我感觉有点不对劲,因为他的眼神变了,而且气息紊乱。那是一个非常让人不舒服且困惑的情境,无所适从的感受再一次席卷了我,我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做出明确的回应。之后回到工作室外面的窗台,我俯瞰街景试图让自己冷静,他走到我背后,隔着外套蹭我的身体,很快又停止了动作。之后我们进了工作室,我让我去另一个房间休息。而他在隔壁冲印照片。没过多久我在睡垫上听到脚步声,他在我旁边躺下,触碰我的肩膀,问可不可以抚摸你的身体,我背对着他,没有说话,我感觉到自己在点头,我没有拒绝他,然后他开始乱摸。我们接了吻。那个吻让我混乱,像被撞在墙上的鸟被他紧握在手心。他面对我的反应,我想应该是窃喜的,因为他先问了我是不是处女,然后又告诉我幸亏他没有脱裤子,不然就糟糕了。所以这不叫干坏事,我们只是在睡素炮,我不知道什么是素炮,他再次得意的表示,就是什么都不做躺在一张床上睡觉。第二天早上,他把我弄醒,强迫我,让我与他口交。很痛苦,我不敢做任何反抗,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我闭上眼睛,不去看他恶心的肚子,拿胳膊挡住自己的脸,不让他看我,他⼀边动⼀边说对不起。我想到了李国华,想到他对思琪说的,‘不行的话,用嘴可以吧。’那⼀刻我同样感到自己在溺水,我的自主权和边界再次遭到了彻底的,毁灭性的侵犯。我当时认为自己再也不可能恢复自我了。完事之后他离开,去了另⼀个房间。我发了很久的呆,抹掉眼泪,穿好鞋冲了出去。从那天之后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我的心里有了一个巨大的疑惑,它甚至盖住了痛苦和愤怒,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很想弄明白,渐渐的成了一种执念。我们偶尔会见面,他会让我去看某个展,他说他在那里,或者是举办分享会之后留我一个人单独和他呆着。我告诉了我最好的朋友这件事,聊天记录中,我经常反反复复地问她我是否是自愿的,我是否喜欢他,这一切是否合理。”“3月31日,在郊区的工作室,我忘记事情又如何失控了,也忘了发生了什么,从我和一些朋友的聊天记录来看,这应该是第一次正式地侵犯我。(我仍不确定这是否是真的侵犯,因为我并未明确的拒绝,但我知道这一定是伤害。)”“4月1日-3日,他在杭州参加书展,在发生这件事之后,我已经有了很深很深的执念,我怀着强烈的愿望,觉得自己必须要见到他,这源于我对‘解释’的需要,如果没有合理的解释,这样的痛苦根本让我无法活下去。当然,我同时也带有矛盾和复杂的情感,对他的恐惧,被操控后产生的依赖,愤怒,不信任同时存在。后来我才意识到,他是故意的,他在虐待我。他试图通过相处时间的延长继续控制我,让我在混乱的状态下接受他,依赖他,崇拜他,并且加深我的自责,脆弱,和羞耻。单独相处的机会,为他提供了更多操控我的空间,因为那个时候,我的情绪和思维更容易被他诱导,他踩碎了我的尊严。我几乎每天都会无意识伤害自己的身体,特别是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在路上,我经常会不由自主的走到马路中间,我好困惑,也很伤心,但我不敢怪任何人,也不想表现的伤心。我的手臂总是有小刀的割伤,胸口上全是指甲的抓痕。我的双眼总是红肿的,每一天都如此。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了漫长的失眠,没办法好好生活。他看到了我的伤口,也看出来我很混乱和难过,但他没有制止,也不觉得那是伤害。如果我笑,那就是对这段感情发自内心的喜悦与认同,我觉得他是这么想的。他选择性地看到我的微笑和动容,但那些眼泪却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次他甚至说,你可以再割得深一些。我有很多朋友都会自残,伤口非常深,我拍过很多。有时候我精神恍惚,他会架着摄像机让我说话,说痛苦的回忆。而他就在一旁听着,干自己的事。我记得有一回,那时我们的关系已经变得非常畸形了,我躺在他工作室的沙发上,突然被痛苦击中,然后我开始哭。没有声音,只是流眼泪,他蹲在我面前,拿着一个类似拍立得的相机拍我。每拍一下,相纸就会自动洗出来,是黑白的。后来他把这卷相纸送给了我。”“他喜欢让⼈说自己的故事,让很多女孩讲述自己的经历,我反感这样的引诱,对我来说这是骗局,但我还是会顺从他,⼀遍又⼀遍讲述,然后⼀遍又⼀遍消化。我顺从,不知是因为软弱,也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已经绝望。有⼀次他在开车,我随即又提到自己小时候被⼀个哥哥猥亵,他转过头问我有没有被自己的爸爸猥亵过。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很残忍,很玩味的笑,我⼀语不发,再也没说⼀句话。他好麻木,我是说真的麻木,并不是因为他对我的痛苦无动于衷。我的确被他操控了,但没有放弃对他的观察,他面对很多人和事物的眼神都是直愣的,阴冷的,呆滞的。日常的幸福好像无法满足他。他也和我讲过自己救助流浪动物的经历,或者描述过去的日子会眼含泪滴,可为什么他会伤害我?一个真正善良的人会漠视眼前的痛苦,而去帮助远处的痛苦吗,我不明白。我只能理解为,他只能看到他自己。有时候听他讲话,我会在失神中偷偷回想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发生的。想完我觉得很可悲,他可悲,而我更可悲。我没有任何理由去讨伐他,在无尽的低落情绪里,我不断埋怨自己,指责自己。我忘记了自己其实并没有做过什么,他才是应该赎罪的⼈。我需要的不是悔恨,而是援助与指导。”Judith and her Maidservant, Artemisia Gentileschi, oil on canvas, 1613–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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