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看原文
其他

我叫王阳明 (15分钟了解王阳明)

2016-11-27 求盛饭 王阳明心学研修院

作者:求盛饭

文章来自天涯,共17000字,需要十五分钟。

感谢作者的辛苦工作和精彩文章。

这篇文章有趣、有料,让您快速入门

我叫王守仁,奶奶叫我云儿,我爹叫我兔崽子,朋友们叫我伯安,学生们尊称我为阳明先生,老湛叫我老王,我家那口子叫我……不说了,不说了。

妈妈说,她怀孕14个月,才生下我。奶奶说,我出生那天晚上,她梦见我乘云而来,所以起名云。

也许我生来就与众不同吧,聪明如我,深沉如我,小小年纪,从不与人语。这可急坏了我爹,“这娃儿不会是哑巴吧?”

老爹找来个会算卦的老和尚,只道是:乘云而来,名云,说破天机。那个年头,算卦也是生产力,不信不行。爷爷说,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我这大孙子以后就叫王守仁吧。听听,诸位都听听,我爷爷有文化不?王守仁,王守仁,嗯,王守仁 ,500年后的你们会不会想到十三香!

好吧,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说话了,不但说了,而且流利地背诵出我爷爷的文章来,我厉害不?这年我5岁。

那些年,没有电脑,没有手机,连个小霸王游戏机都没有,嘻笑打闹,摸鱼捉虾,追逐街上的野狗,这些点滴勾勒出了我童年。强健的体魄,还需要发达的大脑来支配。哈哈,我的智商,就这么说吧,下象棋我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输。我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大国手!

可皇帝教导我们说:游手好闲的人才下象棋。但他老人家毕竟在孝陵躺下了,管不了我了。真正绝了我大国手的心的人,是我的母上大人。

那天,母上大人喊我回家吃饭,而我正与小伙伴在河边杀地正酣。“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生死关头!但是我错了,低估了母亲的战斗力。

母上大人大喊三声,“吃与不吃饭,速速回答!吃与不吃饭,速速回答!!吃与不吃饭,速速回答!!!”这三声,声如洪雷,气贯长虹。大喊一声,曹兵吓退,大喊两声,顺水横流,大喊三声,当阳桥断。后人有诗赞曰:当阳桥前救赵云,吓退曹操百万军。姓张名飞字翼德,万古流芳莽撞人!

呀!串了。刚才讲的是张帅哥。反正我母上大人三声怒喊之后,我全然不知。瞬时,母上怒气爆表,一个疾风步,闪到我面前,将棋盘掀翻,棋子纷纷落入河中,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而我却没有觉察到母上的小宇宙,顺嘴胡诌,道:象棋在手乐悠悠,苦被严亲一旦丢。兵卒坠河皆不救,将军溺水一起休。马行千里随波去,士入三川逐浪流。炮响一声天地震,象若心头为人揪。

那天,夕阳下,你若在余姚,会看到这样唯美的画面:一小一大,沿着河岸,奔跑!喂,摄像师,请给个远镜头,要全景:夕阳余晖,河岸,两个人的追逐。突然大人停住了身影,她脱下一只鞋,远远地丢向小屁孩,画面定格在那一瞬,童趣,母爱……那一夜,一个孩童凄惨地哀嚎声穿过了整座余姚城。

后来(成化十七年),我爹考上了全国公务员,成绩不错,全国第一名(状元)。于是我跟随他爹,也就是我爷爷去往北京。人在旅途,他乡故知,几个老头岂能不喝上一壶?他们真会玩,在金山寺办了个篝火party,把酒言欢,回忆往事,载歌载舞。

长夜漫漫,无所事事,可怜我一个小屁孩,只能孤独地在寺内瞎溜达。“今晚的夜色好美!不如竹轩公你赋诗一首。”“啊!”爷爷张了张嘴巴,碰巧我回来看到了爷爷的尴尬,“金山一点大如拳,打破维扬水底天。醉倚纱高台上月,玉箫吹徹洞龙眠。”“我勒个去,竹轩公,你不仅有个天才儿子,还有个神童孙子呀,来来,再以《弊月山房》为题赋诗一首。”“山近月远觉月小,便道此山大如月,若人有眼大如天,还见山小月更阔。”“神童,神童!这孩子长大了必成大事。”

成化十九年,我在北首都¬——北京上了学。北京,真大!比余姚城还大。北京,人真多!比余姚城人还多。我对这座城充满了好奇,无心学习,整天嬉戏游玩。虽然我爹对此极为不满,但是我有他爹罩着,他也很奈何。一天,我在长安街游玩,偶遇一神汉,那厮满口胡言,说什么我将来必成圣人。胡说八道,谁信啊?可是,我信!我问学堂的老师,什么样的人生最有意义?老师说道:“读书,考取公务员,当大官。”“我认为不是这样的,做人,要做圣人,这样才有意义。”转头老师就把这话告诉了我爹,我爹笑着对我说:“你想当圣人吗?”我认真地点了点头,他不语。

三年后(成化二十二年),我毕业了,学校已经教不了我了,老师们敲锣打鼓地欢送我毕业,我觉得这帮老师们很热情。但是,我不可以骄傲,想当年,我爹11岁入学,他用了一年时间就毕业了,而我却用了整整三年。毕业后,我开始了我的间隔年,匹马出关,游历塞外。了解各地胡人的风土人情,画图记下山形地貌,打探防备胡人的办法。途中也曾偶遇过胡人贼兵,什么嘛,都说胡人厉害,也没什么啊,几箭就被我射跑了。

那年,我十五岁,一日,我梦见了身处伏波将军庙,梦中我赋诗一首“卷甲归来马伏波,早年兵法鬓毛皤。云埋铜柱雷轰折,六字提文尚不磨”。好奇怪的梦,我查了好久的《周公解梦》也不知所以然,算了。当时,各地盗匪猖獗,我回来之后,埋首书房,洋洋洒洒几万字,陈述剿匪良策,请求爹爹为我上奏朝廷,最好让我带兵剿匪,然后建功立业,封侯拜相,迎娶诸家小姐。爹爹静静听完我的话,很平静地接过奏章,“啪!”一巴掌呼我脸上了,“小兔崽子,你要疯吗?”我捂着我的脸,陷入了沉沉的思考中:爹爹好歹也是读书人,难道他不知道从遗传学上讲,这样骂我不好吗?

(弘治二年)我爹怕我再闹出什么幺蛾子,给我找了一个老师,不是,是四个,三个叔叔,一个姑父,一共四个。四个人啊,四位老师,一个学生。我白天跟着他们学习,晚上加班加点自学成才,第二天给他们讲习我的见解。他们四位见我天资聪颖,如同天神下凡,常常叹息自愧不如。后来不知怎么弄得,露馅了,他们觉得我故意给他们难堪,面子过不去喽,怪我咯!哥几个兴师动众地向我来问罪,在他们尚未开口之时,我先声夺人,“从前不懂事,现在我知道错了。这次我是真的真的要一心求圣了,不再调皮了。我曾听娄一斋(娄谅)先生,说过‘圣人必可学而至。’我要在做圣人这条道上一直走到黑。”

(弘治五年)天道酬勤,每一个经历高考的人,对这四个字都是有感觉的。没错!梅花香自苦寒来,不经历一番寒彻骨,如何能得老寒腿?经过刻苦的学习,我顺利地考上了省公务员(举人)。期间,我认识了两个小伙伴,孙燧、胡世宁,我们一起考上了省公务员,那年考场上还出现了一件怪事。半夜,突现两个绿衣服的巨人,自言自语“三人好办事。”然后就不见了。后来在“大事件”中,胡发其奸,孙死其难,我平之。

再接再厉,明年再考个全国公务员。第二年,全国公务员考试,落榜。老爹的那些朋友们纷纷前来劝慰我。国务院李总理(李东阳)笑着对我说,“这次不中,下次必中状元,来写一篇《状元赋》”。写就写,who怕who?我投笔立就,惊呆了老爹的小伙伴们。事后,我听到有些人在背后议论纷纷“这小子如果考中公务员,肯定目中无人。”

六年后,我终于考上了全国公务员。这期间,你们肯定认为我发奋读书,日夜钻研八股文,想着有朝一日逆袭成功,然后在那些嘲笑我的人面前使劲嘚瑟一下。那你们可就想错了。六年中,我在游山玩水,吟诗作对,好不快活。对了,我还在龙泉山寺搞了一个社团。期间,我刻苦钻研兵法,因为我觉得我国武举公务员考试制度有些问题,它只能考出骑射搏击之士,不能培养韬略统御之才,就是选出来的主一般都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于是我开始留情武事,钻研兵法。对了,我这届的同学有乔宇、汪俊、李梦阳、何景明、顾璘、徐祯卿。其中这个顾璘很有意思,他巡抚湖广期间,有一次公务员考试,考生中有一个13岁的小秀才,文章写的很好,判卷老师极力推荐。“图样图森破,还是不要录取他了。”事后,顾璘将小秀才留在家中吃晚饭,还将自己的腰带送给了他,“你将来是要带玉带的,这条腰带给你留个念想。”并且叫出自己的儿子拜见小秀才,“这是荆州张秀才,我哥们,将来他进了中央政治局后,你可以去拜见他,念你是故人的儿子,他会照顾你的。”那个小秀才叫张居正。

嘿嘿,我是公务员了,朝廷派我督造威宁伯的坟墓,这是我当官以来的第一件差事,我很认真地完成了。事后,威宁伯的家人给我红包,以表谢意,我笑着摆摆手,“no!no!no!”。他们将威宁伯生前所佩之剑赠送于我,我欣然接受。不要说我不要脸,这是因为,因为什么……对了,我曾经做梦:威宁伯赠送我佩剑,如今此景正与梦境相符。

日子久了,我发现公务员的生活很无聊,今日的我能看到十年后的我,每天,上班,喝茶,聊天,看看时间差不多了,走人。我不能这样蹉跎时光,辜负了大好青春。(弘治十五年)我告病归乡,在会稽山阳明洞筑室读书,发愤图强,争取早日做个神仙。由于这个缘故,大家开始叫我王阳明。哈哈,子承父业吗?我爹曾经在龙泉山读书,so大家都叫他王龙泉。“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深山读书修道,终究不能改变世界。我们要实事求是,知行合一,经过这一年的思考,我决定还是入世,尘世有啥不好?尘世美啊!我不仅自己活明白了,我还渡了个人。

听说南屏虎跑寺有一个老和尚坐关三年,不看也不说。我决定瞧上一瞧。“这和尚终日口巴巴说甚么,终日眼巴巴看甚么?”我这一声断喝,吓老和尚一激灵,“想妈妈吗?(有母在?想念否?)”“怎么不想?”“想!还不赶快回家,天天在这瞎坐着干啥?”随后我给他讲人之初,性本善,爱亲侍母是人之本性。老和尚哭着对我说,“听君一席话,胜过三年瞎坐禅。”第二天,我向人打听老和尚怎么样了,“老和尚还俗了”。那人叫我不要再去虎跑寺了,人家主持恨死我了,好好的一位大师被我忽悠跑了。

弘治十八年,在京师,我遇见了老湛(湛若水)。“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也许余姚城内,也许西子湖畔,也许在北京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我和老湛一见如故,惺惺相惜。每天都有说不完的话,共立誓言:要为圣学事业奋斗终生!其实,我觉得老湛名字起的好,湛若水,号甘泉子。湛若水,湛甘泉,真好听,而且姓和名字也很搭耶。

(正德元年)武宗初政,太监刘瑾弄权,南京科道戴铣、博彦徽等上书弹劾死太监,忤旨,下诏狱。我写了一篇自认为文采奕奕,既能拍皇帝马屁,又能营救戴铣等人的好文章上奏朝廷。结果:显然,被扔进了锦衣卫的诏狱里,最后挨了四十大板,贬谪龙场招待当所长所兼任邮局局长(龙场驿驿丞),也不算太惨,好歹也是一把手。

(正德二年)我赴龙场途中,路过钱塘,刘瑾派遣的人一直尾随于我,我怕遭遇不测,假装投江而死。随后我搭坐商船游舟山,不幸偶遇大风浪,一天夜里来到了福建境内,登船上岸,夜游武夷山,扣一寺庙门,想借宿一晚,不料,那个秃驴竟不留我。没办法,找了个破庙,将就一宿。夜里,庙外有老虎在唱歌,嗯,唱得虽然不咋地,不过有得听,总比没有强。

第二天那个秃驴来到破庙,看我没死,竟吓得一哆嗦,随后,秃驴两眼放光,猥琐地盯着我,我下意识地紧了紧衣服。果然,和我想的一样,那厮冲过来了!他牵着我的手,跑向了他的寺庙。

原来这个破庙是个虎穴,老和尚认为我必将葬身虎口,前来收拾收拾我的包裹,看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却见我安然无恙,认为我是个奇人。

“哎呦,撞死我了。”破门而入的瞬间,迎面撞到一人,我稳了稳身子,看着那人,怎么如此面熟?

“哈哈,不认识我了?二十年前,铁柱宫,分别之时,我曾言‘二十年后再相见!’”。

“原来是你这个老鬼,害的我洞房都错过了。”二十年前,我十七岁,十七岁的花季,我奉家父的命令,去南昌迎娶诸家小姐。新婚那天,拜完堂,我看时日尚早,就溜达溜达,不知不觉走到了铁柱宫,遇到了这个老鬼,他在讲养生的知识……

太阳落山了。

太阳升起来了

“哎呦,我还有事,洞个房先。”我一路小跑,跑回老丈人家。大家蜂拥将我拿住,是拿住啊。我家那口子还在哭哭啼啼,以为我新婚之夜就把她甩了,逃回老家去了。害的我解释了老半天,大家才明白怎么回事。不过,直到现在,我家那口子一想起这事,我就得去睡地铺。

没想到在这里又遇到了这厮,真是冤家路窄,“这次绝对不能放过你了,一定得好好给我讲讲养生,要讲个痛快。”

正德三年,春,到龙场。龙场,偏僻之地,荒野之地,蛮夷之地。交接那晚上,前辈告诉我,这里的人说话,我们听不懂,嗯,这个我知道。我们能听懂说话的人,尽量不要和他们说话。为啥?他们大多是躲避官府的在逃犯,这个我刚知道。

好吧,这一切都是我自己作的。我认了,但是我想不通啊。孤独,孤独能使人成长,我自己寻觅了一个山洞,独自一人住进去了。

白天,研究《周易》。

夜晚,思考……反正我很闲,真的很闲,招待所没客人,邮局没信件。

周而复始。

终于,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我想明白了。

史书上叫“龙场悟道”。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劈柴,喂马,办学堂。

贯彻一个宗旨:为人民服务!

“只要我们密切联系群众,深入地做群众工作,把道理向群众讲讲清楚,一心一意为群众谋福利,就能得到群众的同情和谅解,就能得到群众的拥护和支持,再大的困难也能够克服!”

当地人很感激我,为我寻了一个光线更好,更明亮,更宽敞的山洞。那个山洞本来叫“东洞”,由于我的缘故,大家都叫阳明洞,后来老百姓又为我建了书房,“君子居之,何陋之有!”我叫它“何陋轩”。

现在,我依然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正德四年,秋月,三日,有一个老公务员从京城来,带一个儿子,一个仆人,去远方赴任,路过龙场,投宿土苗家。我从篱落间望见,想要打听一下京城的事情,当时阴雨昏黑,未成。第二天,派人询问,可惜人家走了。

临近中午时分,有人从蜈蚣坡来,说坡下死一人,旁边两人哀切地哭着。我向他打听情形,知道老公务员死了。傍晚,又有人从蜈蚣坡来,说坡下死了两个人,询问了一下情况,明白他的儿子又死了,第二日清早,有人说坡下死三人。

我对着身边的两个小童说,我们去埋了他们吧。两个小童一个劲儿地摇头,“他们三人好像咱们三个啊!”两个人默然,找来铁锹,欣然请往。

我们起了三座坟,又拿来鸡鸭祭奠他们,不觉泪下:我余姚王守仁,我因为犯了错误,流放至此。而你是何人?你又为何至此,那天我见你的打扮,俸禄不过五斗米之多,你率领妻子劳作田园,五斗米还没有吗?既然你不愿躬耕田野,想一心为人民服务,那何不欣然前往。那天我却见你愁眉苦脸。看你上了年岁,此地偏僻,多瘴气。我知道你活不了多久,但没想到你死了,你还连累你儿子和你仆人。唉!我流放至此,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不曾有半点悲伤,没想到今天却为你流泪。

好了,不哭了,我为你唱首歌,“我是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呀却飞也飞不高……”“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请把我埋在这里,那时候请你们一定要迎接我,我们一起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就算我有幸活着回到中土,请你们不要悲伤,这里有猿猴陪你们玩耍,有麋鹿供你们骑乘,再不济,你看看你们周围的孤坟,他们都是中土人士,你们一定会成为朋友的。”

一年后,我升任庐陵县知县,此后我官运亨通,一路高升。各地的学生陆陆续续来追随我,闲暇时间,我带着他们纵情山水,栉风沐雨,兴之所至,席地而坐,就地讲学,很有孔圣人的感觉。

最高兴的事,是我终于和老湛在一起工作了。可惜,好景不长,正德六年,老湛要出使安南,临别那晚上,我们说了好些话,我送了他一程又一程,最终他还是走了。那一别,我们什么也没说,面带着微笑,用力地挥着手,望着他渐远的背影,心里只能默默地祝福,祝福他一路顺风。记得那次我为了躲避刘瑾追杀,假装投湖自杀。众人都传我死了,只有老湛明白我的计谋(此佯狂避世也),他在日记里还写下“佯狂欲浮海,说梦痴人前”的诗句,那时我正好也写下了“海上曾为沧水使,山中又拜武夷君。”看看,我们多么稀有灵犀。

我官越做越大,正德十一年,我升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汀、漳等处。听说是国防部长兼军委副主席(兵部尚书),特意举荐的我。呵呵,这个老东西。你们都以为我不知道吗,我这几年步步高升,肯定背后有人‘捣鬼’,没错,就是这个老鬼,王琼。不过老鬼可够意思,巡抚这些地方。我给大家说道说道这些都是什么地方,这些地方四省交界,多山区,向来是匪盗聚集地,我先前的那几位前辈因为头疼的匪患都借故调离了。

好了不说了,我得赶紧去剿匪去。前前后后,没日没夜地忙活了三个月,终于平息了匪患。先前我赴任之时,有人说,我此行必立事功!不错哟,让他言中了,什么,你们认为这个剿匪没什么嘛,三个月就平息了,规模肯定不大。那我就和你们说道说道吧,这地方的匪患已经三十多年了,历次围剿都没有成功,我用了三个月。举个例子吧,很多年,很多年,很多年以后,这地方还将上演围剿和反围剿的大戏,而且也是三十多年,不过最后被反围剿了。

匪患即平,我上书王琼大人,要权,权利太小了,伸展不开,匪患虽平,但是这个地方是匪患的肥沃土壤,保不齐哪天又来一茬。好!他改授我提督南、赣、汀、漳军务,给旗牌,便宜行事。好嘞,要的就是这些,我在此地行十家牌法,发动群众,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十家牌法?听不懂?好吧,换个名字,保甲制度?不懂?民兵制度总该知道了吧!

接下来的日子,我成了救火队员,在南方四处奔波,平乱、剿匪。常年不得回家,甚是想念。又久不得书信,心切悬悬,偶尔有乡人来,略问消息,得知奶奶、老爹起居万安,才稍稍宽慰些许。记得有一次回家省亲,见父亲书房悬挂一副对联“看儿曹整顿乾坤,任老子婆娑风月”,看完的那瞬间我早已泪流不止,唉,矫情了。

正德十四年,我已经多次上疏回家省亲,每次都不准,我与学生们商量弃官逃回家。他们说我“着了相”。可是,这相怎能不着?近来听说奶奶的身体越来越不好,我决定上疏致仕。疏入,又不允。没办法,只能向王琼那个老鬼求求情了:如今匪患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犹如太平洋的潮水,何日能全部平息?况近来我奶奶病危,奶奶自我打小最疼我了,得知她病重,我日夜痛苦,方寸已乱,无心剿匪,请您改派别人,让我全须全尾地回去吧,求您了!

“福州有三卫军人叛乱,你去摆平,事后我准你回家省亲。”

妈的!干完这一票,再不准,老子就撂挑子。

我前往福州,六月十五,路过丰城,远远的就望见了知县顾佖在迎候我。没想到,这小子这么会拍马屁。“不好了,大人”顾佖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宁王朱宸濠反了!”“我勒个去!”早知道那小子图谋不轨,没想到现在他真的反了,这不影响我回家的进程吗?不行,速度摆平。

宁王世代有异志,到了朱宸濠这辈尤甚。他笼络江西各地官员,招贤纳士,勾结匪盗,交通朝廷权贵,恢复藩王护卫。这次突然造反,其实是个乌龙。朱宸濠暗地里的动作,朝廷早有察觉,高层们开会商量,要撤了他护卫,给他来点颜色,命驸马袁泰去办理。谁知宁王在京城的细作不专业,没搞明白,快马加鞭的赶过来,说朝廷要做掉他。听了这消息,朱宸濠想起了蔡震(明英宗的女婿)擒荆州藩王的故事,再一想旧制有规定,干掉宗室的活儿一般都让驸马干。没跑了,“朱厚照要干掉我,那我先下手为强。”那日,朱宸濠正好过生日宴请江西官员。

宴会后,秘密请来刘养正,李士实商量对策。刘养正是个举人,李士实是个致仕侍郎。话说朱宸濠也蓄谋已久了,怎么谋士才这两个?没办法,造反有风险,起义需谨慎。有本事的人都去参加科举了,谁愿意做这个风投。其实宁王先前也拉拢过一个大才子的,听说此人风流倜傥,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叫什么伯虎?后来不知怎么的,疯掉了,天天光着屁股遛鸟玩。

刘养正献策,明早官员答谢王爷宴请,可以举事。那天夜里,朱宸濠派贼将凌十一、闵念四调集大军,看看这贼将的名字,很豪杰,和皇帝那个时代有一拼(朱元璋,朱重八;张士诚,张九四)。待到天明。百官来答谢,朱宸濠登上高台,激情四射,满天口水,热情洋溢地发表了I have a dream——一个皇帝梦,然后振臂一呼,没人搭理。“难道你们不知道大义吗?朱厚照昏庸,太后有密旨,令我起兵监国,你们愿意跟着我干不?”“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此是大义,其他的我都不知道,你个反贼,嘚瑟啥?”都御史孙燧大义凛然盯着朱宸濠。“拉出去,砍了。”按察司副使许逵跳了出来,“朱宸濠,你个反贼,孙大人乃朝廷命官,你敢砍他,你个鳖孙。”……

听到这消息,我连忙征用一条渔船返回吉安,可是,那个渔夫不鸟我。“大人,现在南风正急,船走不动。”幸好早年我学过奇门遁甲,看我施法,“天若哀悯生灵,许我匡扶社稷,愿即反风。”一会儿,风停,北风起。“大人,我还是不想走。万一宁王追来怎么办, 我这条小破船肯定跑不了,到时候我也得挂啊,”,我一剑削了他耳朵,“走不走?”“走!”途中我担心朱宸濠趁势攻取南京,中分天下。为了争取时间,我派谋士雷济等四处造谣:明面上说两广有48万大军来江西公干,暗地里却说,朝廷其实早就知道朱宸濠要造反,那48万人其实是来抓拿朱宸濠的。

朱宸濠不算太傻,联想了一下。48万大军,公款旅游吗?肯定是来抓我的,他信了(迟疑未动)。

我顺利到了吉安,知府伍文定率领全城军民夹道欢迎我,那场面是相当的热闹。我召来众人商量对策:上疏朝廷告知朱宸濠谋反,传檄四方,揭露朱宸濠罪行,叫各郡县速来勤王。为了争取时间,我故伎重演,造谣:许泰、却用分领边军四万,从凤阳陆路赶来;刘晖、桂勇分领京边官军四万,从徐州、淮水赶来;王守仁领兵两万,杨旦领兵八万,陈金等领兵六万,分道赶来,夹攻南昌。再来一个反间计:我令细作怀有刘养正、李士实内应书,凌十一、闵念四投降书,故意让朱宸濠擒获。朱宸濠果然又信了,到了七月三日,他才闹明白怎么回事。

不过,这老小子动作也够麻溜的,迅速集结大军,攻取了南康、九江两城,向着南京的大门安庆进犯。

此时,我的援军也到了,他们是吉安知府伍文定、通判谈储、推官王暐和临江知府戴德孺、袁州知府徐琏、赣州知府邢珣、瑞州通判胡尧元、童琦、南安推官徐文英、赣州都指挥余恩、新淦知县李美、泰和知县李楫、宁都知县王天与、万安知县黄冕。

看看名单,大家觉得都是一帮儿小屁官吧。可是,正是这帮小官员,在国难当头,不计个人生死,勇赴国难。再看看朝廷那帮大员们,国难当头,惶恐不知所措,甚至勾结叛党。

我们在樟树这个地方,举行了隆重的誓师大会,会后每人擦拳摩掌,斗志昂扬,积极发言,献计献策。

“我认为咱们现在马上前往安庆救援,安庆是南都的大门,安庆沦陷,南京就危险了,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嗯,我也同意火速支援安庆。”

“大家都同意救援安庆吗?”我目光扫了一下所有人,“同意!”“好,那我们即日进攻南昌!”

“南昌?”“大人?”

“嗯,南昌,不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安庆城防坚固,我相信那里的守军坚持个把月应该没问题。如果我们救援安庆的话,安康、九江的叛军会趁机骚扰的我们的补给线,后勤供不上,前后临敌,军心必乱,那时后果不堪设想。相反我们攻打南昌则好处多多。兵法云“避实击虚”,敌人主力在安庆且兵锋正锐,,而南昌守备空虚,易于攻取;兵法有说“攻其所必救”,南昌乃朱宸濠巢穴所在,攻陷南昌,他必回军重新夺取,到时候我们以逸待劳,用虎狼之师对阵疲惫之敌。”

“大人,朱宸濠如果不回军,继续攻打安庆呢?”

“他不敢,更不会的,他绝对短时间攻陷不了安庆,等咱们攻下南昌,他若不回军,将腹背受敌。”

情况正如我所料,南昌守备空虚,我们很容易的攻下南昌。

“众将听令:伍文定、邢珣、戴德孺、徐琏各领兵五百,分道兵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余恩以四百兵往来湖上做诱饵;其余各官分领百人设伏,等候伍文定等围歼朱宸濠。”

“大人,您先前不是说让我们以逸待劳吗?”

“此一时,彼一时。我派的细作回报,朱宸濠放弃安庆,正回军南昌。叛军多半匪盗,未经过大战,全凭朱宸濠封爵金银之赏,激起一时勇气。如今他们进不能取安庆,退不能回南昌,士气已丧。这时出奇攻惰,一击就溃。”……

我坐镇后方,集众学生到府衙,与之讲学。战况如我先前所料,伍文定正兵朱宸濠,随后佯北,敌军毫无纪律,贪功冒进,前后不济。邢珣绕敌后,戴德孺、徐琏夹击两翼,随后众军合围。敌军大溃,退守八字脑。

朱宸濠重赏贼军并且调南康、九江守军,与我们在八字脑决战。

“报——报大人,曹操率领83万大军,要与您会猎于江东。”又跳戏了,不是这个。

“报——报大人,前方战事正酣,贼军异常凶猛,伍知府亲自督战,立于炮台之间,胡子都被炮火烧着了。”

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面露恐惧之色,“刚才闻听敌军小却,此乃兵家常事,大家不要介意。那个,我讲到哪里了?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之所以是‘亲’而不是朱子(朱熹)所说的‘新’……”

“报——报大人,反贼朱宸濠已擒!”“好!叫伍知府清理战场,救治伤员,随后将记功劳薄呈上。”

听闻胜利,大家喜形于色,“刚才大家都听见了朱宸濠已被擒住,想必不是假的,但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让我们为前线死亡的将士们默哀三分钟吧……好了,我们继续,群众的力量的是无穷的,我们要亲近百姓……”

献俘仪式那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三军严阵以待。朱宸濠囚车入城,军民欢呼,他强颜欢笑,“这是我家事,大家何必如此兴师动众。”我纵马先前,见到我,他诧异良久,“先生,我愿尽削护卫,降为庶民,可以吗?”“有国法在!”朱宸濠低头自语:“娄妃,贤妃也!自始至终一直劝我不要谋反,可惜我没听她的话,她投湖自尽了,希望先生能好好安葬她。”

“娄妃?是娄一斋(娄谅)先生的女儿吗?”

朱宸濠点头不语。

朱宸濠之变结束了,我以为我可以回家省亲了,然而事情远远没有我的那么简单,更大的危险在等着我。捷报,疏入,未发。武宗要御驾亲征,扯什么?朱宸濠都被抓住了,他还御驾亲征?

接下来的日子,朝廷每天都回来一些莫名其妙的的高官找我要俘虏朱宸濠。这不又来一位。

“大人,有一位锦衣卫千户从京城来,您看,是否出迎一下”

“千户,迎接他妈的。我儿子都是千户。”(正德十三年,由于王阳明平匪患的功劳,朝廷封赏他荫子锦衣卫,世袭百户,后升本卫副千户。)

“大人您还是迎接他一下吧。”

“不,绝对不去。”

“那大人,就算您不去,你看我们是不是需要意思意思?”

“哦!那好吧,给他五两银子。”

“五两?”

“嗯!”

……

事出我所料,那锦衣卫居然是个清官,没有接受我的意思,我很欣慰。第二天他找我辞行。我拉着他的手感叹。想当年,我在贵单位锦衣卫诏狱时,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的轻财重义的人,昨天的我简直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惭愧啊。“我别无所长,就会写几个字,他日定向朝廷上疏让天下人知道锦衣卫这衙门里还有您高风亮节,出淤泥不染的盛世白莲花。”

唉,听说皇帝已经到扬州了,希望他在那边多吃几顿炒饭,晚些时日,最好别来了。江西连年匪患,如今又遭受朱宸濠之变,皇帝要是再来江西折腾一番,这里的老百姓怎么活啊。

威武副将军许泰,提督军务太监张忠率领大军前来平叛,那时我早已平叛了宸濠之乱,他们故意隐匿捷报,向我所要朱宸濠,我不给。

我连夜赶往钱塘,将朱宸濠交给了太监张永,不要问我为啥给他,因为他是个好太监。他和杨一清合谋铲除刘瑾,天下称颂。张永很诧异,惊讶我怎么会将如此大功劳让给他。我别无他求,只让他劝说皇帝不要来江西了,就在南都御驾亲征,抓朱宸濠好了。

“就这些?”

“就这些,如果您能让我回家省葬就更好了。”

我最终还是没有见到奶奶最后一面。

这两个坏小子见我把朱宸濠给了张永,很无奈,没办法,张永比他俩官大。于是两人一合计上疏威武大将军,说我本来和朱宸濠勾结,见天兵到来,内心恐惧,便趁机擒拿朱宸濠,冒领天大之功。幸好,有张永在大将军旁说我好话。

一计不成,又一计,许泰、张忠上奏大将军说我要割据江西,起兵谋反。请求皇帝试我一试,诏我前去见驾,如果不来,必割据江西谋反。接到诏书我快马加鞭前去见驾。对于我的行为,张忠、许泰大吃一惊。先前他们曾多次用大将军的名义召我,我都不曾应诏。

呵呵,咱朝中有人。

可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的力量,我被挡在了芜湖,没办法,我跑到了九华山上,每天看日出日落,赏花开花谢。在一个晴朗的午后,我躺在草坪上看天上的云,天上的云就像小时候的棉花糖,我想吃。“我要是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多好。”

在九华山的日子很爽,好时光过得总是很快。皇帝派人来九华山查看,得知了真相,让我回江西。

等我回到南昌,那里驻进来了许泰、张忠的北军。这帮当兵的闲的没事干,每天坐在我门前骂大街。唉,骂去吧,听狗叫,难道还不敢走夜路了?看着他们一个个骂得口干舌燥,我派人送水 ,病了,我送药,死了,我送棺材。

冬至节近,城中百姓祭奠亲人。那时新经宸濠之乱,城中百姓亲人多有战死,每到夜晚哭声不绝,随处可见烧纸火堆,北军见此情此景,无人不思家,哭求张忠、许泰回军。

张忠、许泰两个坏人,临走之际,还想给我个难堪,列军校场,要我演示一下射箭!欺负我是个书生吗?“你道本部院是个书生,本部院却是朝廷的将首”这个梗你们两个坏人没听过吗?哦,我忘了,这个梗要在你们之后好多年才出现呢。好吧,这个不提了,那我也纳闷啊,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十五岁的时候就敢骑射塞外吗?

三发三中,每一中,北军在旁轰然,鼓掌叫好,这两个坏小子,灰溜溜地走了。

我用了三十五天平叛宸濠之乱,可是它的后续却历时两年,各种流言蜚语,各种阴谋,明谋的陷害,现在终于结束了,朝廷封赏了我50两银子。先前,朱宸濠拉拢在江西的官员,曾经派人拜访过我,我派学生冀元亨去答谢,顺便劝说一下朱宸濠,当这傻小子津津有味地给朱宸濠讲学时,朱宸濠那傻叉竟然突然大笑,道:“你个傻B!”(人痴乃至此耶!)元亨当场翻脸走人。

没想这种事,竟遭一些吃人饭不干人事的人陷害,说冀元亨勾结朱宸濠,可惜这傻小子了,到了监狱还给狱友讲学。那时候,他全家被缉,当逮捕他家人时,他妻子和两个女儿毫无惧色,大义凛然道:“我丈夫平时尊师讲学,能犯什么错?”手里仍然还在织毛衣(手治麻枲不辍)。闲暇时,读书唱歌。等到真相大白,狱卒放她们出来的时候,她却说:“没看到我老公,我不走。”司法官员的老婆们相继请她去家里做客,她全部婉言谢绝。后来,有人打扫了一间干净屋子,请她过去,她仍然穿着囚服谈定地织毛衣(就视,则囚服不释麻枲)。

“您说说您丈夫的学问吧?”

“我丈夫的学问怎能出自我一老娘们的口中?”(吾夫之学不出闺门袵席间)

冀元亨还是走了,他出狱后五天就走了,在狱中,不论人家如何行刑拷打他,他也没有说过我一句坏话。

武宗皇帝回到北京后,不久便驾崩了。武宗这一生特立独行,个性一辈子,北京古老了,宣府是他的“家里”;皇宫住腻了,他住“豹房”;皇帝做厌了,他做“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朱寿”,(看看这个霸气的官职,威武大将军,将军的称号;总兵,明朝武将的最高官职;太师,文臣的最高荣誉,“朱寿”应该是明朝第一个活着得到太师称号的人;后军都督府,明朝的五军都督府的将军负责领兵打仗;镇国公,明朝非军功不得封爵,爵位分三等公、侯、伯,生封公,死封王,位极人臣,朱寿的军功应该很大。)太子没有,东宫不要,他有无数的干儿子,把积庆坊、鸣玉坊毁了,改建义子府;北边和蒙古小王子干过架,南边擒过朱宸濠。

正德十六年,新皇登基,他大大地赏赐于我,封我新建伯爵,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这是什么官?荣誉称号?),特进光禄大夫、柱国,还兼两京兵部尚书,照旧参赞军务,岁支禄米一千石,三代并妻一体追封,子孙世世承袭。我爷爷,我太爷爷,因为我老爸的缘故获赠礼部右侍郎,如今我太爷爷,我爷爷,我爸爸因为我的缘故成了伯爵大人,怎么样,够不够我臭屁的。

我也终于如愿回到了家乡。圣旨到那天,正好我父亲的诞辰,亲朋好友都在,我捧酒为父亲祝寿,父亲正色道:“当时宸濠之变,所有人都认为你死了,但你没死,所有人都认为这件事难以平叛,但是平了。这是你一介书生能办到的事情吗?这是祖宗保佑,朝廷威德!这之后流言四起,诬陷你的事件一件接一件,前前后后两年。但是你还活着,这是你一介书生能办到的事情吗?这是圣主英明,才使你我父子重聚一堂。”

父亲老泪横流,“如今国是已定,我父子已经荣耀到了极致。古人说‘知足不辱,知止不殆。’我老了,只希望我父子平安无事,你不要骄傲,功成而毁名者比比皆是,你要切记盈满之戒。”随后将酒一饮而尽。

“大人之教,儿日夜切记于心。”

我重重磕下头,当时,不要说泪水,连鼻涕泡出来了。

部、院的大官我全当了,可是我一天也没有在部、院上过班,每次新皇召我如京,都被内阁以各种原因阻挡,而且这两年我也知道内阁首辅大人人曾多次“关照”过我。

在这里,我先介绍一下本朝的故事。皇帝因为胡维庸案,废除中书省,不再设丞相。直接对六部负责。六部中的吏部和兵部的尚书就相当于宰相了,由于皇帝高度集中权利,个人精力有限,无暇处理这么多事,他就专门设立一个顾问机构——内阁。内阁大学士负责把意见写在奏章上,称为“票拟”。内阁大学士的官阶很低,所以他们一般兼任礼部尚书、吏部侍郎等职。内廷中,如果皇帝懒,他会找来司礼监秉笔太监“批准奏章”,称为“批红”,最后掌印太监一盖章就齐活了。同时司礼监二号或者三号人物(秉笔太监一般有五六个)提督东厂。所以说遇到个懒皇帝,司礼监的权利是很大的,但那毕竟是内廷。

真正行政意义上的独相,譬如景泰年间的兵部尚书于谦,万历年间的内阁首辅张居正是少见的,中枢大多时候是二元制,两者不存在从属关系。内阁首辅和吏部尚书、兵部尚书更多的时候是相互摩擦,相互妥协,协调办事。如果真要一刀切,分出个谁官大谁官小,那就以明世宗为界。在“大礼议”中,张孚敬(原名张璁)使明世宗(朱厚熜)的爸爸成为了明世宗的爸爸,世宗很感激他。后来张孚敬官至内阁首辅,世宗皇帝将他的班位提至尚书之前。不过张孚敬确实很会来事的,他原名叫张璁,不必避世宗名字讳的,但他请求避讳,让世宗重新给他起一个名字。

不过自从明世宗起,内阁确实出来过很多牛B的首辅,张孚敬,夏言,严嵩,徐阶,高拱,张居正。顺便提一下在隆庆年间,高拱不但是内阁首辅,还兼任吏部尚书。这里的兼任不是挂名,而是实打实的在吏部上班,半天吏部,半天内阁。坏了,超纲了,这些话不应该我说的。

先前我平叛宸濠之变时,兵部尚书王琼那老鬼,事前早已为谋,授予旗牌,叫我便宜行事,所以每次我上疏,都将功劳归于兵部,惹得首辅大人不高兴了,暗中总是针对我,阻止我进入中枢机关,打压我们一起平叛的人,甚至还篡改记功册。

“册中所载,可见之功,如果没有帐下将士用命,怎么会有伪兵檄,阻止朱宸濠前进,怎么会有伪书信反间,离间朱宸濠心腹,怎么会有硝烟战场,填于沟壑之人,怎么会有忠义之士,惨死于狱中。正是将士们用命,才成此大功,而且很多功劳,册中未能尽载。可如今册中之功,裁之又裁,减之又减,这样如何鼓励那些忠义之士?臣一人不敢贪如此天大之功,请皇上收回我的爵位。”

疏入。妈的,不搭理我。

正德十六年完,新皇改元嘉靖。嘉靖,好巧啊!平息宸濠之变后,我曾经勒石记功,结尾写到“嘉靖我邦国”。

今年,父亲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了,好不容易挨到二月。那天,朝廷追封太爷爷、爷爷、父亲为新建伯的使者,侯在门在,父亲容光焕发,授爵仪式刚刚结束,父亲含笑瞑目而逝。

根据越地风俗,要大办老人丧事,风风光光,以显家世富贵。我觉得没必要铺张浪费,一切从简,孝子们吃些素食即可,当然高年远客不必从孝子,我为他们准备了肉食。老湛前来吊孝,见有肉食,默默不乐,后来专门写信责骂于我。

忙完父亲的后事,我决定再上疏朝廷,“先前宸濠之变,声势浩大。千里之外,无人不震惊失措,何况江西诸郡?臣以逆旅孤身,发檄勤王,而未受巡抚之命,各官员又不是我的下属,他们又没有接到讨贼的旨意,却不畏生死,没有以没有接到旨意,或者保守本县为理由拒绝我。而是听到我的调遣,感激奋励,挺身而出。他们如果没有忠君爱国之志,谁肯冒着生命危险,灭族的祸患前来赴义。然后功成之后,非但没有功劳,却鸡蛋里挑骨头找他们的麻烦,倘若这样,将来谁还肯赴死保家卫国?”

妈的!又不搭理我,这帮王八羔子。

下次再遇到这剿匪平乱的活儿别找我,找我也不去。

我在家守孝,门人聚集,听我讲学。为了能坐在名亮亮的教室里,听他们可爱的老师讲那过去的故事。他们专门盖了一所大学,名字叫“阳明学院”。嘿嘿,怪不好意思的,这个名字真好。

时光荏苒,三年守孝期满,按照惯例,理应起复,可是没有。御史石金等奏章上了一堆,内阁也不搭理。我就怀疑了,内阁那帮人是不是都是瞎子?尚书席书为疏特荐,“生在臣前者见一人,曰杨一清;生在臣后者见一人,曰王守仁,且使亲领诰卷,去阙(守丧期满去服)谢恩。”尚书大人就是官大,说话好使。于是杨一清入阁办事,我,没事!连去京师谢恩都不让去。(领了诰卷,按照惯例,要亲自去京城谢恩。)

唉,内阁那帮王八蛋,记仇!当年平叛朱宸濠的人,除了伍文定以外,所有人都是明升暗降,我也只是一个空空的名头,连他妈的我的俸禄都不给。

不用我拉倒,在家里,讲学,看书,陪老伴儿更清闲,多幸福的晚年生活。

时光又荏苒,又一个三年过去了。思恩、田州卢苏、王受率领当地少数民族造反,总督姚镆罩不住了。朝廷又想了我这个救火队员,命我兼都察院左都御史,总督四省军务,前去平叛。

我-去-了!没错,我就是这么贱。

我率领四省大军,浩浩荡荡,前平叛。刚到地儿,卢苏、王受两人就自己把自己绑起来见我。一见到我那个瞬间,就不行了,放声痛哭,好像两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哭泣,好久,好久。两个人才娓娓道来事情的原委。原来是民族矛盾,他们深受一些恶霸汉人欺压,不得已才造反的。

来的时候,我早有耳闻,也派细作探听明白,知道两人苦衷,“嗯,我也知道你们的苦衷,不过你们看看你们闹的乱子,上边让皇上操心,下边让百姓不得安心。如果不给你们点惩罚,也说不过去吧。拉出去,每人打一百棍。”

这哥俩挺高兴,一边挨着打,一边唱着歌。

事后,我向朝廷汇报了结果,朝廷一听了我的汇报,赏了五十两银子,并允许我自行处理这的事务。我增设地方土官,让少数民族自治,同时辅以流官协调中央政策。

思恩、田州的安抚工作告一段落之后,我向朝廷上疏,告老还乡。不是我不愿意报效国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身体是真的不行了。

往事浮现,17岁那年,谈天说地,年少轻狂,说走就走,说爱就爱。那次和小钱侃大山。他说你这么牛B肯定知道怎么成圣吧?我说废话,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吗?朱子说过格物致知,格一物,致一知。格尽天下物,就知道了天下事,就能成圣人了。

“那什么能格?”

“什么都能格”说着,我用手指了指门前的竹子,“格它吧。”

小钱盯着门前的竹子,三天三夜,累到了。

“不行了,不行了,我格不动了,你来吧!”

“笨蛋!你知道狗熊他娘怎么死的吗?”

“不知道!”小钱一副娇羞病容,清亮的眸子闪着点点泪光,轻咬嘴唇看着我,好像在期待着什么。

“算了。”我咽了一下口水,“哥哥给你打个样。”

我就是我,身强体壮赛过牛。七天七夜,我坚持了七天七夜,躺下了。担架上,小钱扶着我的手,哭着对我说,“王哥,你怎么了?”

“我没事,就是有点饿。看来朱子是错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看看咱们格竹子都这么费劲,哪有精力去尽格天下事?”

小钱略有所思,使劲地点了点头,“王哥说得对!”。

从此,我落下了病根。再加上前几年在江西大山里转悠,水土不服,奔波劳累,身体是越来越不好了。

朝廷的旨意下来了,告老还乡,不行!命我兼巡抚两广。我勒个去,这是让我死在这个地方啊。

好吧,发挥余热。找点事干。

八寨、断藤峡互为犄角,从建国初,匪盗就盘踞于此。历来剿不尽,杀不绝。

天顺年间,都御史韩雍曾统兵二十万,给它杀个干干净净。那次,俘虏中有两个小孩,一个男孩,一个小女孩。很自然进了宫,一个成为了小内侍,一个成了小宫女。小内侍叫汪直,后来成了权倾朝野的大太监,他开创了一个机构,叫西厂。对了,有个叫《龙门飞甲》的电影就是以他所处的时代为背景的。小宫女,没有留下名字,她只是兢兢业业地替皇帝守着他的私房钱。后来她给皇帝生下了一个男孩,自己却被嫉妒的万贵妃毒死了。那个小孩叫朱祐樘,明孝宗,宋明两朝,庙号为孝的皇帝,史书都给予极高的评价。

 

没想到,没过了多长时间,八寨、断藤峡又死灰复燃。好吧,我再来杀个干干净净。这次我用卢苏、王受军为先锋,他们一来熟悉地形,二来新归附朝廷,给他们一个报效祖国的机会。一个月,一举荡平巢穴。盘踞此地,数十年的匪盗被我消灭的干干净净,当地百姓为我歌功颂德,甚至建立祠堂纪念我。

我五世祖,名讳纲,善文武,诚意伯刘伯温举荐,擢广东参议,死苗难,庙祀增城。当地有关部门新修其祠堂(我是两广巡抚,拍我马屁咯),我去拜谒祭祀祖先。

路过老湛家(湛若水,广东增城人),没人,我在他家墙上涂鸦:“我祖死国事,肇礼在增城。荒祠幸新复,适来奉初蒸。亦有兄弟好,念言思一寻,苍苍见葭色,宛隔环瀛深。入门散图史,想见抱膝吟、贤郎敬父执,童仆意相亲。病躯不遑宿,留诗慰殷勤、落落千百载,人生几知音。道同著形迹,期无负初心。”墙上还有空白处,再写一首,“我闻甘泉居,近连菊坡麓。十年劳梦思,今来快心目,徘徊欲移家,山南尚堪屋。渴饮甘泉泉,饥食菊坡菊、行看罗浮云,此心聊复足。”

我微笑着,想起了第一次和老湛相见时候的场景。

“守仁从宦三十年,未见此人!”

“若水泛观于四方,未见此人!”

我们共同立誓:

“我王守仁!”

“我湛若水!”

“给大家拜年了!”

哎呦,又串了,“我们定当昌明圣学!”

看来我是等不到朝廷让我告老还乡的旨意了,我总不能客死他乡吧,落叶归根。我乘舟归乡,

一日,路过一浅滩,船夫指着那摊说:“这是伏波庙前滩。”

“伏波庙?”我迟疑了一下,我想起了十五岁那年的梦,“停船,我要拜谒一下。”庙中情景和梦中所见一模一样。“卷甲归来马伏波,早年兵法鬓毛皤……”原来如此,唉,真的好巧哇。

我身体越来越不好了,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不知道家乡诸弟子的学问如何了,也不知正宪(儿子)懂事了吗,守俭、守文应该长进了,南昌下雨了吗,阳明洞旁的柏树长高了吧……”

微风轻拂,周围一片蛙鸣,微微睁开眼, “这是什么地方?”“青龙铺!”清早,学生周積过来问候我,“我要走了!”“先生,您有什么遗言吗?”

想我这一生初溺于任侠,再溺于骑射,三溺于辞章,四溺于仙道,五溺于释氏,最终归于圣贤之学。如今学问方才见得数分,未能与吾党共成之,为可恨耳!

“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

文章有问题?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