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四街29号 | 中国女性的“审美”史
编者按:
何为女性的“黄金时代”?如何定义、谁又有权定义女性的美丑、逸滞、悲喜、对错?旧日今时,喧嚣从未停止。
就着新一轮的“萧红热”、“民国热”,我们回头阅读中华五千年的女性“审美史”。虽然“审”的主语一直有些模糊——女性的外形与行为之美,是否完全为了博君一笑?还是亦有自我意志?甚至根本只是某一社会环境下的时代产物?
希望这篇文章能解答你我共同的困惑。
文 | 张彰
林语堂在纽约时,有一次朋友请客,电影明星林黛也在。林黛据说性格天真,痴笑不断。林语堂不喜欢,说:“东方美丽的标准是板面、无胸、无臀、无趾的动物——一个无曲线的神偶,我要拿她来做木工的神尺。”民国时的女性主义思潮来得如此之快,以至于“贤妻良母”也变成了批判对象。林语堂所说的“东方美丽”在民国时,自然也已经很不受欢迎了。
其实中国人对女人形体的审美口味一直在变化,这种变化与女性的社会分工、人身依附关系等一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追溯对女性形体审美的历史,也可以看做是女性生存史的侧记。
在先秦,女人们是不减肥的,相反,以硕大为美(咳咳)。《诗经》中《卫风•硕人》是卫人写来赞美庄公夫人庄姜的。其中就有“硕人其颀,衣锦褧衣。” 不仅大还要长才算过瘾。《唐风•椒聊》借山椒起喻,有人说是讽谏晋昭公,有人说是赞美妃子生产力先进。总之“彼其之子,硕大无朋……彼其之子,硕大且笃”两句的意思是很明确的了。
为什么硕大就是“美”呢?段玉裁《说文解字注》说“美”这个字是从羊来的,肥壮的羊吃起来味道要好一些,可称作“甘”(味道好),吃饱喝足之后赞一声“美”,再掏出一支中华,也很正常。羊又喻“祥”,专用作“膳”,所以“美”、“祥”、“善”的概念最早是不分的。这些特征拿来放在人身上,可能就产生了最早的美。想来也很正常,长得肥肥壮壮不易生病,能干活,好生养,在那个年代这已经是人生赢家了,如何不美。
至春秋,文质之辩,儒家一派还主张女子的美以天然朴素为好。子夏问孔子:笑容甜美,目光迷离,就像白布上绚烂的色彩,这什么意思?孔子回答他:总要现有白底子才好描绘吧,意思是长得丑就不要化妆了(抠鼻)。那个时候男女交往还是很规范的,“男女裸相逐其间”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代之以礼。女性男性尊卑之分虽然已经产生,但是在礼制的框架下,各有各的责任,尚未产生社会地位上的巨大差距,或者说,地位上的差异尚未像后世一样在政治制度和经济制度上予以固化。
但是这种固化在春秋已经发端,这事儿要从官妓产生说起——娼妓业其实包含了全部的男性趣味,可以看做是男人反身性作用的场所。
《战国策•东周策》记载:“齐桓公宫中七市,女闾七百”,闾就是妓女住的地方。齐国有官妓七百,既可以收税,又可以安抚旷夫和小民的躁动情绪,维护社会安定团结,一举多得。不止齐国,为了安定军心,越王勾践也干过这事儿。他把有过失的寡妇统统赶到山上充当军妓,丰富士兵的业余文化生活——打败楚国的军功章上也有她们的一半啊。
有了妓女,那妓女的打扮逐渐成为社会风尚流入平常百姓家那几乎是一定的了。所谓“刺绣文不如倚市门,以歌舞声色取悦于人为业”,要“腰若束素,口如含贝”,要“长袖善舞”、“名眸善睐”,要“美人即醉,朱颜报赤。”这时,对女子腰身的要求,已经与五大三粗的劳动妇女不同了。
到了汉代,对女性体态的要求变得十分严格。汉成帝时的皇后赵飞燕,腰骨纤细,走路一扭一扭,就像手中的花颤抖不已,别人学都学不来——走路如花枝颤动,得瘦成什么样。汉朝曲裾深衣,“后片衣襟接长,加长后的衣襟形成三角,先绕至背后,再饶至前面,三角衽边的尖有一细带在腰间接住,然后腰部缚以大带”,里面只有裹腿,所谓“绔”、“袴”是也,没有腰没有裆,只有裤管,所以也叫“胫衣”,(胫,小腿)。所以汉乐府云:“风吹下体凉飕飕”。当时已有步摇,如果走路没有韵律,怕是簪子上的步摇摆动的不好看。在汉代,男人们写女人们折腰,在掌中舞蹈,这种没有互动的观察式的描写,在现在看来充满了偷窥式的隐喻。
这样的衣服若太胖,穿着就像包粽子
魏晋南北朝时,多民族融合,各种审美观念互相碰撞。北魏、东魏、西魏的鲜卑人头戴浑脱,短衣齐膝,窄袖金钩,长裤皮靴。女子也要骑马,腰是无论如何折不了的。从北朝的鲜卑塑像看,女子也是大脸盘子,高挑身材,略显丰腴。
东西两晋,好男色。《世说新语》独辟一个专栏写“容止”,在这个时尚部落格里可以见到很多大帅逼的身影:夏侯玄,嵇康,王衍,潘岳……帅哥要瘦,弱不胜衣,要白,玉色,要香。当然帅哥也有掐虱的,也有嗑药的,也有当众脱衣服耍流氓的,也有非得打铁秀肌肉的,也有喝得醉醺醺裸睡的、也有被女人们围观调戏大病一场的。总之这个时代的男人,比女人要受瞩目,究其原因,大约是一种自怜吧。跟少数民族比不了武的,只好来文的,文人嘛,瘦一点、白一点,在外表上消灭一切粗俗的可能性,是多么正常的一件事。当然女色也很重要,魏荀粲就说“妇女德不足称,当以色为主”。这个时代一切都是迷幻的,追求美、追求玄,总的来说,是一个看脸的时代。
唐朝以丰肥浓丽为美,额宽、脸圆、体胖的姑娘最招人喜欢,但是唐疆域西到中亚,南到南亚,东到朝鲜及日本,北到贝加尔湖,哪里的姑娘见不到,吐火罗姑娘,粟特姑娘,和伊朗女侍者,随着船队和驼队,都出现在了市井中。唐朝城池中市集的营造举世闻名。唐朝城市“坊市分离”,按时启闭坊门制,晚上还有宵禁。但是这不妨碍色情业之发达。玄宗时长安内外共容纳在册教坊妓11409人,达官贵人家豢养家妓更是数不胜数。男人玩得疯,女人婚前试婚、改嫁、私奔,也就自然而然了。唐传奇中各式偷情故事更是层出不穷。唐•郑哲《女鬼记•孟氏》写维扬大商人之妻孟氏在家中吟诗,一少年入门而言:浮生若寄,年少几何,美女,约吗?于是两个人就体验了一回人生的大和谐。
多少微胖界人士希望回到的唐朝
胡人见多了,胡人的打扮在女人中也形成一时风尚,尤其是回鹘服饰(至于本土服饰,坦胸露乳是不可能的,广领的衣服倒是很正常。但广领的衣服不是唐朝才有的,南北朝时就有了)。到了武周,穿胡服,打马球,养男宠,成了每个贵族女人的基本功课。因此骆宾王等人才会气成那个样子。唐朝人重视健康,能跑能跳最好,病病歪歪的不要。女人们元宵节赏灯,寒食节组织足球比赛,春天男女老幼一起拔河,甚至骑射、田猎、投壶等等。在竞技中男女都在场,玩作一团,说明唐朝人精神之健康,男女大防不似后世那般严格树立在所有领域中。
文化的包容力不仅体现在男女关系上,也体现在唐朝的方方面面,归其原因,无非富强二字。越往后越穷,穷气上升,就没办法玩的这么开心了。唐文宗时下诏,汉朝流行一时的高髻是不许梳的,也不许去眉开额。(图注:去眉开额在唐流行一时,把真的眉毛剃掉脸部的比例立刻怪异起来了)唐流行的妆容称“俭妆”,而且守节之风在唐朝已很盛行,唐朝现存记载守节最久的姑娘守了六十年。
俭妆完整复原……美醉了
经过中唐残唐及五代的大战乱,到了宋朝,欧阳修不得不在《新五代史》中慨叹:“五代之乱,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至于兄弟、夫妇人伦之际,无不大坏,而天理几乎其灭矣。”宋人继承的是礼崩乐坏的土地,所以文化复兴之心尤烈。这不仅需要男人们努力,也需要女人们努力,所以女人们也要读书,也要经商,也要打仗。司马光就说是个人都要学习,跟是男是女没有关系。所以才会有李清照、朱淑真、吴淑姬。唐朝的四大女才子,惨死的、唱戏的、入乐籍的,绝没有一个像李清照这么潇洒。女人不仅在宋朝文坛上留下一抹惊艳,商界也是如此。宋朝城市坊市合一,不像唐朝那样禁止在居民区做生意。所以街边小店鳞次栉比,女人开的店有李婆婆羹、曹婆婆肉饼、王小姑酒店、陈妈妈泥面具风药铺、丑婆婆药铺等。宋五嫂鱼羹更是百年名店,还受过御赐,宋五嫂自然也成了有名的富婆。陈傅良《淳熙三山志》里面写,福州不论城市和乡村,女人就是比男人强啊。宋朝还多女将,光折家将中就有王荧、王月欣、王芸、张红瑛、张纹玉、张芯月等数十位。
宋女找赘婿称为“接脚夫”,一个守寡的女人“接脚夫”,不算 41 36915 41 15287 0 0 3700 0 0:00:09 0:00:04 0:00:05 3699节。如果不愿意过了,想离婚,也是可以的。北宋哲宗时学者章元弼容貌丑陋,而妻子陈氏很漂亮。陈氏受不了丈夫丑还总是读书到深夜而冷淡自己,所以主动提出离婚。在宋朝离婚是很费钱的。法律规定,女子随嫁的奁产,名义上为夫妻双方共同财产,并不归夫家所有,夫家分家析产时,奁产不可分。《夷坚志》所载宋代妇女改嫁的例子有六十一条,其中再嫁者55人,三嫁者6人。男女平等,到了宋朝算是基本做到了。
至于宋朝的服饰,没有唐之浓丽,但承唐之遗制,而华美之风有过之而无不及。女服仍以衫、襦、袄、背子、裙、袍、褂、深衣为主。交领、广领兼而有之。因为宋时市井之富非唐可比。妆容与唐朝风气一脉相承,只是从少数民族那里学会了穿耳洞,戴耳饰。(Orz 之前中原人没有带耳环的!!小伙伴们我们都被古装片骗了!)
市井中或有小女人,宋朝却不乏大女人
宋朝的女人唯一不爽的事怕是裹脚,不过也不似明清两朝那么夸张,不会那么小,以纤直为上,把足弓裹平了算完,不会像清朝那样非得把脚折成两半。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健全的时代。和田清在《中国史概说》说:“唐代汉民族的发展并不像外表上显示得那样强大,相反地,宋代汉民族的发达,其健全的程度却超出一般人想象以上。”信哉斯言。
元朝南方汉人地位之低也是醉了。而蒙古女人就不同了。正妻在家中地位之高,连汉人都不得不汗颜。蒙古族妇女也喜欢用黄粉涂在额部,有的还在额间点一颗美人痣,这也与佛教有相当密切的关系。贵族女性流行都“一”字眉式,不仅细长,而且整齐如一直线,再配上小嘴,其美学意义,就好像圆圆的味增汤里飘了两片葱。
明朝重建礼制,矫枉过正,结果弄得大家都不好受。礼制在明朝变成了一整套规范严格的象征体系,似乎每一种安排都可以找出典籍中的理由来,所以每个个人都显得渺小。礼制虽然强大,但经常失灵,比如在妻和妾的关系上,几乎没有任何平等可言。明代名女冯小青,嫁给杭州公子冯生作妾,因为懂诗文、通音律,被大妻嫉妒,一个人孤苦伶仃住在孤山别业,不愿改嫁,又受不了孤苦,最后只好自己和自己谈起恋爱来,每天湖边照面,与影对答,俨然中国水仙,死时只有十八岁。礼制经过千年的发展,与人性的变化显然无法保持一致,这是与中国政治发展过程相一致的,因为中国男女问题之复杂,不仅是性别问题,还是文化、政治、民族关系、商业制度等方面的综合反映。
包这么严,当年是不是全国气候变冷了?
明代妇女的面部妆扮仍然沿袭了红妆的传统,当时人们欣赏女性外在美的标准是“鸡卵脸、柳叶眉、鲤鱼嘴”,就像三道菜。明代女装主要有衫、袄、霞帔、褙子、比甲及裙子等。基本样式大多仿自唐宋,但唐宋可见的广领服饰已见不到,衣服不是交领就是对襟,包的很严实。普通女人的标配,上袄下裙,右祍,裙子时长时短,袖子时窄时宽,全看京师或秦淮的流行。有一种特别的女装,叫水田衣,用各色零碎锦料拼合缝制成,零落交错,入水田一般,这衣服也包的严严实实,不仅长,还是高领。外在包裹的虽严,内在恰恰多得是柳如是、李香君之流有风情、有风骨的名女人——明朝商业发达,哪怕不事生产,画画小孩儿画像都能在城市里活得很好。雕版印刷普及使读书人多到前朝无法可比。读书的人多了,骨气反而没了,到了晚明,追美逐艳之风何等盛行,当世名女高坐青楼,等各路才子来求。事情往往是这样,有些壁垒分明,分割开的部分就各自去寻找正当性,其结果往往是邪魅的一面反而迷人,反而无所顾忌,反而刷新了人性的高度。
女官制度从南北朝时期开始,一路向下,到了明朝已演变成森严的妃子制度了。到了清朝就更是如此,还多加了答应和常在两种身份。身份地位之间的差别,不仅关系到银两、宫女,还关系到自己和孩子的性命,未来几十年在哪里过,是荣华富贵、后宫之共主还是冷冷清清、独归尘土。所以后宫的斗争才会这般激烈.为了美艳动人,化妆术是不可少的。清朝后宫流行一种香粉,用米粉或英粉为底料,配上滑石粉、香料、白附子、白芷、白术、白檀等,睡前涂抹全身,据说可以使皮肤白皙细腻,面色红润。从唇形来看,清人对小嘴的强调有些过分了。对细眉的追求也是历朝之最。也许是清人把握不了汉人审美文化之分寸吧。不仅是唇形,胭脂的画法,对香的使用,首饰,无不如此。奢华多了两分,尺度感就短了很多。文化就像衣服,穿的久了才能够贴身,还必须是自己人才行,外人来穿,久了也能妥帖,但总不能把腿拉长,把屁股垫高去适应一件衣服吧。知道自己穿的是别人的衣服,就自信不起来。
长发小脚、化妆宫(宅)斗——现代人对旧式女子的全部想象
文化的不自信是骨子里的,宋朝明朝流行一时的各式“淫词小说”,清朝下诏清查了七次,越查越多,道光于是感慨:最近传奇、演义这类格调低俗的书,不过就是给市井中人找找乐子,结果女人和儿童也天天看,把放荡不羁看成风流潇洒,把强盗土匪当英雄豪杰,真是没天理了。何止市井之人爱看,《红楼梦》被禁了那么久,慈禧不还是红迷吗。
汉人的日子不好过,人人自危,自然多了几分玩世不恭。男女皆如此,清初小说《走安南玉马换猩绒》说:“就如我们吴越的妇女,终日游山玩水,入寺拜僧,倚门立户,看戏赴社,把一个花容粉面,任你千人看,万人瞧,他还要批评男人的长短,谈笑过路的美丑,再不晓得爱惜自家头脸。”而就在此时,与历代相比,朝廷鼓吹“守节”之风最盛——但守节的恰恰不多,清朝一朝两百多年,受旌表的贞洁烈女不过一百万。
男妓之风在清朝时大盛,而女妓也因经济发达而勃兴。光上海一地,就有韩庄、咸肉庄等诸多场所,按等级分有书寓、长三、二三、幺三、咸水妹、淡水妹、女堂倌、野鸡等,来源三山五岳世界皆有。在上海,狎妓这事儿重要到要专门写《指南书》和《蚊虫报》来指导大家,见什么级别的姑娘应该怎么穿,什么规矩,付多少钱,清清楚楚。姑娘们也争气,上海第一套成套的西式红木家具就是一位名妓买的。当时做到书寓的姑娘一般只接待熟客,偶尔出趟门赴饭局酒局,一定做马车在四马路上招摇一番,给大家赏鉴一番,是旧上海人津津乐道的一种娱乐,还被印在了年画里。
清末,上海聚集了以王瑶为首的一批潦倒文人,狎妓、饮酒、诗会,最后几乎集体转身为中国第一批报业精英和赌马爱好者。为了促进报纸的销量,也为了给上海新世界游戏场聚集人气,1917年花国选举开始了。主办者与时俱进,为青楼女子设置了新的头衔:花国大总统、花国副总统、国务总理等。商业选举章程如下:每人一张选票,一张选票售价一元,选票上填写妓女住址及优点。
那个时代男人们去妓院喝花酒谈事情夫人们是很难反对的,因为极平常。王瑶这种旧式文人且不说,说说留洋回来的胡博士。胡适1910年春在上海时,日记里写道:“从喝酒又到叫局,从叫局到吃花酒”,可见四马路胡博士也是去过的。自己去不过瘾,还要拉外国人一块儿去。五四时这样的男人是很多的,辜鸿铭这种每次去花不完三百大洋不算完的主儿刨去,黄侃、陈独秀、徐志摩……那会儿的留洋博士相当一部分进了北大,可见北大风气之优良。后来蔡元培先生发话了:“教员中间有喜作侧艳之诗词,以纳妾狭妓为韵事。以赌为消遣者,苟其功课不荒,并不诱学生而与之堕落,则姑听之。”
在男性这样“自由”的民国,女性也开始要求独立,而独立就必须有与男人一样的经济权。这是鲁迅同志读完易卜生的《玩偶之家》后得出的结论。1923年,他在北京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发表了《娜拉走后怎样》的演讲,说没有钱,离开了玩偶之家的娜拉还是会回来滴,所以一定不要给你媳妇你的信用卡。要有经济权就要找工作,那首先就要受教育,于是有了女校。女校在中国虽然1844年就有,但真正产生影响是在民国。民国2年(1913),唐群英在长沙创办数所女子职业学校,如长沙女子法政学校、女子自强职业学校、女子美术学校等。之后,女校逐渐兴盛壮大,最早的女校是职业女校,培养纺织工人、抄写员等等,后来有了学术型的女校,出来也基本当老师了。不得不说,女校历史本来就短,建国后又渐次消失,女性教育市场恐怕并没有饱和,也就是说如果再给民国20年时间,女性在职场的升迁机会、行业等方面是否跟男性达到平等也未可知。不过女性意识在民国时的确猛醒,首先就是从歌颂职业女性开始。
1926年,上海《新世界》杂志举办电影皇后选举,选出四大名旦。这是上海即花国选举之后,第一次针对工作女性的选举,可视为现代女性在中国的诞生礼。那时的审美,已与上海潦倒文人们所欣赏的名妓的美很不同了,被欣赏的除了脸,还有身材和演技——也就是工作能力、社会价值。在她们的身上,有现代性的光环,这种光环,是女性运动和好莱坞式的电影生产带给她们的,当然还有广告业——最开始,郑曼陀、杭穉英等人为公司画月份牌广告是找不到模特的,不得已只好去找名妓,使名妓们又火了一把。后来风气开放,有些大家闺秀愿意登上广告海报,甚至还有专业模特。
广告牌选女人——普通人中的较美者
在电影明星那里,女性在视觉上的形象就非常正面了,至少她们是健康的载体,不管她们是推销奶粉还是香烟。而在过去的近百年里,在小说绣像、春宫画、避火图等有女性出现的地方,女性都不是作为一个独立的对象出现的,她们要么是具体场景中的一个人物,或者是意淫用的玩物,都只是画面的一部分,绝不是像西方那样把女性作为美的终极来源。中国画里像《岩间圣母》、《戴珍珠耳环的少女》那样将女性放置在画面中心的不多见,除去祖宗画轴和墓主人像之外,那不是为了审美。
过去的中国人讲女人如何如何,实际上是将女人消弭在语言的漩涡中。比如“妇人有三从之义,无专用之道。故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说的是女人身上承载的道德任务,比如四德“德、言、容、功”,说的都是一个意思。对女人的要求出于礼,出于想象,而不是来源于在不同场合对女人的直接观察。这乃是因为在中国实在没有什么公共空间。有钱有权的人不会办沙龙、去乡间度假、不会追求新的时尚,古代中国没有施坦因夫人,蓬帕杜尔夫人,也不会有乔治·桑。中国有男人对着洛神、九天神女写作,歌颂她们的美,却不会承认她们激发了自己,当然也不会有人热烈歌颂一个凡人的比阿特丽斯,将之视为自己灵感的源泉。男人们都是一副为国为民的模样,女人们也必须摆出一副死板面孔来迎合,这是面子。
女人变成一种行动主体,发挥自由意志,除了散见于史料中的残酷抗争,就是民国开始的。民国的丰富性也就在于此,新和旧、西方式的和东方式的、不同的穿衣风格、写作风格、信仰、人生观、爱情观、价值观……跟现在同质而单调的历史语境相比,民国自然令人神往,充满传奇。在激烈动荡之中,个人风格往往就是最后的傍身之物,萧红如此、张若仪如此、张爱玲如此、丁玲也如此,之所以这些人留了下来,还不是因为时代乱七八糟,只能靠个人奋力搏杀嘛。
中国女人变成半边天的历程,呵呵……
到如今,中国仍不是一个对女人十分友好的国家,给女性的社会空间(假如中国有)从不到“半边天”,否则“独立女性”这词被都会男女说出来就不会具有那么丰富的意蕴。而中国女人对中国男人的不信任,不是对某一个人,而是对敌方全体,因为中国一直以来除了外部规约之外,对女人内心的触及实在少得可怜,所以女人们的计算,对中国男人来说,实在是陌生的领域。中国男人的弱是一定的,因为不承认女人有性欲,自然不需要学狐步去勾引他们,因为社会尚文,所以不需要练强健的二头肌来展示给谁看,因为重农抑商,因此学门手艺或者开家店铺也绝不会有其他国家男人那样的自豪感,这种压抑不止针对某一性别,乃是中国社会结构之平面和单调造成的。
而中国式的美,经过这么多年的清算,如今已很少有人能知道了。现今的男女,只能认识漂亮,却很少认识到美。漂亮与浅层的性意识有关,大长腿,细腰,酥胸,翘臀,如此而已。举止是否优雅、谈吐是否得体、考虑事情是否周全、顾得事体,现在不是不考虑,是估计一般人也不知道该是个什么样子。以家庭为单位的传承已告断绝,以亲属制度为基础的社会交往也快要没有了,而知识和话语的失落将是永远的。因此现在,革命的戾气加上古已有之的算计,再减去文化中本来所有的笃定和优雅,便是当代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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