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们|苏千悦:如同一杯黑啤酒
编者按:
你如果是个青年人,则可能会轻易落入某种分类。
随便举个例,最近发生在祖国南边由青年人们主导的一次事件,引发了各路评论。那恨不得挽起袖子加入、大骂立法院的,可能被叫做“愤青”;为雨伞下的身影感动落泪的,写诗赞美的,可能被称为“文青”;甩甩头大声唱着“风雨中抱紧自由”的,没准还被叫做“摇青”……而上述名称的创造者或者使用者恰恰是青年群体本身。这是一个青年人给青年人贴上标签的时代。
我们,对“我们”了解多少?
文|嘉璞
一
文艺女青年是什么样子的。
在被标签化之前,她们难以定义。在被标签化之后,她们穿着棉布裙,喜欢看名字偏涩的书,听民谣,蹬着着平底鞋,长发垂肩,没准抽烟。
她们从来不屑做对的事情,她们热衷承受痛苦,她们向往爱情与容颜不老。廖一梅说:“年轻时胡闹,谈不靠谱的恋爱、辞职、写剧本、做没人看的话剧、和没人看好的愤青结婚,这些在当时都不是明智的选择,而是不计后果的任性。那些能预知的,经过权衡和算计的世俗生活对我毫无吸引力。”
苏苏说:“哎,我那时候也是长发及腰啊。”
“后来剪了,是因为爱情不如意么?”
“不,是因为头发分叉。”
……
苏苏是个独立戏剧制作人。你可能知道戏剧,但不知道制作人是什么——了解戏剧制作人,可能得先了解一部戏是如何从幕后走向台前的。
一般来说,会先有一个剧本,而看到它的制作人或者导演决意要将剧本搬上舞台。有了制作人和导演之后,他们开始攒剧组,选演员,由导演开始带着演员们排练,直至上台。与整个过程中并行的,是制作人对内协调灯光、舞美、音效各个部门,在确保不超出预算的情况下保证演出效果;对外制作人则需要联系有意向的投资方,俗称“找钱”,并协调演出场地和负责宣传推广。对于成熟专业的戏剧团队,制作人的工作主要会集中在联系投资方和内部管理上,而其他更细致、深入的工作则由相应的执行团队(舞台监督、执行制作、宣传专员等)来完成。但在青年戏剧百花齐放的今天,大量年轻的小成本制作团队中,制作人往往是当爹又当妈的“全能保姆”。
大部分人听闻“戏剧制作人”这样的头衔,大约还是与“戏剧”的创作联系在一起:舞台上那耀眼的灯光,打白了她绯红的脸庞,一句撕心裂肺的告白,似一只犀鸟停在黄昏的水草上。而实情是,这个称谓的重音在后半部分,从创作到制作,简直是从恋爱到婚姻。投资者想植入的广告,剧场想多收的一成钱,宣发想多做的一张海报,剧务想多吃的一份盒饭……那是戏剧制作中的“柴米油盐酱醋茶”。
“我其实觉得‘文艺女青年’是一种挺浮躁的说法,大家现在用这个词的时候,会倾向于用你的外貌、穿着等表面元素而不是你正在做的事情来判断。事实上,从事戏剧领域的工作,我没想到文艺不文艺,这也是一份工作。只是说可能这类工作会更感性,从业者会有自己的宇宙观。”
苏苏咧嘴一笑,“‘文艺’也没有那么作的,我就很接地气。”
苏苏在控台上做灯光调控
二
苏苏的第一份工作是服务员。
“我本科时念的是中华女子学院的旅游管理专业,听上去就觉得很不搭对吧?”
她在大三临近暑假的时候,突然接到学校的通知,让大家集体取消掉自己原有的暑假安排,参加学校的就业实习。接着就有一辆车把她们拉到了一个温泉度假酒店。所谓的旅游管理并没有那么“管理”,苏苏被分配到酒店的康乐部,做着服务员的工作。“酒店自然环境还不错,我就觉得自己挺像灰姑娘的,想像着窗外有小老鼠在叽叽喳喳,小鸟在树上唱歌,我在擦着桌子、叠被铺床……”
童话里的灰姑娘白姑娘和各种姑娘,总是凭借美丽和善良(也许主要是美丽)邂逅了有权势的王子,一举救她出贫寒,从此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而现实世界里,通向梦想的路还是靠自己劈开。
“我大三的时候看了《宝岛一村》,那是我第一次正经接触到戏剧。当时就迷上了。”说起来,爱上戏剧对她而言并非一件突然的事——苏苏的外公是粤剧团的器乐师,外婆是粤剧团的老旦,母亲中文系毕业,一直喜欢写作,还安排她从小学习播音主持。“后来我就找了学校里的同学一起做一部戏,青春爱情喜剧那种,自己做副导演和编剧,还客串了个角色。”小打小闹之后,苏苏开始寻觅圈里的人。大四那年,她认识了一个香港的音乐剧导演,趁着寒假去了趟香港,在他的剧场里实习。因为签证的原因,那一次实习只做了七天。
“真正接触到剧场生活,对你而言有什么影响?”
“视野第一次到了幕后吧。对于剧场的认识更加清晰,了解了有哪些工种,各部门之间是如何配合。然后开始考虑今后在戏剧编导专业的考学。”
一心想出国留学的苏苏于是毕业后留在了北京,准备考试和申请。当然,如果经验层面只停留在那短短的七天剧场实习,她可能还只是茫茫求学人群里的一个,而我未必会认识她。
我与她的相遇是今年五月朋友的小聚上,朋友介绍:“这是苏苏,她是独立戏剧制作人。”走到这一步,从来没有一个“转折性的飞跃”,一切都是比励志故事还要铺陈绵长的“慢慢来”。
三
留在北京准备申请的苏苏,经室友介绍去一个音乐剧制作公司实习,做票房管理。
票房管理更多是跟数字打交道,苏苏并不喜欢,但是一做就做了八个月,每天晚上无报酬地给剧组打打杂、替替缺席的演员。
“我有一段时间当替补,就演一个被拖去火刑的女人,也没有别的词,就是被拖上来,不停地尖叫,然后再被拖下去。”当时剧组的舞台监督是老铜,首演第二天,一个演员临时退出,老铜不得不顶替他的角色上场。老铜说,要不苏苏你来帮我做舞台监督吧。“我说,好啊好啊,就去了。”
万事万物积累的意义,总是到事情发生之后,才被人们恍然大悟般发觉。那一段八个月与剧组在一起的经历,让苏苏开始了对声音和舞蹈的系统性学习。而当时认识的老铜,成为了她第二部担当制作人作品的导演。
今年八月,这部叫做《玩命一家》的话剧在北京蓬蒿剧场连演8场,场场爆满。
《玩命一家》海报
“我今年上半年的时候,基本上没赚钱,觉得生活也挺没尊严的。”
独立制作人听着酷,但“独立”就意味着流动作战、没有固定组织可依靠,收入也有一搭没一搭。可留在北京,苏苏得思考养活自己的问题。“有一段时间去给一个爵士酒吧做公关,说是公关,其实就我一个人,钱给得还可以。但我对爵士酒吧缺乏了解,也不是特别适应,最后还是辞职了。”有一定声音和舞蹈功底的苏苏开始在闲暇时候给一些剧组做演员。“比如TinoSehgal的艺术展览作品,舞者排练一个小时的工资就是55块,一天排练四个半小时,就能赚个几百块。好的时候一个月下来如果能赚六七千,也能支持一段时间生活了。”
“为什么喜欢做这一行?”
“我本身是一个很敏感的人,在这个圈子里待着,会接收到能量,很共鸣。这个圈子里的朋友们,大多很有创造力和幽默感,对生活充满热爱,有令人愉快的谈吐和举止,我和他们在一起很开心。这些人天然懂得表现的艺术,好比跟你说一个道理,有的人会像讲课一样一板一眼地说,而他们的描述方法就生动很多,互动很重要。”
苏苏说起这些“圈子里”有趣的人和事,真性情、无保留、有意思。“比如我们有个内蒙的小伙,别看他平时看哲学,喜欢说说结构主义啊存在主义啊,但思维特别逗,经常我们开玩笑,他就嚷嚷着‘来,把阿玛的长枪拿来!’”
生活中的苏苏,正开玩笑“催动魔法”
看着这个坐在对面沙发上,明明因为前一晚工作到三点眼睛都熬得通红,还是一边说着一边笑开了花的姑娘,我想起“文艺女青年”的定义。它确实被许多表面的元素给定义了。可是,那身着棉布裙的,不是叫“森女”吗;那爱旅行的,不是叫“背包客”吗;那爱读书的,不是叫“书生”吗……它们可以与“文艺”等同吗?“还有那些不屑于任何规则的、那见不得安宁生活的呢!”你说。嘿,把崇尚自由等同于挑战规则,把抗拒平庸等同于无风不起浪,是不是因为下这个定义的人,对于世界上存在着的自由和不同过于害怕了呢?
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穿衣的风格、旅行的习惯、阅读的书籍可以定义一个人的能力与抱负了呢?这样一想,那些把“森女”等同于不食人间烟火的,把“背包客”等同于居无定所的,把“书生”等同于手无缚鸡之力的,是不是都在用个别现象定义群体?
反过来讲,那些真正自豪于自称“文艺女青年”的人们,是不是也可以低头看看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是否成为了标签党们的借口。我能养活自己吗?我能不让家庭担心,替朋友解忧吗?我有在让这个社会的其他人生活得更好吗?
在那最年轻最值得闯荡的岁月里,我吃过了应吃的苦头吗?
四
今年7月25日,《玩命一家》团队在演出前发起了众筹。
近年的“众筹热”正热潮当头,一来许多年轻的团队依靠这种形式减少初始资金积累的困难,二来平台化的众筹运作本身就是“一对多”的绝佳宣传。听起来像是一种互相牵连的变化:文艺女青年们在职业化的“文艺”中养活自己,而文艺活动也慢慢从殿堂走向了市场。
“我相信我现在做的事情,对于所在的圈子会有好的影响。一方面,我自己能更好地去了解小剧场的发展,另一方面也凭借自己的一点能力,带动小剧场的文化消费,带动大家去理解和欣赏戏剧。”
已经落幕的《玩命一家》,在当时的演出介绍里形容道:这是一部有关政治、宗教、正义的“如同一杯黑啤酒”一般醇厚的黑色戏剧。文艺青年们,亦喜将人生比作酒,无论是清是烈,往往为对生命的激情支配,予以时日,现实将之酿至芳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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