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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们|卢纯青:疲惫生活的英雄梦想

2015-02-16 成为读者请+ 北窗

编者按:

每个年关,愿望总是拥堵在路上。许下新年愿望的人们一番诚挚,却并不知道那充满不确定的人生会有什么样的遇合。


这篇采访,访的是北窗读者并不陌生的卢纯青。我们就“纽约的新年旧岁”为题本想写下一篇蓬勃热闹的采访稿,但聊着聊着,对话里开出现回顾、反思和疑惑——那才是站在每一个节点的人,最自然的状态。


在这里与你分享纯青的故事,知你有疲惫生活,愿你持英雄梦想。



采访|椅之

撰文|嘉璞


新年快到了,纽约大雪初霁。


纯青刚搬完家。刚见面,她带着我到超市买东西。高兴地选了两把花,买了做饭材料和水果,快出门时她大叫一声,“啊,忘了买鸡蛋!你在这里等我哦。”马上就不见了踪影。一会儿见到她笑嘻嘻地从电梯升上来,“鸡蛋来啦!”


她家里倚着墙有一排书架,搬家时辛苦拖来的十一箱书,此刻统统安居乐业。屋里放着音乐,她走过去, “我们换一首歌吧。这是一个法国新浪潮导演电影里的歌,《剩下的我们的爱情》,我很喜欢。”




“一个橘红色小行李箱,一只苔绿背包,一身洗换的衣服,一双快穿破的麂皮鞋,三本书,就是此刻的全部家当。时代广场附近的小贩在兜售发光的“2015”眼镜,我缩着脖子游荡等着借宿,一无所有带来自由的幻觉。”


这是2014年最后一天纯青发的微博,轻装简从。


她的故事其实精彩又厚实,往那喜气洋洋熙熙攘攘的车马人声里一放,竟又给人无限的时间沉淀之感,叫阅读故事的人,觉得岁月过得慢。


国内知名大学毕业,来到美国念商科硕士,硕士毕业后在芝加哥做管理咨询近两年,之后跳槽往一家全球著名的奢侈品公司在纽约的总部做战略分析。若是在成功学语系里,这份简历属于“一个范本”。


二十余岁只身来到美国,从芝加哥到纽约,一待就是七年。爱看书、坚持写字,最开始写杂文,后来写剧本、小说,去年秋天还去非洲参演了一部纪录片。好饮酒,善烹煮,伺花抄经,交友四海。这是荒野丛林打进钢筋都会里的一点儿侠骨柔肠。


和许多毕业之后留在国外工作的年轻人一样,纯青搬过好几次家。


初到美国念书时她住在西北大学的学生宿舍,小小一间,单人床,卧室,书架。毕业之后搬到downtown(市中心),也只是让朋友帮忙拉了一些随身用品,无需什么大阵仗。等到终于开始一个人住,便用力往家里添置家具衣服,也不介意流行趋势怎么样,爱怎么穿便怎么穿,有段时间拉开衣柜整个都是黑的。从芝加哥搬到纽约时,只得找了搬家公司,光打包便已累惨。


“刚到纽约的时候行李还没运过来。在靠着一个小手提箱的行李生活了一个多月以后,才发现我其实不需要那么多的东西,也完全可以过得很好。照样可以每天衣冠齐整的去上班,也可以精心收拾后去看戏。那所有另外的9个大箱子只是咖啡上面的whipped cream(奶油),而不是必需品。”


掐指算来,这是纯青的“一个人住第五年”了。


从前翻看高木直子的《一个人住第五年》,里头的漫画女主角自嘲:“刚开始一个人住时,总爱买一束玫瑰插在花瓶里,仿佛家里就有了生机。住到第五年,什么玫瑰,每天只记得去菜市场抢新鲜又便宜的大白菜。”


不过纯青的“大白菜”可不是光一个人吃的。


自诩风陵师太的她,每逢年过节便广发英雄帖,请朋友们来家里聚会。“峨眉派的良好传统不能丢。” 去年父母来探,父亲“卢巨侠”亲自下厨,纯青乐得在网上晒出菜单:“经过热烈的讨论和反复磋商,本周六家宴的菜单已经华丽丽地出炉啦!在这里,你可以尝到南方经典的甜汤银耳莲子汤,密不外传的家传豆腐肉圆,费工费炓的青椒炒大肠,直接从原产地万里送来原料的梅干菜炖猪蹄……卢巨侠表示磨掌擦拳已毕,静等各位大侠前来切磋。”



“峨眉派”新年聚会前,纯青晒出的菜单(供图:卢纯青)


与其说慕名前来不如说是“闻着味儿来”的朋友们,有的是设计师,有的是摄影师,有的是律师,大家聚在纯青的底盘上喝酒吃肉,并没有演变成“在美中国人party三件套”——吃饭聊天三国杀。纯青精心地准备了菜肴,随意地张罗着流程,大家看纪录片、看电影、拿投影背投春晚,或是坐在地上聊天扯皮,观点或者情感,像夏天的雨水经过屋檐。


“Party嘛,不用太大型,不过嘛回头客还是很多的。“她大笑。


“我搬家之后,小伙伴说为了庆祝,师太你能不能给新家起个名字?朋友说,茶庵蛮好的,我说我不想当尼姑。他们说,叫什么斋,我说我还想出嫁。他们说那就叫什么楼,我说好吧,干脆叫青楼好了。”




纯青是个极爱写字的人。


她出国生活七年,最初写的往往是不同国家和文化中的人与事。她写洋葱男,写纽约客,写爱情的张力有如探戈,写理想的郑重好似祈签。调皮有之,犀利有之,庄重亦有之。


“我觉得人都有听故事的本能。这个本能在远古时代,打完猎,人们在火堆旁讲故事就开心。”纯青说。“我不喜欢讲真理,我也没什么真理可讲。我想给大家一个好故事。”


“去年是小小的里程碑,开始写剧本,写自己写的不错的中篇小说。我可能比较不喜欢呆在自己的comfort zone(舒适区)里。”纯青笑笑,“这也是我。比如说我原来最喜欢写杂文,关于海外生活,最得心应手,共鸣也最大。但是一直写这类可能没有进步。所以后来我开始写短篇小说,写剧本。这种写出来相对都是吃力不讨好,但是我觉得反正没有钱,不如做自己喜欢的对吧。”


她给北窗写《五四街29号》专栏,也在自己博客和人人上不断更新。一篇文章杀青,往往认真翻看着读者的留言,有批评她记着,有夸奖她受着。高兴时还不忘撒个娇:“嗨,要搁小时候,卢巨侠该带我去吃肯德基了好吗?”


可她仍是个兼职写作者。工作与爱好平衡的难题没有放过谁。


“白天做纯理性的战略分析,晚上完全感性地写文章;白天主持跨部门小组合作,晚上一个人对着电脑低语。脑袋不停地在商业和艺术,团队合作和个人主义之间切换。就像在Mac上装了一个Windows系统,切换着切换着就恨不得死机过去。”饶是这样,还是在写。写作于她,是疲惫生活里的放松,更是夜深人静时的那一点儿火焰。


世上存有理想的人太多,小到“我想环游世界”“我想出本诗集”,大到“我想成立一个公益组织”“我要改变世界”……莫不是在时间急管繁弦的催逼里默默锦貂成尘。要么,工作太忙,忙过三五年早已不记得理想模样;要么,干脆一口气全职投奔理想,有时因为自力更生的条件没准备好,匆匆夭折。


像《霹雳娇娃》的女主角刘玉玲在访谈里说的,刚开始工作就开始攒钱,这笔钱就叫做fuck you money。当你有这个钱之后,如果你觉得合作的导演很糟糕,或者剧本很糟糕无法忍受,你就可以把钱扔在他脸上,说fuck you。“挺俗的,但是我觉得挺实在。当你经济独立的时候,你就不需要为了生存出卖灵魂。”


纯青欣赏的态度是,完全的理想主义生活是种奢侈,但是逐渐增加自己对于理想投入的比例。“作为初入社会的人,你应该更加接地气一些,你必须用自己的脚站在社会里,然后开始自己的理想。”正如她在杂文《疲惫生活的英雄梦想》中写的那样,“比如说你刚刚毕业,那就首先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经济独立的个体,不依附任何人地用自己的双脚站稳在社会之中。这时候你对于现实和理想的投入比例可能是99:1。而当社会身份得到解决后,你慢慢的把投入比调整成90:10,甚至是50:50……直到有一天,你可以粮草充足、全局谋定地投入到理想当中去。”


从书摘到短小的杂文,再到剧本和连载小说,她在逐渐加重自己对抗现实不确定性的砝码,也慢慢成就一份笃定。


用什么打败时间?多狂妄啊。当眼盲的浮士德终于对着一个瞬间喊出:“请为我停留吧!”他也就走到了和魔鬼赌注的终点。

时间根本就不可能被打败。

不停写,至多也不过是用一种不甘的手势截取一小片时间,将它冻结成言语。(有点像“天山折梅手”啊怎么。)对于自己,就是别停药,别放弃治疗,努力地活下去。如果真说有什么意义,无非就是让别人知道,其实他们的疯狂,就像你的一样,是值得被审视甚至是可以被拯救的吧。


这是她一篇名为《用什么打败时间》的杂文中的片段。叫我想起她也喜欢的毛姆,曾经在书里说:“生命的尽头,就像人在黄昏时分读书,读啊读,没有察觉到光线渐暗;直到他停下来休息,才猛然发现白天已经过去,天已经很暗;再低头看书却什么都看不清了,书页已不再有意义。”



从Strand二手书店出来,曼哈顿入暮的天色(供图:卢纯青)




新年旧岁,总是感慨时分。


纯青说起这些年的一些变化。首先是阅读面上的,“原来我爱看小说,随着年龄增长,口味从小说变得更加宽广了。这段时间,从江城开始,我看比较多纪实性文学的东西和社会性现象,文体上有转变。”


对待公共话题的态度也在变化。“出国前,我也觉得自己不关心政治,你不要和我谈这个事儿。后来,一个是你在国外,再一个随着年龄渐长,你会发现这个东西即使你不关心,它还是会再生活的每个角落。比如你回国,会遭遇脸色和难堪。护照,签证,续驾照……怎么让你不舒服就怎么让你来。”


纯青也开始写一些相关题材的文章,比如比较国内外公共服务的《交一块钱骂一声娘》,又比如贾樟柯的影评《掰开你捂着眼睛的手》。她用文字,填补一些区域里的失聪失明和失语。


“人长大以后,你会把自己的目光从关心自己一亩三分地,转向更大的世界。你会想知道,为什么有人在遭遇痛苦,为什么有人在如此?我想这是人成熟的象征。从有点儿伤春悲秋的内向性,转向客观冷静的外向性探索。”


变化总在发生,而她对可能性充满期待。尽管拥有各种可能性需要付出代价,比如放弃安全感。曾有一个网络平台,上头很多现实生活中的人留言,说我今天与谁谁擦肩而过。一个插画家就把许多的擦肩而过画成了绘本,名作《Missed connections》(中文译名:想念你的陌生人),很多人感动,甚至通过这本书找到了和自己擦肩而过的人。


“这本书里有一张很打动我的话”,纯青说着打开摘抄本,“I love happy ending as well as next person, but I love the mystery and uncertainty and electric current of possibility.(我当然期盼皆大欢喜的结局,但我更爱这神秘的、不确定的、充满可能性的现在。)从小喜欢拐弯,上学的时候就喜欢拐到不认识的路上,看看有什么风景。新的一年,我也会试着拐弯的。”



纯青拍下的街景,马路上是指示拐弯的标识


年关将至,纯青拿了几本书来总结:“个人旅历的话,是《走出非洲》吧。个人感情是《简爱》,自尊和个人准则很重要,心里的理想和追求不能轻易被弯曲。明年嘛,感情状态是《寻欢作乐》,哈哈哈哈。”她大笑,“瞎扯哈哈,其实下一年,我希望让它顺其自然,它更像一个书架,等待着可能性降临。我无法预设基调,但这样也让人兴奋。”


这一年,她关注着日益感兴趣的话题,坚持在文字的世界里继续向前。身居海外,远观国内的种种正发生或正被探讨的事情,自己的思考渐渐清晰。她不愿意永远留在“舒适区”,但也坚信,生活并不是为某种众人鼓掌的目标埋头狂奔,或是为某种姿态削足适履。


“对过去和将来的自己,有什么想说的?”


“我活到现在都挺不后悔的,所以对过去的自己没什么可说。对未来,有清晰的规划,也没什么好说的。”



图为纯青在非洲拍电影时,凌晨五点登上恩戈山顶。她很喜欢这一片白茫茫迷雾,似纵身扑进看不见的未来。



时间宛转,倾覆如常。盼望有理想的人,也能积攒力量得一份笃定自在,如此,想来漫漫浮生也无需什么忧惧。好像一首元曲里唱的那样:


一年老一年,一日没一日,一秋又一秋,一辈催一辈,一聚一离别,一喜一伤悲。


一榻一身卧,一生一梦里。寻一伙相识,他一会咱一会,都一般相知,吹一回,唱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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