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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真的会令我们身心愉悦吗?

南大社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21-02-07


近年来,我们很爱谈及旅行的意义。


身体力行地感受大千世界。

拓展生命的宽度和高度。

收获内心的充实与宁静。


人们总结旅行带来的感受,不乏溢美之词。

但是,每一趟旅行都是愉快充实、豁然开朗的么?


也许,旅行的迷人之处在于它的不在场。


脱离了熟悉的环境,也挣脱了熟悉的自己。在特定的场景、陌生的氛围里,听一些当地的历史故事,看一看不曾遇见的风景,人们的思考与情绪也会更敏感细腻、直抵内心。


远藤周作的短篇小说集《哀歌》中的不少故事都发生在旅途中。今天,小编为您带来《云仙》的片段,主人公重走了当年天主教徒的殉道之路,已成为旅行经典线路的地狱谷与当年天主教徒们凄惨的经历形成了对照。


“远藤周作不喜欢做评价。反而擅于用不动声色的细节,指出人性里无法克制的自私或背叛。”


旅行也可以是深刻、自省和严肃的。





本周南大社周三专栏

“星期三的猫”(第5期)

为大家带来《哀歌》选段

大家可在文末留言

分享你旅行中的思考与体悟

小编会根据内容和热度,精选出两位

分别赠送精品图书一本

祝大家周中愉快



乌云略微散了一些,露出了一丝蓝天。先前引擎一直发着嘎吱声吃力向上爬的大巴,这会儿突然开始加速。原来是道路变得平坦起来,大巴跑在下坡路上了。大概是为徒步旅行者准备的写着“地狱谷”的箭头指示牌,看上去成了落叶林中的一棵树。前方还出现了酒店的红屋顶。


能势不清楚《忏悔录》中的男子是不是来过地狱谷,可是此刻,另外一个男子的身影和之前的男子的身影重叠在了一起,他正弓着腰、垂头丧气地走在能势的前面。发生在这个新的男子身上的故事比起刚才的人物更加清晰。那是1631年的12月5日在地狱谷中七个司祭和教徒受刑时的场面。他说自己名叫吉次郎。这个男子目睹了给予自己很多关照的司祭们的命运。他早已弃教,因此他混在同样看热闹的人中间伸长脖子,目击了衙役施加的残酷暴行。


之后因屈服于酷刑而在日本天主教史上留下污点的著名的克里斯多·费雷拉神父,将当时血腥的情况报告给了自己的国家。七位教徒于12月2日傍晚抵达小浜,被押送着爬了一天山。山上有几间小屋,七个人被铐上脚镣和手铐关了进去,等待天明。


“12月5日,拷问是这样开始的。他们被带到了沸腾的池边,面对喷涌而起、水沫四溅的水池,他们被命令放弃信仰。空气寒冷彻骨,池水中沸水汹涌,倘若没有神的支撑,仅是目睹这一场面便令人魂飞胆破。七个人高喊道,尽管上刑吧,我们不会放弃信仰。衙役听到这一回答,脱掉囚犯的衣服,捆绑他们的双手和双脚,每四人按压住一个囚犯。接着,衙役舀起半勺子(四分之一升)沸水,从囚犯们的头上慢慢往下浇,一共浇了三次。七个教徒中,名叫玛丽亚的女孩痛得昏了过去,倒在地上。前后三十三天,他们在这座山上各自受了六次这样的酷刑。”


大巴停了下来,能势走在乘客的最后下了车,在山间寒气逼人的空气中,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白色的水汽乘着风势从被树丛包围的山谷中飘至山道。


“拍个照吧?拍照。”

年轻男子将大照相机架在三脚架上招呼能势。

“邮寄费我出。”

路边站着一个妇女,她手里提着装有鸡蛋的篮子,上面挂着一张歪歪扭扭地写着“煮鸡蛋”字样的纸条,她也在高声招徕顾客。




能势等人从这些商贩中穿过,向地狱谷的方向走去。灌木覆盖的地面几近白色,好似揭去表皮后露出的鲜肉表面。热气依然夹带着腐臭味从对面的树丛向这里飘来。弯弯曲曲的狭窄小道穿行在泛着泡沫的滚烫的温泉水之间。有的喷泉池已经堆起一堆白色泥浆回归了宁静,有的池中还冒着细细的瘆人的水泡。流动的硫磺形成的一些小丘地带,被烧红了的松树横倒在地上。

大巴上下来的那些乘客们从纸袋里取出煮鸡蛋贴在脸上,像蚂蚁那样排成队列向前走。


“快看,有死了的小鸟。”

“真的呢。肯定是被硫磺味熏死的。”


有一点确信无疑,那个名叫吉次郎的男子目睹了这里的酷刑。他为什么去围观?就像那些佛教徒一样围观着,是为了搭救那些受刑的教徒和司祭吗?或者不是?完全无法揣摩。关于这位吉次郎,能势只知道他“为了老婆和孩子逃过一劫”而在衙役面前起誓弃教改宗。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跟随七个天主教徒,从长崎步行至小浜,进而步履蹒跚地爬上了寒气逼人的云仙。


能势可以想象得到吉次郎的表情:他跟在人们身后,用丧家犬般的怯生生的眼神,观望着曾经是自己同伴的背影,随之,他又羞愧地移开了视线。能势觉得,那种表情就是自己的。双手被绑在身后的能势,断然无法大义凛然地站在冒着气泡的有些瘆人的池子前。




能势以为来到了一个开阔地,没想到一股带着恶臭的气体比先前更加猛烈地扑面而来。走在前面的母亲搂紧自己的孩子往后退了几步。一块写着“此处往上危险”的告示牌深深地插在黏土中,告示牌边上,木乃伊似的躺着三只小鸟的尸体。


天主教徒受刑的地方一定就在此地。透过水雾般移动的蒸汽缝隙,对面出现了黑色的十字架。能势用手绢捂住鼻子,最大限度地靠近告示牌,俯身向脚下望去,浑浊泛白的滚烫热水就在眼前翻腾,冒着巨大水泡。没有其他可站人的地方,教徒们一定是在能势现在站的位置上接受了酷刑。吉次郎一定远离此地,不错,就像刚才害怕靠近此地和妈妈一起怯生生地蹲在地上的孩子,他一定和围观的人一起,目视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他心里一定在说“请原谅我”。假如能势和吉次郎处于相同的境地,除了重复“请原谅我、请原谅我”之外,也一定无计可施。“请原谅我,我不是你们那种勇敢的殉道者。一想到如此恐怖的刑罚,我胆战心惊。”


不错,他也有自己的道理。假如自己活在信仰自由的时代里,绝不会变成弃教者。也许不会成为圣人,但一定是坚守信仰的平凡人。只是不幸的是,吉次郎生活在迫害的年代,由于恐惧而誓约弃教。不是谁都能成为圣人和殉道者的。可是,没有成为殉道者的人,就必须终生被打上背叛者的烙印吗?也许,与此同时他也向指责自己的教徒们提出了这样的质问。尽管他有自己的理由,但他的内心一定依然沉痛,憎恶自己的软弱。


“弃教者也有弃教者不为人知的痛苦。”


受伤小鸟的哀鸣,三百年后的今天也传到了能势的耳边。《天主教徒忏悔录》中一行短短的文字,就像锋利的尖刀插在能势的胸口。那一定也是吉次郎在这个云仙之地亲眼看到过去的同伴受刑的场景时从心灵最深处发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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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歌》是远藤周作的短篇小说集,是其极具震撼力的作品《沉默》的前奏曲。十二个短篇如同围绕太阳运行的行星,虽然有密切相联的轨迹,却另有更为丰富的旋律,其中有些故事与作者本人生病住院的经历有重叠的部分。在这些故事中,远藤周作始终关注的信仰与反叛、圣洁与背德、强权与卑微、受难与恐惧、坚贞与隐忍、挣扎与超脱等主题已有端倪,故事中九宫鸟的眼神、狗的眼神、主人公妻子的脸等等,这些隐晦的意象,最终聚合成踏绘的意象、耶稣的脸,转移至《沉默》。恰如远藤周作自己所说,正是在诸多意义上,《哀歌》是其作为“小说家成长过程中的重要作品”。


编辑:金少帅  戚宛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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