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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德里亚的葬礼从未发生过

 

2007年3月6日,波德里亚在巴黎病逝。


法国哲学家勒内•谢黑(RenéSchérer)说:“看起来应该就是这样,波德里亚的葬礼从未发生过。更好的是,从现在起他将一直活下去。”


·波德里亚(Jean Baudrillard,1929—2007)

 


波德里亚与他的思想碎片

文| 思郁


在二十世纪众星熠熠的法国知识分子群体像中间,让·波德里亚的身影似乎并不那么耀眼清晰。我们更为熟知的是萨特与存在主义,福柯与权力,巴特与作者之死,德里达与解构主义,甚至加缪与局外人,而波德利亚这个与福柯和德里达基本属于同时代的人,能让我们联想到与什么时髦的话语标签挂钩?波德里亚与消费社会?还是波德里亚与后现代主义?


消费社会的概念的确是波德里亚对社会学的一大贡献,但是当消费已经成为我们日常生活的一种不可阻挡的时尚潮流的时候,波德里亚对它的批判性研究反而没有多少人真正当回事了。而对于名噪一时的后现代理论,我们会说到尼采的根源,会说到福柯对其的批判,会说到利奥塔对其的精炼概括。但是说到波德里亚,尽管他被追随者们誉为真正的后现代世界守护神,是给后现代理论的活力源泉注入的汹涌巨浪,是后现代世界中真正认同这一理论模式的超级理论家,但他还是没有那么红,不尴不尬地夹在法国知识分子群体中间。说到波德里亚的这种尴尬际遇,突然觉得与这套《冷记忆》系列遭遇有点相像。南京大学出版社的这套五册本的《冷记忆》系列算是对波德里亚致敬的大举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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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汉语知识界中,之前我们陆续见到他的作品列表如下:《完美的罪行》(商务出版社2000年版)、《物体系》(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消费社会》(南京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生产之境》(中央编译出版社2005年版)、《象征交换与死亡》(译林出版社2006年版)。但在后来研究者中,这套《冷记忆》却是以被质疑的面目出现。比如美国的文化批评家道格拉斯·凯尔纳就说这套书“抛弃了理论论证的形式,转而采取一种游记体裁或回忆录体裁,沉湎于即兴旁白、个人观察,以及格言式的洞见”,重复和堆砌了他以前的理论观点,因此表现出一种“静止感和厌倦感”。但重复、堆砌和拼凑的文本风格不正是后现代书写的基本特征么?


如果波德利亚的这种书写,将各种主题杂糅,并最终提供了一种凝固的、越来越比波德利亚更像波德利亚的超真实的文本,并在这些文本中不厌其烦地重复他一直喜欢的理论观点,岂不是更说明了他是一位不折不扣的后现代理论大师?




事实上,如果撇开这些历史性的评价,我倒是更为偏爱《冷记忆》这种风格的写作:断片式的、格言式的、随笔式的、抒情性的、个人化的、反体系化的。这种书写风格我们并不陌生,从尼采到克尔凯郭尔,从维特根斯坦到奇奥兰,从巴特到桑塔格都是我们熟知的典范。


也许,我们每个人在写作的间隙也经常会迸发出一种零碎的闪光的思想片断,记录下来。但是我们与他们之间最大的不同就在于,我们是一种随意的下意识的不带有任何倾向性的记录自己的所思所想,而他们这种断片式的书写却是出于一种极强的目的性,烙上了很深的个人沉思冥想的印记,形成了自己独特的形式主义风格。


这种书写首先是对黑格尔以来力图用宏大的哲学体系的建构囊括世界真理的一种反叛和不信任,所以它归根结底是一种反体系的书写。而古希腊以来的哲学思考基本都是用理性为根基的,以反对偏见追求客观的名义,似乎特意摒弃了个体经验的体悟和融入,所以是一种反抒情和反个人化的哲学书写。另外,这种风格的写作因为侧重直觉和体悟,所以可能会具有强烈的个人风格,迅疾的语速,反讽的语调,思想的偏见,矛盾的修辞等等,杂乱无序是最容易呈现给我们的印象。



在《冷记忆3》中,波德里亚谈到这种思想的碎片化书写时说:“或许思想的终极状态就是无序、胡思乱想、碎片和怪诞……然而还是要把书写出来,因为写作与说话不同,口头话语需要被人倾听,所以需要按事物的秩序来进行,而写作则是事物分裂的场所,是事物的反万有引力之地——在那里,通过语言的力量,万物被推向极端的特殊性。


记忆之所以被书写,不仅仅是为了固定思想的形状,只是为了保持那种一瞬间的闪光、断裂和独语的状态。这种诉诸文本形式的书写如果也是一种固定的话,也是一种照相机般的瞬间定格。但不可否认,这是一种很迷人的写作方式。我们甚至可以把它称作独特的法国式的写作,最早的可以追溯到战争时期报刊上的简短而犀利的论战文字,战后被许多作家继承下来。


我们熟悉巴特的一系列作品《恋人絮语》、《文之悦》和《罗兰·巴特自述》等都是这种风格写作的典范。“巴特的文字充溢着这种表面上似是而非的,警句的模式,其宗旨在于概括某些东西。格言式思维的本质在于总是处于结论的状态中,一种要得出最后结论的企图内含于所有强有力的创造警句的活动之中”。(《写作本身:论罗兰·巴特》)


波德里亚在《冷记忆3》也写道:“断片式的文字其实就是民主的文字,每个断片享有一种同等的区别。最平凡的文字却能找到非凡的读者。每个人都会轮流获得权利,以享受自己那光荣的一刻”。这就是说,这种风格的写作每一个碎片都力图得出结论,总结出意义,但这种意义的存在完全是个人化,是反理论体系的。每个断片的意义仿佛都处在流动之中,从能指到所指的每一次跨越仿佛都直指自身,每个断片都只对自己言语负责,不负责外在的意义延伸,每个断片都是一个圆满自足封闭的整体。


之所以造成如此结果,是因为“众多的思想和话语造成了一种消化不良,……我们需要多谈谈思想的泛滥,文字的糟践和语言文本的疲惫”。(《冷记忆3》)从《冷记忆1》(1980-1985)到《冷记忆5》(2000-2004),这些文字的时间跨度达到了二十多年,所谓“冷记忆”更是一种见证。



波德里亚用这种迷人方式言说,他谈到了柏林墙,谈到了大众文化,谈到了福柯之死,谈到了美国之行,谈到了卡内蒂,谈到了完美的罪行,谈到了宗教,谈到了迈克·杰克逊,谈到了女人——我觉得颇为有趣的是,女人似乎在他的这个系列中总是作为一个反复的主题出现,而他的语气总是带有一种反讽、厌恶甚至蔑视。比如他说,“一个女人可以具有女人的所有明显特征,却不是女人。仅有性别本身是不够的——必须要有女人性才能造就一个女人”。(《冷记忆5》)还有“对于某些女人,我们不会像我们所希望的那样去喜欢她们,或像她们所希望的那样去喜欢她们。我们宁愿强奸她们,然后将她们遗忘”。(《冷记忆1》)这些就足够了,再多复述估计会招致女性的反感。


大概估计一下,这套五册本的冷记忆系列,如果把关于女人的断片整理出来,甚至可以独立成册。波德里亚和女人之间似乎有很多不为人知的八卦。当然,这种偶尔的思想偏见掩盖不住从冷记忆系列中散发的光芒。我迷恋这种断片式的自言自语,沉浸在这种诗意的冥想之中,享受这种一瞬间的智性愉悦。


波德里亚的思想碎片仿佛解构主义的手术刀,“没有比解构更具建设性了,它竭尽全力,让世界重新经过文本的筛选,它反复地思索,注释文本,采用如此多的引号、斜体、括号和词源学,以至于书面上已经没有文本了”。(《冷记忆2》)那还剩下什么?只有满地的思想碎片,看似杂乱无序,但是每个碎片折射出的都是一个完整的世界。


供稿:甘欢欢

编辑:金少帅 戚宛珺 

图片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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