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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甘本 | 真正的谜是——谜不存在



有一位哲学家,在长时间的思考之后,相信写作的唯一合法的形式,是不会让读者幻想他的写作可能引出的真理的写作。


“如果我们发现,”他会这样重申,“耶稣或老子写了一部侦探小说,那么,在我们看来,这个发现是不适当的。类似地,哲学家也不可能持有关于难题的论题,或表达关于难题的意见。”


出于这个原因,他决定沿用那些简单的、传统的形式,比如,辩护、寓言、传说——甚至垂死的苏格拉底都不曾鄙弃这些形式,看起来,警告读者不要太过严肃地对待它们是有好处的。




谜的理念

 

就谜的性质而言,这点是确定的,那就是,唤醒谜的对神秘的预期会持续地破灭,因为谜的解决表明,存在的不过是谜的表象而已。这个预期,从一开始就是谜的感染力之所在,特别是,这样的逸事也证明了这点——古代的预言者和卜算者在解不出呈现在他们面前的谜题的时候,真的会死于恐惧。但谜的真正的教导,只在谜的解决和不可避免地随之而来的对神秘的预期的破灭之外开始。因为没有什么比说“不存在谜,只存在谜的表象”更让人绝望的了。实际上,这意味着,谜一般地只是语言和它自己的含糊,而不是在语言中被意谓的东西。

 

现在,真正的谜是这个——谜不存在,甚至谜也不能包含同时彻底显露又绝对不可说的存在——在这个真正的谜面前,人的理性被恐惧惊呆了。

 

人永远恐惧,也只会恐惧一个东西:真理。或者更确切地说,我们对真理的再现。事实上,恐惧,不只是在我们或多或少是明知故犯地对自己再现的真理面前缺乏勇气:甚至在这之前,恐惧就已经隐含在这样一个事实中了,即我们已经给自己造了一个真理的意象;无论如何,我们都已经有一个真理的名称、一个对真理的预感了。这个包含在一切再现中的古老的恐惧,在谜中找到了它的表达和它的解药。

 

这不是说,真理是某种不可再现的东西,某种我们总是急着用我们的再现来掩盖的东西。相反,真理只在这点——在这个点上,我们承认一个再现的对错——后的那个时刻开始。这就是为什么再现在真理之前停留片刻是重要的;这也是为什么唯一真的再现,是也再现了把它与真理分开的那个隔阂的再现。

 

有一个关于柏拉图的故事是这样说的:在老年时,有一天,他在学园召集了自己的学生,宣布他将谈论“善”。因为他只在提到其学说最里面、晦暗的核——某种他从来没有明确论述过的东西——时才使用这个术语,所以,在对话间集合的那些人心中也就有了某种可以理解的预期,甚至是某种紧张。但在这位哲学家开始说话的时候,事实证明,他的话语仅触及了数学、数字、线、平面和星体运动的问题,而在最终,他声称“善”就是太一的时候,学生们先是惊呆了,然后他们互相交换眼神并摇头,直到最后,一些人在沉默中离开了对话间。甚至像亚里士多德和斯珀西波斯那样留到最后的人,也尴尬而张目结舌。

 

因此,在那之前,一直警告学生不要对难题进行主题化的处理,在自己的著作中乐于为虚构和故事留出空间的柏拉图,在那个时候,对他的学生们来说,本身就变成了一种神秘和一个谜。

 

《散文的理念》
[意]吉奥乔·阿甘本  著
王立秋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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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位哲学家,在长时间的思考之后,相信写作的唯一合法的形式,是不会让读者幻想他的写作可能引出的真理的写作。“如果我们发现,”他会这样重申,“耶稣或老子写了一部侦探小说,那么,在我们看来,这个发现是不适当的。类似地,哲学家也不可能持有关于难题的论题,或表达关于难题的意见。”出于这个原因,他决定沿用那些简单的、传统的形式,比如,辩护、寓言、传说——甚至垂死的苏格拉底都不曾鄙弃这些形式,看起来,警告读者不要太过严肃地对待它们是有好处的。

 

不过,另一位哲学家对他指出,这个选择,事实上是自相矛盾的,因为它假设作者在自己的意图上是如此不可救药地严肃,以至于他被迫让自己远离自己的表达。而能够解释何以事实证明,古老的寓言的说教意图是可以接受的这件事情的唯一理由,是在数个世纪中,它们被重复和改变了无数次,而且,关于它们原来的作者,我们一无所知。不然,这位反对者继续说道,唯一避开所有欺骗的可能性的意图,就只可能是“一切意图的绝对的缺席”或者说“绝对没有意图”了。而诗人通过缪斯这个意象——缪斯对诗人口授诗人的词,诗人只是把自己的声音借给了缪斯——来表达的,确切来说正是这个意图的缺失。但在哲学中,这是不可能的——对受灵感启发的哲学来说,事实上,还会有什么意义呢?也就是说,除非,你能找到像哲学的缪斯那样的东西,除非,你能发现这样一种表达:这种表达,将和被底比斯人称作斯芬克斯的、最古老的缪斯的歌一样,在它揭示真理的那个时刻,摔得粉碎。

 

让我们假设,所有符号都被完成了,人承受的语言的永罚被消除了,所有可能的问题都得到了回答,所有可说的都被说出了——到那时,人在这个大地上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的)?你说:“可我们至关重要的难题甚至都还没有被触及呢。”但假设那时我们还会感觉到笑或者哭的欲望的话,那么,我们会为什么而哭?为什么而笑?那个哭或笑会是什么?——如果说,在我们还是语言的囚徒的时候,这些感情不过就是也只能是对语言的局限和不充分的悲伤或极乐的、悲剧或喜剧的经验的话。只在语言被完美地完成、被完美地界定的地方,人的另一种笑、另一种哭才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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