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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乐阅读:男主不能有暴力,女主不能柔弱

南大社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21-11-05


20世纪,理论大行其道,然而近几十年来,有人认为文学批评理论已经进入了所谓的“后理论”时代,关于“理论之后”“后理论”的讨论持续不断。


《21世纪的文学批评:理论的复兴》的作者文森特·B. 里奇则认为,21世纪,理论的复兴已然开始,并且呈现出典型的后现代形式,门类众多且混杂。作者大胆断言,理论的前景一片光明,行情看涨:在文学和文化批评的今天,不论好坏,理论都无处不在。


作为《诺顿文学理论与批评选集》的主编,里奇可谓是理论的亲历者和贡献者,他在此书中为我们呈现了一幅21世纪批评理论的清晰图景,“为各种后理论的喧闹送上了一剂极好的清醒剂”。



快乐阅读

 

谈到快乐阅读,不得不提及两个著名的民族志研究,它们阐明了支撑休闲阅读的复杂系统,这个系统包括阐释公约、批评立场和制度矩阵。这两个研究尤其要提到珍妮斯·拉德威对传奇小说读者的研究,以及亨利·詹金斯对抱团紧密的电视粉丝群的研究。尽管人们对于快乐阅读有许多不同的看法,但是这种阅读绝不是简单闲散、不加批判的,事实上恰恰相反。

 

然而,批评家们,尤其是专业学者,常常将快乐阅读归到欣赏性阅读、主观性阅读以及非批判性反应的范围中(Jacobs)。促使他们这样进行分类的,是一种有启迪意义的两级对立体系和一种情感结构。

 

根据传统的学术观点,快乐阅读是一种非批判、轻松、天真、印象式的主观阅读法。它的明显特点是快速推进、粗放、娱乐性和业余性。严肃阅读则与之相反,它是具有批判性、精细缜密、客观缓慢、带有怀疑精神的深度阅读。它与任务和启迪相连,与休闲和娱乐无关。长期以来,学术禁忌巧妙地将轻松、非批判性的快乐阅读与博学审慎的批判性阅读隔离开来。两者永远不能共存。

 

这一标准的描述包含了刻板印象、稻草人谬误(稻草人谬误(strawmen fallacy):指在论辩中有意歪曲论敌的立场以便更容易地攻击之,或回避论敌较强的论证而攻击其较弱的论证。——译者注)以及诸如“幼稚”“轻松”这样意蕴深厚的词汇。这套引发一连串对立的价值标准,表面上看是衍生于启蒙时代的古典语文学、官方的圣经阐释学,尤其是在大学和专业兴起过程中得到巩固的现代文学批评。但是,当代后现代阅读法有效地瓦解了这些存在已久的对立(Towheed, Crane, Halsey)。下面让我用一个例子来加以说明,即拉德威的《阅读浪漫小说》。

 

《21世纪的文学批评:理论的复兴》

[美]文森特·B. 里奇 著

朱刚 洪丽娜 葛飞云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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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妮斯·拉德威研究了42名阅读浪漫小说的中下阶层妇女,她们居住在美国中西部的某个郊区,一家书店和一本通讯把她们联系在一起。拉德威对这个阅读群体的细致描述,颠覆了批判性阅读和非批判性阅读的标准两分法。她详细描述了这些读者的阅读方式:她们阅读得很快,常常直接跳到书的最后,不在意风格,忽视批评距离,认同人物角色(尤其是女主角),对情节关注最多。她们喜欢详细解释男主角的行为动机。


她们拥有一致的评判标准:男主角不能有暴力,女主角不能柔弱,不能出现淫秽内容,不能有不圆满或不确定的结局。她们是群如饥似渴的读者,偶尔会反复阅读中意的作品,尤其是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对于这群异性恋读者来说,浪漫小说具有补偿意义,在一个要么工作太多,要么没有工作的世界中,它演示了理想的伴侣关系,与现实生活中伴侣往往心不在焉的情况相反。虽然这只是一个爱好阅读的局部阐释群体,一群欣赏流行文学的快速阅读者,但是她们也十分专注,沉浸在当代浪漫小说的传统之中,知晓那套复杂通用的情感和社会标准。她们并不只是关注审美和表面细节的非批判性读者。

 

几十年来,学术性的文化研究得到传播,已经给予流行文化及其爱好者充分的尊重,承认不同的阐释群体具有其复杂性(Machor and  Goldstein)。但是,谈到浪漫小说和其他类型的“低俗文学”时,学者们仍然先入为主地将它们视作肤浅、主观、不精细、带偏好的文本,认为这些都属于非批判性叙事。因此,让我们继续推进快乐阅读,但是不要带有轻蔑。

 

 

反对批判

 

如今越来越多的批评家对学术性批评阅读,尤其是批判,感到不满,这促使他们发表一系列的文章,呼吁寻找其他阅读方式。首当其冲的就是苏珊·桑塔格,她的著名观点是反对阐释,主张依赖感觉和非功利性的即时性阅读反应(Sontag)。她构想的阅读模型始于原初的仪式活动和神奇体验,继而是意识负担。在此过程中,所有的批判都被弃之门外。这是一种纯粹形式下的现象学。伊芙·科索夫斯基·塞吉维克在职业生涯后期极力推崇修补性阅读(reparative reading),反对所谓的偏执性阅读(paranoid reading)。她修正了保罗·利科的著名论述并抱怨道,许多当代的阅读行为都带有怀疑阐释学的成分,特别是马克思主义批评、精神分析学、尼采式的谱系学、女性主义和新历史主义。在现象学、美学和新批评形式主义中,她发现了修补性阅读所包含的希望、愉悦和偶然性,而相比之下,上述所谓的“霸权”偏执型的学术阅读模式,体现的则是所谓焦虑的犬儒主义、对痛苦的回避和非神秘决定论。在这里,快乐阅读、文学鉴赏以及文本细读明确地取代了意识形态批判和文化批判。批判的魅力胜过清醒的认识。解脱近在咫尺。

 

在新世纪,越来越多的批评家,比如塞吉维克,对批判感到不满,提议寻找新的阅读方式。马克·埃德蒙森提倡暂停“读书”,他在这里的意思是:不要用例如马克思、弗洛伊德或福柯的专业术语去套文学文本,希望学生和批评家直接接触并且敏锐感知作者的人生观,了解他认为应该如何生活、要做些什么。之后才是阐释和批评。对文本抱有欣赏的态度,怀有存在主义的开放性心态,都是值得赞赏的目标。但是,这里存在对阅读任务排序和优先权的篡改,引领人们向往旧时的简单朴素。在阅读的过程中,批评和阐释并不只是简单地服务于个人反应,也不应该是这样。

 


另一个替代方案是芮塔·菲尔斯基提出的新现象学。菲尔斯基发现了批判距离、批评冷静和批评怀疑带来的问题,并认为这些是当代大学文学批评专业的特征。她突出强调了个人情感的介入,将普通阅读和学术阅读区分开来,而这就回答了“为什么文本重要”这个根本性的问题。“批判需要辅之以宽宏,悲观需要辅之以希望,否定美学需要辅之以对艺术的持续思考,思考其交际、表达和揭示世界的方方面面。”这一段话表露出“非此即彼”的思路,令人印象深刻却站不住脚,显然选择“同时/而且”更有意义。在这里机械地列举二元对立让人感到震惊,也没有任何说服力。尽管如此,菲尔斯基还是委婉地呼吁保持平衡,这在方向上是正确的,仍然坚持要进行批评。

 

迈克尔·沃纳认同“非批判性阅读”,认为学术界的批判性阅读过于专业、陈旧。“批判性阅读是历史上的另类人所进行的虚伪的劳动。”据说,批判性阅读强调现代开明读者的个性,看重批判距离、抽身而退、抵制否认。此外,沃纳还指出,它把学习、隐私和做笔记作为前提,外加编了页码的著作,与今天页面连续滚动的互联网完全不同。沃纳所说的非批判性读者(尤其是他文学课堂上的大学本科生)突破了学术性的条条框框。


他们认同人物角色,尊重作者,寻找内容信息,快速阅读,随着情节时而放声大笑,时而悲伤哭泣。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类型的批判性阅读都会显得故弄玄虚、陈旧过时,已经濒临穷途末路。沃纳的问题是他对他的学生读者们采用的细读和批判性阅读方式没有认可,也没有加以检验。他假定学生们都是单纯幼稚的,完全不会接触批判性怀疑,不会抵制。在我看来,他把非批判性阅读和批判性阅读对立起来,走回到程式化的老路。沃纳严厉地将专业程度较高的批判性阅读描绘成一种意识形态、一种亚文化、一种自私自利的苦行,是非批判性阅读的死对头,但他恰好运用了自己所抱怨的批判性阅读的方法和技巧,这真是讽刺。

 

这里简单介绍了非批判性阅读的几种模式,其典型特征就是疏于思考,分量太轻,只懂民族志似的习俗分析和快乐阅读实践。它们提供的描述过于夸张,缺少平衡,远离批判,学生的智力被幼稚化了。



本文节选自

《21世纪的文学批评:理论的复兴》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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