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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必有一死

南大社 南京大学出版社 2023-03-23
人物除了决定事件还会做什么?事件若非阐释人物又会做什么?

一部影片也好,一部小说也罢,如若不是关乎人物又会成为何物?我们还能从中寻找并发现其他什么东西吗?

当一个女人站立着,将手搭在桌子上以某种方式朝你张望,这就是一个事件;假如这不算一个事件,我认为很难说它还会是什么。

所有阅读文学的读者都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物观与事件观,这些观念作为读者在无意识中所求助的试金石,影响着他们对文学作品的评价。
 
 
叙事中的人物

以荷马的阿喀琉斯为例,这一高超的人物塑造既无典型性也无或然性,既无包容性也无细节性。我们所看到的阿喀琉斯几乎只是表达了生活的一个层面——愤怒之情。从诗人召唤神助,祈求缪斯吟诵阿喀琉斯的愤怒,一直到最终赫克托的葬礼因阿喀琉斯的克制与宽容而得以举行,阿喀琉斯的性格呈现方式总是其愤怒之情的强弱起伏,以及在受到不同刺激时其愤怒之情所表现出来的品性嬗变。如果我们仔细研读该史诗中的一个具体段落,便能够对荷马的人物塑造有一个更加充分的理解。
 
在第21卷中,当其好友帕特洛克罗斯被杀之后,阿喀琉斯将其此刻的极度愤怒彻底宣泄到特洛伊人身上。在战斗中,他俘获普利安之子吕卡翁;当吕卡翁乞求他放其一条生路时,阿喀琉斯做了这样的回应:傻小子,不用给我赎金也用不着花言巧语。若是在帕特洛克罗斯归西之前,我倒是有心对特洛伊人手下留情,将他们生擒后卖往异国他乡。但现在,面对伊利昂的城池,任何特洛伊人——尤其是普利安之子,只要上天注定他们落到我手里,谁也不能免死。所以,我的朋友,你也必须死。为何面对死亡如此悲泣?即便是帕特洛克罗斯,一个远胜于你的人,也难免一死。而且,你该不会不知道我是哪种人物吧,气宇非凡、武功盖世——我的父亲是个伟人,生我的母亲是位女神——可即便是我,也无法逃避无情的命运与死亡。
 

这无疑代表着文学的一个伟大时刻,而且这也是人物的伟大一刻。此处,情节暂停。战斗似乎以某种极为“非现实主义”的方式陷入了停滞,当然要思考这一问题,就必须腾出些精力。但是我们不可能这么做,因为惊愕之余,我们的关注点乃集中于二人的对峙。阿喀琉斯在此表达了自己的立场。帕特洛克罗斯死了,而阿喀琉斯的愤怒也不再只是停留在荣誉感之上。当他因复仇而勃然,其愤怒与其为人正相匹配。这是一种不朽的愤怒。它不只是诱发于帕特洛克罗斯之死,同时也是由于阿喀琉斯念及自己的命运。帕特洛克罗斯死了。他自己也必有一死。这天下到底谁才能活着?此番言论吐露了一位人神在面对其个人问题时所怀揣的困惑——为何如他这般拥有天神血统的超人也必须向命运和死亡屈服?
 
从狭义上说,这一情景是非现实主义的。埃里希·奥尔巴赫不会将其视为真正的摹仿,因为它所关注的是一位英雄阿喀琉斯,并非一个寻常人物。但是,若从某些非常重要的层面来看,此情景又的确是摹仿性的。死亡对于所有人而言都是共同的。其必然性使得阿喀琉斯显露出英雄形象之外的人性。同时,此情景的摹仿特征还在于其“正确性”。这些话语出自阿喀琉斯之口,绝非偶然。它们不仅言如其人,更以某种方式表现出该人物的本质,而这之所以成为可能,恰恰是得益于该人物的单一性塑造。

阿喀琉斯这个形象既不像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人物那样,让我们深深卷入迷宫般的方方面面之中,也不像普鲁斯特塑造的人物那样,使我们在纷繁多样的层面中流连忘返。这是另一种类型的人物刻画,虽然单一无饰,但却如威塞克斯的德鲁伊石阵一样让人心动。在此处的所引段落中,我们可以发现史诗综合体的影响。一方面是历史的在场。阿喀琉斯对于特洛伊及特洛伊战争的影射,使得他的言语中平添了一份历史化风格,同样,他所提及的将俘虏卖为奴隶的细节也起到了这样的作用;而另一方面,作品通过虚构安排了阿喀琉斯与帕特洛克罗斯的相遇,这就等于将情节收住,而以电影特写的方式向我们清晰地呈现出两位个体人物的对峙。此处的对话当然并不会影响到一场战役或是整场战争的结果,它仅仅是借助虚构,以一种激烈的方式去表现阿喀琉斯及其愤怒,同时也是为赫克托之死及普利安与阿喀琉斯的最终对峙做好铺垫。


神话的在场既表现于阿喀琉斯对自己神圣血统的指涉,更表现于他所提及的自己命中注定的死亡。他选择了为荣耀而活,宁可英年早逝也不愿享受那种漫长而平静的生活。当然,命运和众神会负责使这一交易的两部分内容均得以保留。但是,我们不仅通过这种观念看到了神话性及相当程度的反摹仿性,我们还通过阿喀琉斯的言语清楚地发现了一位活着的、呼吸着的人。这则简短呈词表现出鄙视与怜悯、敌意与同情之间极富人性的交融,而且,阿喀琉斯的思想变迁——从吕卡翁到帕特洛克罗斯再到他自己,均因死亡而连为一体——同样也折射出十足的人性,而这种人性的逼真又使得作品表现出摹仿性;其方式就如同耶稣在十字架上发出的呼号:“我的神!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
 
荷马在此处对阿喀琉斯进行的特写,以及他在《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当中所展示出来的人物刻画,尽管有别于詹姆斯、普鲁斯特或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方式,却是地道的真功夫。其部分原因在于人物塑造的单一性。追求人物塑造的某些复杂性并非荷马或其他原始英雄体叙事创作者们热衷的观念,而是我们在后来的叙事中所看到的现象,有时候我们也会认为,那种复杂性乃是作为重要元素存在于富于情趣的人物塑造当中。原始性故事中的人物总是“扁平的”“静止的”,而且相当“晦暗”。程式化叙事中反复出现的修饰语正是扁平人物塑造的标记。奥德修斯便是这样一位永无困惑的人——无论我们何时见到他,总是如此。在那些大大小小的事件当中,抑或是身处神仙、凡人和妖魔当中,他都会向我们表现出这种品质。不管眼下处境需要什么——力量、计谋、高雅、慷慨——他总会表现得恰如其分。

《叙事的本质》
 (美) 罗伯特·斯科尔斯
(美) 詹姆斯·费伦 (美) 罗伯特·凯洛格 著
于雷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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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乔伊斯所云,我们几乎找不到其他文学形象能兼有这么多种姿态。他是珀涅罗珀的丈夫、卡吕普索的情人、忒勒玛科斯的父亲、莱耳忒斯的儿子、武士、探险家、讲故事者、竞技者、患难者、凯旋者、哀求者乃至君王。而且无论是哪一种处境,他均会做出正确的应变,使自己不仅能够忍受于逆境之中,而且还能取得胜利。除了假扮某种角色去愚弄敌人之外,他没有什么变化,也不会变老。他从不会张口结舌,或是行为笨拙,他甚至从未做过普通人。就像阿喀琉斯那样,他也是一块独立巨石,只是其规模可能要略逊一筹。然而,我们却很少注意到这一点,因为荷马能够以精湛的手法去拿捏这些巨石化形象。
 
本文节选自《叙事的本质》,有删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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