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曙光：电动自行车该禁吗？ | 第3届大梅沙论坛
编者按：
第三届大梅沙中国创新论坛已于2016年11月5日顺利落幕，本届论坛有幸邀请了150余位在政、商、学界有重要影响力的国内外演讲嘉宾与会，共举行了开幕式与主旨演讲，八场专题论坛，四场内部研讨会，两场对话，6000余人次听众现场聆听，百余名媒体朋友参与报道，受到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和好评，成为全国在改革创新领域最有影响的高层次交流平台。
从即日起，我们将陆续推出部分发言嘉宾的发言实录，包含视频、照片，全方位记录与回顾此次盛会，欢迎关注！
从电动车和电动自行车发展的比较看中国城市管理改革
张曙光
张曙光
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研究员
大家上午好。前面几位嘉宾和后面的几位嘉宾，都是从宏观和战略上来讨论中国改革和发展的问题，我想讲一下有关产业发展和城市管理改革的具体问题，这些问题可能大家关注得还不多。
我想讲六个问题，前两个问题讲电动自行车的发展，中间两个问题讲电动汽车的发展，后面两个问题讨论城市管理改革问题。
一、电动自行车的草根式发展
电动自行车的发展，国家没有规划，没有定点，也没有投资，它完全是企业家凭借对未来的预期和经过判断所发现的市场机会，自主投资发展起来的。这个发展到现在大概经历了四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从1995年到1999年，是试生产阶段，主要围绕电机、电池、控制器、充电器这四大组件进行研究探索，并开始小批量生产，同时也进入了消费者的视野。
第二个阶段，从2000年到2004年，是规模化生产阶段，出现了三大产业聚集区，一个是江苏无锡，一个是天津，一个是浙江。电动自行车是摩托车和自行车的替代品，这也是生产发展供给逐步创造需求的生动事例。
第三个阶段，从2005年到2013年，这是一个超高速发展的阶段，在这个阶段中，电动自行车的生产在技术上有很大的突破，蓄电池的效率和容量提高了35%，电机从原来有刷有齿电机发展到了无刷无齿的高效电机，寿命提高了5倍，效率提高了30%。铅酸电池技术上取得了突破，锂电池开始出现，发明了永磁无刷电机，开发了稀土永磁材料。这个阶段中电动自行车的产量也有了相当快的发展，从2005年的900万辆发展到2013年的2900万辆。
2014年以后进入了一个调整发展的阶段，大概存量有2亿辆，2015年产量有3200万辆，但销量却下降了20%，爱玛、雅迪等一些一线的车企还在逆势增长，同时有700家中小车企关门退出。这个阶段也有一些新的趋势：一是锂电池取得了突破，并且成为了爱玛、雅迪等的主打产品；二是轻型化发展，在设计上和原材料选用上开始轻型化，提高了电动自行车的续航能力；三是人性化、智能化有所发展，电动自行车已经不是一个简单的代步工具，而是融代步、娱乐、科技等于一体，因此它的性能质量也有很大提高。
二、电动自行车是平民化的坐骑
我说电动自行车是草根式的发展，平民化的坐骑。什么人用它呢？
一是进城务工的2.7亿农民工，他们买不起房，买不起车，其中1亿多人使用电动自行车作为他们的代步工具。
二是农村6000万留守人员，这些人员的生产交通运输工具就是电动自行车。
三是随着互联网销售的迅速发展，快递物流业遍布城乡，电动自行车是物流行业从业人员最重要的交通运输工具。
四是随着生活方式的变化，城市的人通常用电动自行车接送小孩入托上学。
五是每年毕业的600万大学生，他们是无车一族，电动自行车也是他们的交通工具。
六是城乡个体劳动者，电动自行车是他们生产经营不可缺少的重要帮手。
七是我国官方统计的8000万贫困人口（按照国际标准贫困人口实际上有2亿人），电动自行车成为这些人脱贫致富很重要的工具。
所以，我们说它是平民化的坐骑。
三、电动汽车的发展
电动汽车和电动自行车的发展大概同步，也是从“八五”期间起步。2001年国家启动863计划电动汽车专项课题。“十一五”期间我国正式提出“节能和新能源汽车战略”。2007年，国家出台了《新能源汽车生产准入管理规则》，并安排了100亿元的鼓励资金。2008年是电动汽车发展元年，2009年进入大发展时期。2010年，国家对新能源汽车加大了扶持力度，启动了个人购买电动汽车的补贴试点，开始时是5个城市，过了两个月扩大到27个城市。
我国两任国务院总理都主持了国务院常务会议来讨论新能源汽车的发展问题。前一任总理温家宝主持讨论时提出，到2015年电动汽车要达到50万辆，到2020年要达到500万辆，新能源汽车、动力电池及关键部件技术整体达到国际先进水平。李克强总理主持会议，强调要鼓励新能源汽车发展，不准限购，不准限行，凡是限行、限购的一律取消。
四、国家对电动汽车的扶持政策
2007年国家对新能源公交车一辆补贴50万元，对商用车一辆补贴6万元。2010年发布了新的补贴标准，按照电池能量来补贴，每千瓦时补贴3000元。2013年至2015年，根据续航里程来补贴，100-150公里补贴3.5万，150-250公里补贴5万，250公里以上补贴6万。2015年四部委联合发布《关于2016-2020年新能源汽车推广应用财政支持政策的通知》。2016年，仍然是按续航里程来补贴，但是补贴标准降低5000-10000元。2017年、2018年比2016年补贴降低20%，2019 -2020年补贴降低40%，2020年以后取消补贴。深圳、北京等17个省市也出台了相应的政策，按照国家的补贴标准的0.5-1.0，对新能源汽车进行财政补贴。同时政府决定从2014年9月1日到2017年12月31日，对购置新能源汽车免车辆购置费。在国家政策支持下，2015年新能源汽车达到37.9万辆，纯电动汽车达到14.28万辆。
在世界各主要国家竞相发展新能源汽车的情况下，国家出台鼓励和扶植政策无可厚非，而且政策的设计也有进步，主要体现在随着时间的推移，补贴不断减量，而且有了退出安排，其实也是财政负担不起的结果。
补贴一方面促进了新能源汽车的发展，另外一方面也出现了鱼龙混杂、泥沙俱下和寻租骗补现象。深圳五洲龙汽车公司等五家车企有牌无车，骗补10亿多。全国检查90多家车企，73家车企骗补90多亿。从这里也可以看到产业政策的实际效果。但是，对电动自行车，一些城市采取了限行查扣的办法，我认为这是完全错误的。
我们可以作一个比较，城市交通有公交车、私家车和电动自行车这三大交通工具，大家看这个表:
分别从运量、成本、占道、最后一公里、死亡率、碳排放来比较。其他不说，从占道来看，根据深圳的资料，20%的人乘公交车出行占道7.8%，20%的人乘小汽车出行占道50%，50%的人骑电动自行车出行占道20%。还有一个资料曾提到，小汽车的人均占道是公交车的25倍。大家再看死亡率，亿公里死亡率，小汽车是0.89，摩托车是1.76，电动自行车是0.44。碳排放方面，公交车4.14，小汽车20.07，摩托车5.75，电动自行车1.2。从上表所列指标可以看出，电动自行车有其不可替代的，对其进行查扣、限行，都是不合理的。
五、查扣限行和路权平等
一些城市政府对电动自行车进行了查扣限行，限行从广州开始，深圳最严，开始只限600条路，现在全面限行，以致于快递公司都不能正常送达快递。杭州也限行，前段时间一天查扣了654辆。北京也查扣，一个月前在大红门地区限行查扣了很多车。为什么政府要限行查扣电动自行车呢？我觉得有三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GDP和财政收入。电动汽车的价值大，GDP和财政收入也多，政府为了GDP和财政收入，所以鼓励电动汽车发展，限制电动自行车。第二个原因，城市政府都关注城市的形象好看，电动汽车气派、体面，所以要发展，电动自行车小而憋屈，不太好看，所以限行。第三个原因，电动汽车基本上由大且强势的车企包括国企来生产，政府政策被强势集团绑架，所以支持电动汽车，而限制电动自行车。
这种办法对不对？我认为是错误的，因为产业发展有一个平等对待的权利问题，个人的出行也有一个平等的路权问题，个人乘什么车出行是个人的权利。当然，由于技术原因，电动自行车不能上高速公路，这是可以的，但是在城市道路上限行查扣，则是侵犯了个人的出行权利，侵犯了个人平等的路权，也限制了各个产业平等发展的权利，所以我觉得这个做法是错的。
对电动自行车的生产和运营按照国家标准进行管理是必要的。但现行国标是1999年制定的，当时是电动自行车试生产的末期，经过近20年的发展，很多规定现在看来很不合理，比如说必须要有脚踏，现在看来根本不需要。又比如，电池最大的电压要6伏，这也不合理。但是新的国标迟迟制定不出来，为什么呢？这和我们的管理理念有很大的关系。我们既然把制定国标的权力交给了一些政府部门，而这些政府部门“眼睛向上”，看不起这些草根的东西，所以也提不上议事日程。如果放权，他们又害怕大权旁落。其实，制定各个行业的国家标准，不完全是政府部门的权力，可以在政府的指导之下由行业协会来制定。但是电动自行车协会开了22次讨论会，写了13稿，送上去以后却无人问津。如果有了国标，就可以按照国标生产，达不到国标的企业可以取缔，达不到国标的车也不准上路。
六、交通管理和城市秩序
限行查扣电动自行车有一个原因，就是它违反交通规则，主要是逆行和闯红灯。其实违反交通规则的不只是电动自行车，汽车照样违规。现在简单地用限行查扣来解决问题，我觉得这是一个最笨的办法，是一种懒政，也是最简单、最无能的一种管理。我们有数十万亿元的财政收入和数千万官员，为什么不能解决这些问题？虽然现在一些地方让协管和协警进行管理，但是这些人没有经过培训，管理水平较低，其实是政府在推卸责任和转嫁成本。我主张取消限行查扣，因为这给了执法人员无限的自由裁量权，他们只知道用权，不知道去服务。据说一些限行查扣是因为电动自行车车主无照经营，政府部门和管理人员为什么不能先帮助这些车主办证再进行管理呢？要知道，电动自行车是很多人吃饭的工具，你打了他的饭碗，等于把他赶到犯罪行列里面去。另外，现行管理随意性太大，比如深圳市政府部门不让快递业用电动三轮车，却与五家企业签订了用电动两轮车的协议，大家想，是三轮车运货多、更安全，还是两轮车运货多、更安全？再如，限行查扣是一刀切的运动式管理，取消了管理对象，怎么提高管理水平？所以，我主张取消现在的限行查扣，代之以精细化和人性化的管理。
谢谢大家！
本文根据现场速记整理，已经演讲人审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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